季厌花了几日的时间,与季衡一同逛遍了瀚京,奇的是她竟对那些耀眼夺目的金贵首饰毫无兴趣了。
那些能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如今却好像只是累赘,还没有握在手里的钱袋子靠谱……
可是握久了她又发现,她似乎对钱也不是很执着,总是嫌拿着满满一袋子钱很麻烦,转而扔给季衡保管。
她愈发喜欢素裳,一种没来由的喜欢,干净利落,似乎原本就很适合她。
但这次路过成衣铺的时候,她忍不住驻足了。
一套通体红黑色的衣服,华丽却不沉闷,季厌辨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材质与款式,只觉得鲜亮夺目,她很想试试。
半个时辰后,她穿着改好尺寸的衣服走出了成衣店,衣服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似在闪闪发光。
季衡眸子微微弯着,看着她在阳光下转圈。时光静好,他恍惚间觉得他们此刻好似是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起吃饭、玩乐,共享一切喜乐悲欢。
季厌兀自转着,可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慑住心神,脚下没注意一个趔趄,向身后倒去。
“阿厌!”季衡惊呼一声打算伸手想要拉她,她已跌在身后过路女子身上。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闯入脑海,季厌一瞬间愣住了。
她有些怔怔然抬头,入眼是一个极为美丽出尘的女子。
她的神色很淡,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衫,飘飘若仙,一如她衣上绣着的白云纹。
她揽住季厌的同时,望着她的眸子带了微微的笑意,“怎么样?没事吧?”
是很温柔的声音,季厌依旧是有些呆愣愣地摇了摇头,只是在她的帮助下站稳了身体。
那女子看着她微微点头笑了下,准备离去时,季厌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此刻季厌脑中一片空白,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执着地想要抓住这个人,不让她离开。
“怎么了?”女子转过身来看着季厌,面上带着浅笑,丝毫没有恼意。
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尽是迷惘,她摸了摸季厌的头,抚慰道,“是我让你想起什么故人了吗?”
季厌只是看着她,她的眸子也很温柔,像是春日的溪水,穿破万千冰雪而来,清凌凌的,却带着些许暖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不必执着于过往,若是有缘,你与她自会再见。”
季厌似懂非懂,但她的手逐渐松开了,目送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一阵天旋地转,季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阿厌!阿厌!”
她听见季衡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逐渐消退直至消失,周围归于平寂。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姐姐?”
“却神洲东、西、北各有一位妖王,什么时候打败它们,你才有上孤存塔的资格。”
他的意思是,梧方……在孤存塔。
打听了这么久毫无下落,季厌也曾怀疑过或许她在却神洲的禁地,只是没想到竟会在塔里。
孤存塔,听说关押着最为凶残暴戾的妖魔,在却神洲能够称得上罪大恶极,季厌不敢想象那都是些怎样的存在。
然而孤存塔屹立之处,也是却神洲灵气最为纯粹与浓郁之处,对修炼确有益处,只是禁地一向有着魔气横行,稍不留神便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传言。至今无人敢进,也无人能进。
三位妖王,季厌最终只战胜了一位,那人还是故意让她的,似乎只是为了找些乐子。这些修炼万年的妖王,力量虽无法匹敌天生神祇,但足以在却神洲称霸一方。
一个修炼了百年的人,究竟如何才能在短时间内拥有战胜它们的力量,又或许,再修炼百年、千年,抑或者,也修上万年。
但每个修士的天赋、机遇并不相同,或许只用千年,便能匹敌这些妖王,又或许,万年之后,依旧如隔天堑。
季厌去了禁地,在塔外坐了一夜。通体灰色的塔,镇着磅礴芜杂的各种力量,那些力量交错竞争,将塔外的风撕碎,方圆百里无一活物。
不知那塔是何物所造,虽是灰色,在月光下,却似泛着浅浅流光,季厌看着那塔,目光逐渐移至塔顶,听说梧方便是在那里闭关修炼。
孤存塔外的风格外地寒冷凛冽,那日的月光显得格外清冷,透着彻骨的凉意。
距离塔30里,周遭的环境便陷入了一片迷蒙之中。
光亮不再,所有的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一片灰沉沉之中。
未得靠近,一道无形的屏障须臾自脚边展开,隐约可见其上金光有如丝线般游走,转瞬又没入那片灰沉之中。
“何人在此!还不速速离去!”
看不见的屏障之后传来一声厉喝,声音仿若悠古传来,古朴沉重,震得人双耳阵阵发痛,心神一时不守,五脏俱颤,几乎吐出血来。
她便驻足停在这里,既未前进一步,也未退后一步。
屏障之后静默了片刻,随即一道罡风似裹挟雷霆之势席卷而来,饶是她早已做好了准备,还是被它逼退了几步。
那人并未下死手,只是震慑便已叫人难以抵挡。
她抹了抹唇边不觉溢出的鲜血,收起了试探的心思。
“师尊命我前来,还请阁下打开结界,容我入塔。”话语间,一柄硕大的古剑自她背后显现。
看见那柄剑,屏障之后的声音静默片刻。
尔后,灰沉的天幕好似被一把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一一直蔓延至她脚下。
透过那道缝隙,她觑见了那方被掩藏起来的世界。
如果说屏障之外是有些昏暗,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闷,那屏障之内则是一片冷冽,透着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意。
黑色巨石砌成的房屋似乎透着彻骨的冷意,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其间站着许多身着黑色短袍之人,男女皆有,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们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中似乎也只是有些许好奇。
只是她视线适才从那片高大漆黑的石屋上移下来,便见着此景,忍不住眼神也滞了一下。
他们的目光大抵没有什么恶意,她见过那些饱含恶意与杀意的眼神,都不如这般平静。但他们却如他们身后的黑石一般,似乎连灵魂都泛着冷意。
她往前迈了一步,屏障立时在她背后合上。
她这才发现,从里面看过去,那道屏障之外并不是灰沉沉一片,而是将外界的一切一览无余。
“你想去塔中?”说话之人声音不如方才那般深远洪亮,但那熟悉的音色还是叫她一下便辨了出来。
她与他们一般,身着黑色短袍,一头长发高束于脑后。许是离得近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温和。
季厌点了点头。
她又道,“随我来吧。”
离开那些冰冷的黑色石屋,季厌第一次看见了那座塔的全貌。
那塔高大巍峨,在月色下隐隐流辉。
就在季厌想要上前一步的时候,那女子忽然拦住了她,“看一眼就离开吧,别进去。”
“为什么?”
“孤存塔内关的都是活了上万年的神魔,修为不够,进去不到一息就会被绞碎,连神魂也会被吞噬干净。”
季厌看了看那个女子,只见她摇了摇头,又道,“我也不行。”
“有神剑相助,也进不去吗?”
“可以进,不过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即便撑住了,他们也会顷刻间撕碎你。”
女子遥望着孤存塔的方向,平静的神色竟多了几分温柔,“你是来见梧方的吗?”
“她怎么样?”
谈及梧方,女子的笑意极浅,“她无事,一切都好。”
季厌却并未因她的劝慰放下心来,“塔中如此危险,她怎会一切都好?”
远处的孤存塔高大巍峨,如今在她眼中逐渐变得可怖,她不敢想象梧方在里面会遭受什么。
若是……若是……她来的再早一些……
“不行,我要救她出来!”
女子偏过头来看向她,“若是一定要救,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恐怕要一命换一命。”
季厌道,“你的意思是,用我的命可以换她出来。”
女子点头,道,“你进去的时候,孤存塔内会出现一瞬间的停滞,再加上有神剑帮助,你可以多撑几息。这个时间,足够我救出梧方了。”
“怎么样?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为梧方放弃自己的生命,湮灭于此。
此刻,季厌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变得虚无,只留给她两条路。
一条是死,救梧方出来;另一条是生,放弃梧方。
可她,怎么能放弃梧方……
一百年前发生的一切再度在眼前重演,若非她修炼不精,她也不至于差点令梧方被人发现,如今亦是如此。
她的修为总是差那么些,百年前是她怠惰,百年后是天资愚笨。
她于梧方永远都是心怀愧疚,明明,她应该站在她身侧,为她助力的……可她,却一次又一次成为了她的累赘……
季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生与死的问题有些太大了,她的冲动可以令她很快地做出选择,她的理智又令她在不停地思考着。
“我去找师尊,如果他不能帮忙的话,我随你去救梧方。”
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漠,“梧方便是因为他才进去的,你觉得他会出手相助?”
“总要试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想到自己为了留下付出的代价,季厌目光黯然一瞬,“如果他能出手,远比我们希望更大。等我,我现在就去找师尊。”
夜色中,有星星划过天边,如同绚烂的烟花在燃尽后,孤独地前往它的终点。
如果说每个星都代表一个人,那么星星的陨落便意味着那个人的死亡。
季厌记不清这是谁说的了,或许是行走却神洲时听见的碎语,又或许是仙门师妹们的玩笑话。
而这一切又偶然地被她想起,好似冥冥之中自有指引,令她忍不住驻足再次望向塔的方向。
女子的声音响起,冰冷、无情,似乎应证她的猜测一般,“没有时间了,梧方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一旦被撕碎,她就会永远消失。”
这次,季厌只是思考了一瞬,“走,去救她。不过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离开时将月孤一起带出去。”
说着,她瞥了眼天边,然后直接冲向了孤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