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活的。它吞噬了视觉,却放大了其他一切。污水的汩汩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冰冷的湿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衣物,刺入骨髓。空气里的恶臭——浓稠得几乎可以咀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窒息感。
白夜靠着冰冷的管道,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如同无形的枷锁。肩头,“渡鸦”断臂处渗出的血已经浸透了临时缠上的压力绷带,冰冷粘腻地贴着她的皮肤,像一条垂死的蛇。她再次摸索着急救包,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金属小瓶——高效凝血喷雾。这是最后的存货。
她摸索着,凭着记忆和触感,找到绷带边缘湿冷的源头。小心地揭开被血浸透的敷料,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组织液的气味扑鼻而来。她屏住呼吸,将冰冷的金属喷口对准那片模糊的创面,压下阀门。
“嘶——”
微弱的喷气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紧接着,是“渡鸦”身体骤然弓起的痉挛和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高效凝血剂带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神经末梢,瞬间将她从深度的休克中强行拖拽出来。
“呃…啊…!”嘶哑的、不成调的痛呼在黑暗中回荡,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生理性的剧痛。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仅存的左手在冰冷的平台上无意识地抓挠,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安静!”白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穿透力,如同匕首抵在喉咙。“想活命,就闭嘴!‘清扫者’可能还在上面!”
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冻结了“渡鸦”的痛呼和挣扎。她猛地咬住下唇,身体依旧因剧痛而筛糠般颤抖,喉咙里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困兽般的呜咽。那只廉价的红色机械义眼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闪烁着微光,如同风中残烛。
白夜没有理会她的恐惧,快速用新的敷料和绷带重新加压包扎。动作谈不上温柔,但足够高效。处理完毕,她贴在在冰冷的管壁上,侧耳倾听着上方。除了污水缓慢流动的声音,死寂一片。雷恩没有下来,上面也没有追击的动静。这寂静比之前的追杀更令人不安。
“渡鸦”的喘息渐渐微弱下去,断断续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嘶声。失血过多和剧痛在迅速消耗她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名字。”白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冰冷而直接,没有任何铺垫。
“…什…什么?”渡鸦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混杂着痛苦和茫然。
“‘倾听者’。”白夜吐出这三个字,如同吐出三块冰,“它的名字,你知道的。不止一个词。告诉我。”
黑暗中传来“渡鸦”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是更剧烈的咳嗽。“…你…你疯了…知道名字…只会死得更快…”她的声音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仿佛光是提及就会引来注视。
“我们已经在深渊里了。”白夜的声音毫无波澜,“名字是什么,告诉我。”
长久的沉默。只有“渡鸦”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和下方污水的流淌声。就在白夜以为她再次昏迷或者拒绝回答时,那个嘶哑破碎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如同从坟墓里飘出:
“…‘默示录’…”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巨大的恐惧,“…他们…叫它‘默示录’…(Apocrypha)…”
默示录(Apocrypha)。一个带着宗教审判和末日意味的名字。
“谁在控制它?”白夜追问。
“不…不知道…”渡鸦的声音带着濒死的颤抖,“…云端…最高处…没人见过…只有…代号…‘牧者’…(Shepherd)…所有‘清扫者’…都听‘牧者’的指令…通过…‘默示录’…”
牧者(Shepherd)。一个操控着无形羔羊的代号。
“你的搭档,”白夜转换方向,“他发现了什么?靠近‘回声’时?”
“信号…源点…”渡鸦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线,“…他…定位到一个…异常的…高能信号源…就在‘回声’地下深处…像…像‘默示录’的心脏…或者…耳朵…”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他说…那信号…在‘筛选’…在…‘标记’我们所有人…像…像给牲口打烙印…”
筛选。标记。烙印。这三个词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白夜的心上。渡鸦酒吧的清洗、精准的“清扫者”、无处不在的幽灵信号…一切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真相:整个下城区,都处于一个名为“默示录”的庞大系统的监听、评估和标记之下。不合规的、知晓太多的、或者仅仅是“异常”的个体,都会被“牧者”指挥的“清扫者”无声抹除。就像清理程序中的冗余代码。
“渡鸦”的喘息声骤然变得急促而浅薄,如同漏气的风箱。那只机械义眼的红光微弱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她身体的颤抖也停止了,只剩下冰冷和僵硬。
白夜伸出手指,探向她的颈侧。一片冰冷。脉搏消失。
黑暗中,只剩下白夜自己的呼吸声。陪着她的只有一个装着追踪后门的存储条,以及一个代号为“默示录”、操控者为“牧者”的惊天阴谋。
她沉默地坐在冰冷污秽的平台上,背靠着锈迹斑斑的管道。肩头的血迹彻底冰冷。上方是寂静的深渊入口,下方是缓慢流淌的、孕育着这座城市腐烂根基的污水。雷恩生死未卜。蜘蛛的信号在更深的地下被隔绝。
绝对的孤寂和冰冷的认知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们不是反抗者,甚至不是猎物。她们只是在一个庞大系统运行中,被扫描到并标记为需要清理的“异常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