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沈知漫换了身更温婉些的常服。
一听闻周璟珩回府,她便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帮人换下官服,弄得他措手不及,直至见着周承裕,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元安回来了,快坐下吃饭吧。”周承裕笑道。
“爹怎么来了?”周璟珩按下沈知漫装模作样的动作,不叫她侍奉,“又不是宫宴,爹面前不必做这些虚礼,你自己吃好就行。”
沈知漫便也坐下吃饭。
“贵妃娘娘托我带些东西过来。见你二人感情和睦,我便放心了。”周承裕看着他们,突然想到,“魏阙一案,元安查得如何了?”
周璟珩如实答了:“此案简单,不是蓄谋已久,而是激情杀人,不算曲折,现下基本查清了。”
“激情杀人?”周承裕问,“那怎么和知漫扯上干系了?”
沈知漫被周承裕这一句知漫喊得顿了片刻,心中有些触动。她抬眸略扫了一眼,父子二人皆是神色淡然,她却更不平静了。
“凶手是和他定亲的程家大小姐。”周璟珩继续解释道,“程小姐将门虎女,性情乖张,得知未来夫婿倾心他人,勃然大怒,失手杀了他,过后清醒了,想嫁祸于人,就伪造了现场。”
“魏阙那厮,对知漫一见倾心。”
沈知漫惊讶无比。
周璟珩也朝她看来,黑沉的瞳眸看不出情绪:“我们知漫自小便招人喜欢,长大后更甚,那厮就与她见了一面,便时时惦记,被勾得失魂落魄。其实他本没打算悔婚的,他知自己高攀不起,不敢妄想,但谁料下人管不住嘴,让程大小姐知道了。大小姐性子太烈了,一下就把他烧没了。”
说着,他的手覆住了沈知漫冰凉的手,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怜惜之意,“可怜我们知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沈知漫顿时慌了,看向周承裕:“此事儿媳不知,与他不过是办案时匆匆一见,绝无半点私情。”
她不明白周璟珩抽了什么风,当着周承裕的面说与她相关的八卦,此事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要毁了她清誉的,倘若周承裕不是个宽宏大度的人,那他绝不可能放任他的独子身边有这样的人。
况且周璟珩这人睚眦必报,怎么可能不觉得此事因她而起,从而迁怒于她?
沈知漫不敢赌。
原本因“知漫”这个家人般的称呼而被捂热的心,顿时凉透了。
她抽出手就要行礼。
“这是做什么。”周承裕拦住了她,“一家人吃饭老这么规矩做什么?感情之事又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况且还是他有情而非你有情,不过是在家松懈时随口聊的几句闲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知漫诧异的看向他。
周承裕又继续训斥周璟珩:“你小子,好端端的惹人做什么?下次别瞎使坏,平白让人担惊受怕。”
这倒没有,沈知漫想,顶多是疑心他们父子设了什么圈套,所以有些慌张。
周璟珩显然是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了,右手撑着额角,无奈的笑笑:“爹你也说了,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我这不是寻思着,借机夸她两句嘛,谁料到我这笨嘴拙舌,竟把话给说歪了,真是对不住我们知漫了。”
沈知漫垂下眸,不知如何回便不回了,面颊有些烫,埋头继续吃饭了。
父子二人见状也不再扯些危险话题,只是偶尔说些生活中的琐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吃完了这顿饭。
直到下人们收拾完带上门离开后,周承裕才问周璟珩:“事已至此,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刑部尚书一职位高权重,又与大理寺牵连,若我日后仍在大理寺,此事便不可懈怠。”周璟珩回复,“我这些日子查案,倒也挑了两个不错的人选。”
他们这是要推人上位。
沈知漫心中一惊。
但又觉得理所应当。
魏阙没了,周璟珩与刑部牵连的线便断了。与其等后继者出现,不如自己推了信任的人上位,好过受人掣肘。
沈知漫琢磨了会儿,觉着他们这名义上的一家子并不算亲厚,这种暗中算计的事,她大抵是不便知道的,于是起了身,想走。
“殿下既与世子有事要谈,妾身便先告退,叫厨房准备些茶点,沏了茶送过来,若是累了也好润润嗓。”沈知漫道。
不想却被人拉住,又坐下。
“让明月去就行了。”周璟珩说。
沈知漫明白了,这是要她有用,便不再推脱。
周璟珩没绕弯,直入主题:“一个是从前魏阙的左右手,名叫江贺昀,此人唯利是图,除却份内之事,只受利益驱使,但底线是不做违背良心之事,还算是堪用。一个是现任刑部侍郎徐清来,人如其名,有风骨得很,只讲秉公执法,绝不徇私舞弊。”
“这徐清来听着倒是不错。”周承裕说。
周璟珩却摇了摇头,“越是仙风道骨的人,越不好摆布。其实我私下探查过,江贺昀其人虽利益至上,心肠却不坏,平日爱打些擦边球,但并未做过什么恶事。照我看来,他或许更为合适。”
周承裕想了想:“这倒也是。”
“不过无论选谁,都是需要打点一番的。”周璟珩说着,看向沈知漫,“此次负责选拔的人是礼部的崔尚书,他惦记我库房里那块白玉玉璧很久了,这回便送给他吧,知漫你这两天派个得力的人找出来吧。”
“是。”沈知漫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周承裕见事了,便起身准备回宫,沈知漫想起最初的打算,连忙叫住他,问道:“过些日子便是我母亲的生辰了,陛下准我前去探望,但从前母亲常在外游览,与我相处不多。听闻殿下曾与我母亲交好,可否跟儿媳说些往事,让儿媳知道能带些什么她所喜爱的东西前去呢?或者殿下有无想带的东西或话,也可让儿媳带去。”
周承裕闻言,顿了许久,看过来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沈知漫看不懂里面的内容,有些忐忑的等待着。
过了良久。
周璟珩开口想劝:“父亲往日也是繁忙,自成家后就甚少再见郡主了,你……”
“你母亲她,什么都喜欢,没什么特别的偏好。”周承裕却突然说道,“若要硬说,便是你了。你能前去看她,她就会很开心了。但若要带东西的话,就不必带什么贵重的物品前去了,只需带些种子,在她坟边种下,好好养到长大便是了。”
“是,多谢殿下教诲。”沈知漫行礼。
周承裕的嘴太严,她有些不甘心,还想再问。
然而他没给她机会。
周承裕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与她的私交的?我们只幼时在皇宫同窗时有些往来,那时我并不起眼,所以所知之人甚少,按道理来说,你们这些小辈当是不知道的。”
“是母亲临终前同我说的。”沈知漫撒了谎,“她叫我不要听信流言,对你们心生怨气。”
“怪不得。”周承裕点点头,“不过说起来,有件事我也得同你们讲讲。其实贵妃娘娘让我来,不单单是为了送东西,更是为了试探你二人感情是否和睦。娘娘心慈,觉着若是真的不合适也不必勉强,来日为元安纳妾便是,至于知漫你,既然入了我们家的门,往后便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人,你们做不了夫妻,做亲人也是可以的。但毕竟我只有元安一个儿子,日后家产皆得由他继承,所以不可后继无人。但如今见着你们感情和睦,倒是不必再做多余的事了,你们往后好好相处,早生贵子就好。”
沈知漫如鲠在喉,偷偷瞥了一眼周璟珩,他倒是全然不意外的样子,但也看不出到底是期待还是厌恶。
周承裕还在继续说:“知漫你既有管家之能,元安又将管家之权交付给你,不如日后便好好留在府内,做好世子府的主母吧,也省得在外奔波劳累。到底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总是在外受苦,孤实在于心不忍。”
“多谢殿下费心。”沈知漫知道这事儿不能当面掰扯,便先应了,“儿媳会好好考虑的。”
周承裕闻言,满意的走了。
沈知漫起身后,眸光渐暗。
她看向身旁面无表情的周璟珩,有些烦躁。
果然好东西是没那么轻易能得到的。
周璟珩太轻松就把钱和权全交给了她,却并未告诉她,那不是助她高飞的翅膀,而是禁锢她的镣铐。
什么心疼她,不过是为了将她困住,让她再也无法插手大理寺的事。
周承裕的嘴定然是撬不开了。
但她既然下定决心要入,大理寺便早已做好了会被阻挠的准备。一条路走不通,总还有别的路可以绕。
反正如今也不再是重生当日的势单力薄了,重金之下必有出路。
沈知漫挤开了要迈步回房的周璟珩,在他反应过来前,一把关上了房门。
“妾身今日来葵水了,怕是不便如殿下和娘娘的愿,劳烦世子在书房将就一夜吧。”沈知漫躲在门后,张嘴就来。
周璟珩气得拍了一下门。
他见里头久久未有反应,最终还是忍着怒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