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家三姐弟就又去田里收割麦子,“男十分,女八分,老弱病残五六分。”说的就是这个时候的事情,家里的布票粮票也需要用工分来换,所以家里的青壮年劳力基本上每天都要出工,有的生产队还会因为“缺勤”扣工分。
两只野鸡已经处理好拔了毛,正挂在灶台上晾干,赵小霜把野鸡的内脏收拾干净,准备晚上回来做个酸辣鸡杂,又把鸡均匀拆分,放入水中煮熟。煮熟以后,赵小霜把大块的肉都撕成鸡丝,控干水分。
赵小霜把鸡枞菌撕成条,碗里放一点盐腌制,锅中倒入菜籽油,烧到微微热以后放入鸡枞菌慢炸,鸡枞菌本身就有独特的香味儿,放猪油反而遮盖了它的鲜美,等鸡枞菌慢慢变软了,加入花椒、干辣椒段和鸡丝,继续小火炸,等鸡枞菌都变成棕色后关火,用油的余温继续炸制,冷却以后,就是鲜甜香脆的油鸡枞鸡丝酱了,用来下饭拌面煮汤,都非常鲜美。
做好这一切,她打开了卤大肠的锅盖,又是一阵喷香扑鼻,她又给锅中加了一些盐和胡椒粉,搅拌均匀以后,用剪刀把大肠剪成均匀的小段,拿一个大的搪瓷缸连汤带肉装起来,怕路上颠簸,赵小霜又用绳子捆了几圈。油鸡枞也用玻璃瓶分装起来,再塞上一个木塞子保证密封性。
收拾差不多了,赵小霜就赶忙出发去县里,昨天半夜摸黑上山,她也没有采到药材,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手艺能卖个好价钱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到县里,就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赵小霜正埋头赶路,眼看着要到市内,前边出现了一对中年男女,女人嘴角长了一个大痣,身材矮胖。走路扭扭捏捏,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但穿着精致,在大家都身着黑灰蓝粗布衣服的时候,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她瞪大眼睛一看,这不是她爹赵令强和她那个后妈王雪兰吗!
这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挨得极近,时不时对视偷笑一下,看的赵小霜直咬牙,上一世林秀英去世没多久,赵令强就娶了这个王雪兰,但赵小霜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勾搭在一起了!赵令强没看到赵小霜,带着王雪兰走进了副食商店,赵小霜一直以为家里没钱给林秀英看病买药,现在看来,赵令强都是拿这个钱去养小三了!另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升起,林秀英虽然身体一直不好,但是却没有什么大病,怎么会突然一年就去世了呢,该不会……
赵小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是眼下她没有办法求证,她冷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去找人把东西卖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赵小霜这次熟练地摸进巷子里,找了个好点的空位把背篓放下来,一打开搪瓷缸,卤大肠的香味儿立刻飘散出来,吸引了不少人。
“大妹子,你这个卤肠怎么卖呀!”
“婶子,卤大肠一块五一斤,不要肉票,油鸡枞一块钱一瓶。里边还有鸡肉,用来拌面拌饭都可香啦。”赵小霜眼睛亮亮地,给来来往往的人介绍着自己的东西。
有几个人听了她的价格,直接就走了,刚才的大婶还留在原地,有些不满地说道:“大妹子,你这卖的也太贵了,国营商店猪肉才九毛钱一斤,你这猪大肠卖一块五?!”
俗话说,挑货才是买货人,听这个婶子语气不好,赵小霜也不恼,她挑出一小条肥肠,用剪刀剪成小块,扎着给了眼前的大婶一块:“婶子,您尝尝,尝了不买也没事,我这个绝对不一样!”
见不要钱,周围几个人都凑过来想要一块尝尝,赵小霜也不吝啬,挨个分发给他们,浸泡了一晚上的肥肠非常入味,一点没有大肠的臭味,一口咬下去,劲道弹牙,油脂的香气混合着酱的香味儿,等咀嚼两下,在浓厚中又透出一股辛辣,恰到好处地解了肥肠的腻,让人忍不住想赶紧再吃下一口。
旁边的摊贩见赵小霜这么大方,不禁暗自摇头,心想年轻小姑娘确实不会做生意,这年头肉多金贵呀,每个人都来尝一口,这东西还卖不卖了!
没成想,不少人尝了以后,就直接开始掏钱,“大妹子,给我来半斤!”“我也要,我要三两!”赵小霜本来就只买了二十斤生猪大肠,这玩意缩水厉害,煮熟了就只剩下十斤多一点点,第一个问话的大婶赶忙挤上前去,“诶诶诶,我先来的,先给我先给我,我要两斤!我要脆肠头!”
赵小霜从旁边借了个小秤,给大家按需求剪下合适的大小,买的多的她还会多给人家舀点汤汁,有几个人尝了还觉得有点贵,纠结买不买的时候已经卖出去了三四斤,他们也赶紧上前,钱带的少的只买一两,赵小霜也不嫌弃,好好地给他们包起来。不到一会儿,十斤卤肠就销售一空了,连带着还卖出去四瓶油鸡枞,后来的人没买到猪大肠,有的就捎带买了一瓶油鸡枞,有的问赵小霜什么时候再出摊,能不能多做一点,还有人说想吃别的卤味儿。赵小霜一一笑着应下,清点了钱,十斤卤大肠卖了14块6毛钱,油鸡枞卖出去七瓶得了7块钱,她留了两瓶油鸡枞,收了背篓去找老四买肉。
今天比上次来的要早很多,老四远远看见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走近以后给老四递了一瓶油鸡枞,笑盈盈地说:“四哥,这是我自己做的油鸡枞,你尝尝,可香了!”
老四没什么表情,点点头收下了,问:“今天买什么?”
“给我来十斤猪肉,最好是肥瘦相间的那种,再来三十斤猪大肠,猪肚给我来一个,四哥,你这儿有猪耳朵没得?”见老四点头,她赶紧说:“猪耳朵我也全要了!”十斤猪肉花了赵小霜9块钱,猪大肠也花了9块钱,猪肚很大一个,拿着快有两斤重,要8毛钱,猪耳朵一共六个,按一斤6毛钱算,一共9毛6分钱,老四给她把零头抹了,只要了她19块5毛钱,还送了她一条猪尾巴,算好钱,赵小霜又问道:“刘哥今天没来啊。”老四头也不抬,低声应道:“他今天有事。”具体什么事人家不说,赵小霜也不方便问,她把剩下的一瓶油鸡枞交给老四,让帮忙转交给刘哥。
买完肉,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大半,赵小霜去买了一些豆腐还有黄心的面土豆,做一次卤味很费劲,不如一次性再卤一点素菜,素菜卖的便宜,但成本也低,多做点也能挣不少。最后临走,她又买了一袋白糖,一瓶蜂蜜,三瓶白酒和一斤糯米粉,她本就瘦小的身子简直要被压到地上去,她本来还想买点白面和大米,这下看来是背不上了,而且今天只卖了卤味和油鸡枞,本身也只挣到21块6毛钱,买完菜和糖,她身上只剩下了3毛钱,她只能放弃买米面的想法,慢腾腾地往回挪。
出了巷子没多远,却迎面遇到了庄白川,他骑着二八大杠,上身穿着干净支棱的白衬衫,在他身上显得服帖又好看,客观来讲,庄白川的容貌非常不错,他下乡没多久就“招工”进了造纸厂,也没怎么晒黑,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体格又高,站在街上非常惹眼。但此时赵小霜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赵小霜想假装低头没看到从旁走过去,却被庄白川叫住,这一世他还没有和她结婚,没有背叛她,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赵小霜理应感谢一下人家,但她心里一横,仍然选择装聋往前走去。
庄白川见她这样,倒也不恼,反而把车一停,伸手去扶赵小霜的背篓,“赵同志,你这个背篓太重了,我骑车了,送你回去吧。”
庄白川都快拿着个喇叭喊了,赵小霜无奈,只得停下脚步,扭头说道:“不用了,上次谢谢您救我,不好再麻烦您了。”庄白川却好似没有听到,自顾自地接下了赵小霜的背篓,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又用一根长绳固定了一下,“小霜,我昨天去你家找你,你爸说你们出远门了,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了……你身体好些了吗?”
赵小霜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声说道:“那就麻烦你了庄同志。”
庄白川推着二八大杠在前边走着,侃侃而谈,赵小霜瘦瘦小小地跟在后边,扶着背篓,时不时礼貌性地应答一下。她盯着庄白川高大的背影,他的头发也修剪整齐,顺顺地打理好,从后边能看到他架在耳朵上的金属眼镜架,俨然一幅城里知识分子的模样。
赵小霜想起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庄白川还在西顺县的造纸厂里当学徒,别的学生下乡都是住农村,他能住在西顺县,厂里还给了宿舍。他们结婚以后,赵小霜也搬进了造纸厂家属院。那个时候庄白川也经常骑着二八大杠,带着她去兜风、买菜,赵小霜坐在后座上,轻轻揽着他精瘦却强壮的腰,一抬头就能看到他耳朵后边的眼镜架。
前世今生的场景一点点重叠,赵小霜有点恍惚,眼前的人看起来干净纯粹,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他的身上,她一时间仿佛忘记了一切,像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中一般,耳边只剩下风扫过枝叶的刷刷声。
“……我下个月可能回趟川阳市,赵同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买的可以告诉我,我听我们大院的小姑娘说现在很时兴那个什么雪花膏……”
大院的小姑娘……他嘴里这个小姑娘大概率就是许晚清,诚然现在许晚清还是一个小孩子,庄白川对她也并没有那种意思,但想到上一世的种种,赵小霜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周围的阳光仿佛也突然流走,空气都变得黑暗浓厚,压得赵小霜喘不上气来。
庄白川自顾自地说着话,也没有发现身后的赵小霜经历了什么样的情绪起伏,赵小霜只沉沉地嗯了一声,再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