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高悬天际,赐予人间以满地的洁白,波光粼粼的大江倒映着天上的银河,星星点缀着无边无垠的森林,掩映的小路上有人为民请命,有人死里逃生。

    萧察受父亲之命,负责丹阳东南一带的水利修造工作,前几日听闻下面有官员不顾民意,背负人命,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特亲自前来惩办,同时向平民百姓晓谕祸福利害,抚慰民心,以求得他们对朝廷政策的支持。

    但是有些尚未开化的蛮夷部落当真冥顽不灵,他们一点也不理解水利工程对于经济的作用,反而一昧责怪修水路破坏了村子里面的风水,让他们的祖先没办法显灵,几百号人聚在一起与官府对抗,趁着夜里没人的时候,偷偷去破坏修好的河堤和筑路的工具。

    萧察耽误了几天,事情毫无进展,王郢知悉这件事后,命他将扣押的官员放还,那位出身鄱阳郡的寒门重新上任之后,故技重施,带着精兵将不听话的村民全部屠杀干净,仅仅用了一夜的功夫就让东南一带回归肃静。

    这个寒门叫陶元嘉,职位不过小小县尉,却因为政绩突出,引来王丞相亲自召见。

    萧察今晚正是跟他一起,外加四个部曲,穿山越岭,纵马回程。

    当路过一片越人与汉人交错杂居的地带的时候,突然从雅青色的森林中窜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穿着破烂的苎麻白衣,神情呆滞,面无血色,唯独一双眼睛堪与日月争辉,黝黑的眼仁如笼着一层水雾,朦胧中自有意境,站定在路的中间。

    部曲抽出长剑,大呵:“萧将军出行,还不让路?”

    萧察率先拉扯缰绳,马儿在黑夜里连声嘶鸣,原来是这女人身上的血腥味引起它的躁动,借着月光与她对望,竟然发现鲜血瀑湿了她半边头发,半边肩颈。

    破碎的模样,忧郁的气质,人鬼莫测。

    “陶县丞,听闻你不信鬼神,眼前之人是人是鬼,请你来分辨一二?”

    萧察笑,陶元嘉亦笑,纶巾拂面,他先作揖,后作答:“是人。”

    “正解。”

    萧察翻身下马,挥退了部曲的心中惧,手中剑,来到那个女人的面前。

    他微微低下头,耐心周致地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知我是谁?为何拦我的路?”

    她一开始没什么反应,片刻之后唇角微动,也许身体也在发颤,抖掉了藏在宽袖中的斧头,斧头很小巧,应当是木匠拿来做木工的那一种,掉在夜露深重的地上几乎没有响声。

    她小声发出一连串呓语。

    萧察乃中原人士,随家人迁来江东十年而已,以洛阳话为正统,不识山间越语,疑惑不解。

    陶元嘉声音低沉,一字一节地为他翻译:“无名无姓,无家……无家……”

    萧察被“无家”二字触动,有同病相怜之感,寄居在别人土地上的民族,再威风,不也跟无家一样可怜吗?莫非她是北方人?南来的北方人有很多都聚集在长江南北,守着一份田地苟活,期盼着回家的一天。

    可她又为何说地道的越语?难道是个身世悲惨的越女?

    一个又一个问句牵动着他一颗多愁善感的心,不待他再问,她已经向后坠地,萧察及时把她抱进怀里。

    ——

    露水滑落草尖,圆润晶莹,墙的折角处传来有节奏的虫鸣,一声托着一声,天的一半沉暗,一半杂彩斑斓,天光正冲破灰白的云层。

    两队人马同时停在丹阳郡府的门前,却是一队要回来,另外一队正要离开。

    回来的是萧察,要走的是王郢,他要回京述职,再祭拜先祖,宴请宾客,家中子弟许久不见,亦需要他回去安抚照看,不能容许有任何差池,辱没了琅琊王氏的门风。

    听到动静,掀帘,懒懒向外一瞥。

    萧察将怀中女子用外套裹好,交由一边的部曲,自己和陶元嘉趋前。

    萧察兴致勃勃道:“文琬兄,你猜我此次去溧阳有什么收获?”

    他眨眨眼,作推举状,将陶元嘉展示给王郢看,“喏,收获一个人才。”

    寒门走路无门,自己的仕途皆系于此人,陶元嘉没有丝毫犹豫,跪倒在王丞相的车前。

    “鄱阳人陶元嘉,拜见丞相大人。”

    “请起。”

    听得那“噗通”的触地声,王郢方才收回远远搁置的视线,声音散漫又带几分笑意,不过落在耳中,绝不会让人觉得可以忽视,反而会引起反复琢磨,以为其中有千千深意。

    陶元嘉直着身体站起来,再次作揖。

    王郢道:“丹阳水利关系国家命脉,溧阳沟通太湖,更是重中之重,不过,那一带草莽蓁蓁,常有野兽出没伤人,环境恶劣,穷山恶水养出的刁民,甚于野兽,消解他们的偏见难如登天。”

    “卿雷霆手段,眼界高远,能体察大局,颇具识人之术。”

    “卿既识人,必定识己,依你之见,我应该许给你什么官位呢?”

    早上的风微凉,吹拂着苏醒的朝阳。

    “臣——”

    雪白的纶巾轻扬,抚遮他的侧脸,陶元嘉突然抬高声音,吓了众人一跳。

    “愿为一郡之长。”

    “臣想当一郡之长。”

    “哪个郡?”

    王郢饶有兴味地打量他,陶元嘉不卑不亢道:“丹阳郡。”

    萧察忍不住侧目而视,因为如今的丹阳郡守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这个寒门是有点本领,但是也不是那种通天的本领好吧,他怎么敢当着兰陵萧氏族人的面,如此明目张胆地去抢士族的官位。

    简直不识好歹,甚至有点可笑,他还真的嗤笑了一下。

    王丞相也抚掌笑,笑音低沉,声声入耳。

    陶元嘉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被那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脸庞震慑到,对面的上位者不过青年模样,鼻梁高挺,嘴唇樱红,跟他一样挽着纶巾,却肤色极白,眸色稍浅,生就一双桃花眼,一点眼尾痣,气质卓绝,顾盼生姿。

    陶元嘉讶异了一下,心想王丞相名声在外,难怪人称“芝兰君子”。

    可是这个芝兰君子,七天以后屠了半个县城,也是众人没有料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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