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风穿过树梢,梧桐树叶簌簌落下,孟顽写完最后一个字,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拿起刚写完的字自顾自欣赏起来。
“现在倒是有几分像三四岁刚开蒙孩童写的字。”李翊借着孟顽地双眼看向这大小不一的字,语气略带几分嫌弃,但见孟顽沾沾自喜的模样心中很是无奈。
“我可不信,你四岁怎能写出如此端正的字。”孟顽显然很满意今晚写字,不过前提是要忽略李翊的那几分嫌弃。
有一点孟顽是说对了,李翊四岁时确实写不出这样的字,他那时便写的比孟顽强上许多了。
眼见时辰不早了,孟顽也不准被继续和李翊斗嘴了,收拾了一番便准备上榻就寝,明日一早她还要去关雎院请安,虽然杨氏不待见孟顽,但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磋磨孟顽的机会。
所以每日的晨昏定省孟顽不论刮风下雨都不会缺席,也不能缺席。
原本该早早就睡去的孟顽今日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多时,心中始终静不下来。
孟顽忍不去想李翊到底是个怎样的鬼,他生前又是如何?一月有余的相处,她观李翊言行很是不凡,又饱读诗书,想必生前也是在钟鸣鼎食之家的郎君。
“喂!你睡了吗?”孟顽试探的叫了几声,不见人回应,她便自顾自的说道:“我该如何称呼你,怎不能整日里哎、喂的唤你吧!”
“你有小字吗?今年是何年……”
“长离。”李翊本不想理会孟顽,教她习字就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可孟顽实在是太过絮叨,李翊只能开口打断。
“长离……”孟顽轻声呢喃,总觉得这个名字和李翊给她的感觉不相符,这个名字太过多愁善感。
很少有人知晓李翊的这个名字,也很少有人这样唤过他,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骤然从孟顽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竟让他恍惚了几分。
“我姓孟名……”
“早些安寝。”他早就调查过孟顽,关于她的一切李翊早就了如指掌,所以现在也不想听这小娘子继续啰嗦。
丢下这一句话李翊便再没开过口了。
孟顽心中不免失落,她在府中无依无靠,只有李翊这个孤魂野鬼可以让她卸下防备,可对方明显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眼眶微微湿润,偷偷擦了擦眼泪,孟顽别别扭扭的应了一声。
听见孟顽闷闷的声音,李翊心中忽然涨涨的难受,可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他在孟顽的身体中与她感官相通罢了。
第二日一早,孟顽不出意外的睡过了头,起身时绿烟正悠闲的坐在廊下做着绣活,一见到孟顽就开口嘲讽:“哟!娘子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嗯,很好。”孟顽不咸不淡回答,脚下的动作却不停,急匆匆的就朝外走去。
平日里她没甚差错时杨氏都能挑出毛病来罚她,更别说今日她确实起晚误了请安之事,只怕今日又要去跪祠堂了。
素手刚碰到门闩,身后却传来绿烟的声音,“你也是赶巧了,今日一大早夫人便带着五娘子出门了,早就差人来通传过不必去请安了。”
绿烟本不想告知孟顽这些,她向来看不惯孟顽这副软绵绵的模样,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也就前几日连枝提起她阿娘时才硬气一会儿,今日本打算让她白走一回,但想到孟顽那弱不禁风的身体,最终还是作罢。
闻言孟顽松了一口气,尽管她不会老老实实的去跪祠堂,但不必受罚她心中还是开心的,加之听绿烟的意思,杨氏怕是一时半会回不了府,也就不用担心她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难得不用提心吊胆,孟顽心中也轻快了几分,她也有闲情逸致来照料园中的花草,打理完花草,孟顽额头上也出一层薄汗。
抬手用帕子轻轻擦了擦,不知想到了什么孟顽擦汗的动作一顿,望着眼前的梧桐树突兀笑着。
‘金井栏边见羽仪,梧桐枝上宿寒枝①。’
原来是这梧桐树将长离这只凤凰给引来的,忆起昨晚她还说长离这个名字太过多愁善,今日想起长离,灵鸟也②。心中不免惭愧,是她孤陋寡闻了。
孟顽如此想着,就连对昨晚李翊冷漠态度产生的情绪竟然也消失了。
长安郊外,山清水秀之地,门阀士族们的别庄大半都建在了这里,其中景色最佳之地在景熙三年便被圣人赏给了英国公崔真。
近日英国公得了一匹好马,趁着沐休便迫不及待地邀了圣人与程兴一同来瞧瞧。
崔真一个利落的翻身从战马上下来,将马鞭随手一抛,身后便有侍从叫跑着上前,脚步急促手上却稳稳接过落下的马鞭。
“如何?这可是我花千金才得来的西域战马!”崔真与程兴二人陪圣人征战多年,四下无人是言语间也比旁人随意些。
“七郎你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若论马,都比不上圣人的灵风!”程兴嘴上这样说眼神却片刻都不曾离开过崔真的西域战马。
“我怎敢和圣人的马相比!”
崔真在程兴身边坐下,一边说话,还不忘打量主坐之人的神色。
说来奇怪圣人最是爱养一些奇珍异兽,今日怎得兴致缺缺?
李翊神色淡淡,并不关注两人的谈话,目光却落在远处柳树下玩耍的孩子身上,问:“那是谁家的小娘子?”
闻言二人纷纷转身回望,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崔真便眉心一跳,赶紧行礼告罪。
“回圣人是臣的幺女,性子顽劣竟偷跑过来。”崔真与妻儿常年住在别院,他奉行散养,孩子们散漫惯了,今日是他疏忽竟跑到圣人跟前了。
说完就命人将还在给带下去,但却被李翊给阻止了。
“幺女?都这般大了……”李翊招了招手示意将人带到他跟前。
崔真自幼和圣人一同长大,可以说是情同手足,但伴君如伴虎,何况他们这位圣人一向天威难测,如今事关自己的幺女他就更拿不准圣人到底是何意,纵然自诩是天子近臣,此刻他心中也不免惴惴不安。
不一会儿宫人便将人带到李翊跟前了。
“三娘还不快点见过圣人!”见状崔真只能在心中祈祷三娘莫要惹圣人不快,如此想着手上也轻轻推了推三娘的背。
小姑娘被自家阿耶一吼,小嘴一憋便要放声大哭,崔箴暗道一声‘不好’撩起袍子就要跪下请罪。
可李翊却笑着摆手阻止了崔真的动作,无它不过是他想起了另一个动不动便要哭的小姑娘,抬手示意三娘上前一些。
“你便是崔家三娘?今年多大了?”
“我不是崔家三娘,我是三娘,今年三岁了。”三娘打着哭嗝,乖巧的回答了李翊的问题,还不忘指出他的错误。
此话一出,三人竟同时笑出了声,三娘童言无忌的话让气氛又活络了几分。
揉了揉三娘脑袋,李翊心中不免想到孟顽三岁时的模样,以她的机灵怕是要比三娘还要可爱几分。
想到孟顽,李翊神色微敛,怎么突然又想起那个丫头了。
“莫哭了,这个赏给你,拿去玩吧!”李翊将腰间的禁步取下,在小姑娘面前晃了晃。
崔真忙抬手阻止,“圣人使不得!”
尽管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毕竟是圣人贴身之物,如此就赏给了三娘也可彰显崔家的恩宠,虽心中骄傲但面上还是要矜持矜持推辞一番的。
更何况身旁还站着程兴,他都没得到圣人的贴身物件,不成想却被自己的幺女抢了先。
李翊今日心情不错拍了拍小姑娘的头笑道:“玩去吧!不必理会你阿耶。”
小孩子家家情绪来的快走得也快,捧着新的来的玩具当真不管她那装模做样一副急得跺脚的阿耶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看着三娘离开的背影,李翊忽然觉得养个小孩也甚是有趣,闲来无事也能逗逗趣儿。
“七郎,你说这孩子该如何养?”
“养孩子!?”
李翊一语激起千层浪,就连原本吃酒看热闹的程兴都惊呼出声。
崔程二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近日来在长安中盛传的过继之事,方才未撩起地袍子在这时被撩起了,他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抱拳行礼,说道:“圣人正值盛年,此时过继为时尚早!”
他们二人都是随着圣人从皇子一路走来,不忍李翊的心血到头来却为别人做了嫁衣。
“我何时说过要过继了?罢了,和你们说了也无用。”李翊嫌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起身绕过他们扬长而去。
跟在身后的冯士弘也搞不清楚圣人这到底是何意,看着疯狂向自己递眼神的二人,只能给了地上跪着的二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便急忙追上李翊。
也不怪冯士弘不帮他们,只是他最近也自身难保,那日不小心伤了圣人,挨得板子还未好全,他怎敢再去触霉头。
况且近日圣人来越发让人捉摸不透,昨日冯士弘收拾桌案时,无意间发现了几本鬼神志怪和奇门遁甲之书,陛下手不释卷原是在看这些,今日又忽地提到养育子嗣之事。
唉……圣人的心思越发难猜,他这个内侍监也跟着不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