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

    因是善事,不宜太多张扬,沈将行便没带多少护卫出门。

    主子受了伤,他们也立马围了上去,场面就更加混乱。

    骚动初起时,沈听荷便注意到了。

    见拉扯间热粥全洒在沈将行手上,她登时便起身,几步跑到沈将行身边。

    "你没事吧?"

    她一把拉过沈将行的手,用帕子小心将手背上的残渣擦掉,被烫得通红的皮肤便露了出来。

    有些地方的皮甚至皱起一块,似要冒出水泡。

    沈听荷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下意识往打成一片的人群看了眼,眸中满是责怪。

    郑王府的棚就在沈家边上,方才的动静也吸引了他们。

    瞧着真打了起来,齐少玄连忙带人过来帮忙。

    王府的护卫自是比沈家的要训练有素,不一会儿便扭住几个闹得最凶的。

    二麻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狠狠按在地上,嘴上却叫个不停,把愤怒全宣泄在他唯一熟识的人身上。

    "呸!白眼狼,过上好日子了就真当自己是少爷呢,改了姓,连爹娘都不认的东西!"

    他恶狠狠盯着沈将行,其余人听了他的话也向这边看来。

    沈将行不语,只拧着眉同他对视,任他骂着。

    他觉得二麻子说得对,他就是个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是谁都不敢承认的人。

    害怕被戳穿的恐慌萦绕着,沈将行指尖轻颤,喉头收紧。

    就这么沉默之时,一个瘦削的身影挡在他身前。

    沈听荷闪身上前,像护犊子般为他挡住所有视线。

    "满嘴污言秽语,还不拖下去!"

    她大声斥责。

    簌簌风雪夹着她的愠怒传入耳中,原本一直往沈将行脸上吹来的雪,全都落在了她肩头。

    好像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火。

    齐少玄眉骨微动,随后转身朝护卫们摆了摆手,护卫便立刻将人拖了下去。

    等他再回头,原本还满脸怒气的沈听荷已经扶着沈将行往后走了。

    二人来到方才沈听荷坐的地方,沈听荷不由分说将他按着坐下后,接过下人递来的凉水往他手上冲。

    沈将行的思绪跟不上变化的事态,直到凉意从手背传来,他才有些回神。

    一低头,沈听荷蹲在他身前,眉目间尽是担忧。

    "天冷,别碰水了,我自己来吧。"

    沈听荷没理他,只自顾为他冲着烫伤处。

    "我不疼的,都是小伤。"

    沈听荷还是没理他,冲完后,从袖中拿手帕把多余的水渍擦干。

    沈将行无奈,只能在沈听荷打算继续为他冲洗时,把手挪开了。

    动作被打断,沈听荷才不情不愿抬头看向他,她眉头紧锁,撇着嘴不说话。

    "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知道她本意是关心自己,沈将行小声哄着。

    听他这么说,沈听荷火气更大了。

    "你哪错了?"

    "明明是别人伤了你。"

    "我气的是那些不知好歹的人..."

    她脸颊鼓鼓的,边说边比划着。

    说实话,沈将行原还担心她把方才那些话听了进去。

    见她好像没听到,不由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沈听荷大致帮他处理了一下,弄得差不多了她就拉起沈将行。

    “走吧。”

    "去哪?"

    "看大夫呀。"

    "你这手都长泡了,得上药。"

    "那这里..."

    沈将行今日呆呆的,不似平日里脑子灵光,同时又放心不下粥棚,便有些犹豫。

    "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沈听荷这下更气了,在他肩头锤了一拳,转身就走,沈将行只得连忙跟上。

    齐少玄看着兄妹二人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走远,漆黑的眸深似潭水,情绪都掩在其间。

    方才那闹事乞人的话再次在脑海中想起,齐少玄摩挲着指间的扳指,朝身边人招了招手。

    夜里,沈将行坐在桌前,一会提笔一会拨弄算盘。

    他左手被厚厚裹住,只能用右手又打算盘又记账,都忙出了残影。

    屋里安安静静,只有他不停提笔又放下的声音在重复。

    沈听荷来的时候,他还沉浸其中,等他算完一册抬头时,差点被坐在一旁盯着他瞧的沈听荷吓一跳。

    "四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没一会儿,见你太认真就没出声。"

    说完,沈听荷便起身朝书桌边走来,沈将行有些不好意思笑笑。

    今日回来后,屋中只剩他独自一人时,脑中不断回想着。

    沈听荷是真的没听见?那齐少玄呢?又或者人群中还有某个谁也认出他……

    他脑子很乱,说到底还是不够成熟,第一反应是把所有最糟糕的结果想一遍。

    后来洗了个太逐渐清醒,想着算算账活络下脑子,却沈听荷什么时候来都没听到。

    "在算这几日的帐吗?"

    沈将行点了点头,设粥棚比他们想象中的开支要大。

    "钱粮还能撑多久?"

    见他方才算得认真,沈听荷便问了一嘴。

    "过完这个冬应是没问题的,但多余的,也做不了什么。"

    原先以为钱够够了,说好了同绣坊定几批布给逃难的孩子做衣裳,如今怕是不能了。

    听他这么说,沈听荷沉默下来,她很努力去周转,希望能帮助更多的人,事情却总是不能按预设的轨迹发展。

    "有口吃的便好。"

    她干巴巴接话,这些天的见闻,让她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沈将行一听便知她情绪低落了下去。

    正欲安慰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却不料一开口,先跑出来的是一声喷嚏。

    他有些尴尬地垂头捂着口鼻。

    "可是今日受了寒?"

    沈听荷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将行忙在怀中摸索,摸到一方帕子便拿出来将鼻子擦干净。

    他手上忙活着,顾不上说话,只能朝她摇头,沈听荷却也没有要听他说什么的意思。

    "我去给你煮点姜汤,得散散寒。"

    关心则乱,沈听荷说完便跑了出去,等沈将行收拾完人早跑没影了。

    他只得坐在原位等着。

    低头一看,手中的帕子还是今日沈听荷给的那方。

    方才顾着形象只能拿它来擦,现下见被自己弄脏了,他又懊恼。

    他看着帕上绣着的荷花,一花一叶拥在一起,荷叶下还藏着一个小小的荷字。

    沈将行抬手在字上摸了摸,又轻轻撰进掌心。

    沈听荷没少下厨,手脚又麻利。

    她自觉自己速度很快了,可等再次端着碗到屋里时,沈将行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放下汤碗,尽量不发出声音,又轻手轻脚走到他边上。

    今日应是很累了吧,发生那么多事,可是回来还不愿意歇着,非要算账。

    想到这,沈听荷佯装生气,抬手假意要打他,隔空对着他的头扇了扇。

    气流吹动沈将行额间的几缕碎发,眼角的痣在烛光的映照下有些泛红,沈听荷凑近看了看,她明明记得是黑痣。

    等她回过神时,两人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她的呼吸甚至都打在了他脸上。

    沈听荷屏着气,明知该后退,却还是定在原地不愿动。

    就这么看了会,她想到今日白天那人说的那些话。

    联想沈将行的反应……如果那人说的是真的,那他真的姓李吗?

    沈听荷的心不合时宜地快速跳动起来,好像离真实的他又更近了些。

    欣喜担忧交织,让她感受着从未有过的热烈感情。

    沈听荷用目光认真描摹着他的眉眼,好似要透过这张脸,看清他原本的面目。

    "你到底是谁..."

    疑惑脱口而出,在熟睡的沈将行耳边擦过,又迅速散入冬夜里。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沈听荷立马清醒,退了回去,脸上温度迅速上升,她逃也似的离开。

    无法得知的真相却也动摇不了那颗悸动的心。

    一直到伤势大好之前,沈听荷都不让沈将行出门。

    沈将行喜欢这种被她管束的滋味,便也没推脱,认真享受起休假。

    这期间,他让青谷去寻二麻子,打算给笔钱将人送走,结果东西市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打听过后,有人说他当日闹事后便被赶出了上京。

    沈将行心中有愧,人在时,他担心暴露身份,人不在了,他说过那些话又萦绕耳边。

    今年的冬好像过得格外快,他就这么心焦了一段时日,几场雪下完,除夕便到了。

    一忙起来,他也便将这事暂时放下。

    一大早天还没亮,各家便都掌了灯。

    下人们井然有序,穿梭在其中,从门神换上,桃符钉上的那一刻,年味便浓了起来。

    才将将清晨,沈听荷便被门外下人的洒扫声吵醒,她窝在帐中侧耳听了一会儿。

    实在没什么睡意后,她干脆起身,将自己的妆匣翻出,把首饰全拿出来,挨个擦试起来,也算是除旧迎新,喜迎百福。

    她在一堆金银点翠间,取出了支木簪,手上动作小心翼翼,面上表情爱不释手。

    这是沈将行前几日,在院中折了梅花枝为她雕的。

    整支簪子曲直有度,最上头被他刻出一朵盛放的荷花,簪身一尾鱼向荷花方向游去。

    她觉得从小到大,这么多首饰好像都没这支木簪得她心意。

    荔月进屋时,沈听荷已经对着铜镜拾掇自己了。

    她走过去为沈听荷梳起头发,刚盘好一个髻,沈听荷便把木簪递给她。

    "今日戴这个。"

    她笑得灿烂,荔月无奈接过,只得在妆匣中挑些能与木簪搭配的替她簪上。

    午饭过后,沈家人全都在前院。

    大夫人二夫人陪在老太太身边话家常,妯娌俩难得和睦,老太太也乐得见此。

    沈将行陪着沈尧下棋,还要忍着沈尧极其差的棋技与棋品。

    沈听荷和大姐围着小炉煮茶,壶中茶水咕嘟咕嘟冒泡,姐妹俩都伸手就着炉子取暖。

    大过年沈送雪也被放了出来,她和沈见星在院中投壶。

    屋内的人时不时为二人喝彩,沈见星越投越起劲,沈送雪却是一直恹恹的。

    今日太阳也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难得没有争吵的亲情时光。

    傍晚,在祠堂祭祀完后,沈家邀的客人也陆续到齐了。

    今年的沈家比起往年可不要太风光。

    圣上御口夸赞过的儿子,霍家几十抬的聘礼,眼见又马上要与王府结亲。

    相比之下,那些当时以为把家中闹得鸡飞狗跳的事,好像都只是些小事了。

    满桌的山珍海味,一盘接着一盘。

    沈将行原以为自己平日中吃得够好了,等这一桌子菜上齐后,他还是被震惊到。

    老夫人在上首举着杯说着贺词。

    下方是夫儿出征,难得露次面的霍夫人,她嘴上满是感谢沈家还记得她这个“孤家寡人”

    众人脸上都是打心底里的高兴。

    沈听荷也开心极了,她环视一圈,家人间的羁绊总是能把隔阂轻易冲断。

    一年就这么过去,等来年开春,又是一年好光景。

    饭后众人又移步后院,年长的都坐在亭中听戏,小辈们则聚在另一侧。

    打铁花的工匠隔着院中小溪为贵人表演,一旁的爆竹声和着一阵阵绽放的铁花,引得他们连连称赞。

    众人看得入迷,头顶烟花炸开的瞬间,又将目光吸引了去。

    沈将行看了会,想起从前还没有战乱时,宁州城里也会放烟火。

    父亲带着年幼的他和妹妹上城楼,那些绽放的绚丽好像触手可及。

    后来妹妹记了好多年,吵着还要再去看一次,他哄骗她说京城里的更好看。

    妹妹便掰着指头数日子,想快快长大。

    不知是仰头太久,还是这焰火实在太耀眼,沈将行觉得眼睛有些酸。

    他收回目光,又转向同样仰头望着天空的沈听荷,

    烟花在她眸中绽开,为她的笑更添缤纷,眼中是藏不住的惊喜。

    平日里,她不笑的时候还有些严肃,可以笑起来,又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一般。

    看着看着,沈将行也不自觉跟着她笑起来。

    等一轮烟花结束,沈听荷低头便刚好对上沈将行含笑的眼,她以为他会羞涩转开,却不想这次,他就这么与她从容相望。

    倒是让沈听荷有些不自在,她扶了扶鬓边的发簪,期盼他看到,又羞于心意被察觉。

    扭捏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有东西要给他。

    待鬼鬼祟祟观察了一圈,见大家注意力都在别处,这才挪到沈将行身边。

    沈将行就这么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等到了跟前,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模样特别的钱币。

    中间的币孔还被红绳穿过,尾端坠了一串红穗,连接处掺着金线编出一个平安结。

    沈听荷将钱币递给他。

    沈将行眸中有些惊讶,他抬眼看向沈听荷。

    "压胜钱,快拿好。"

    她好听地声音响起,沈将行有一瞬失神。

    他是认得的,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某一年收到过母亲给的压胜钱,寓意驱邪辟恶,祈福迎祥。

    是对亲近之人的深沉祝愿。

    他盯着沈听荷掌心躺着的那枚钱币看了很久,心底无数念头闪过,五味杂陈。

    "祝你年年胜意,岁岁欢愉。"

    见他迟迟没动静,沈听荷一边说着祝福的话,一边拉过沈将行,把钱币放入他掌中。

    年年胜意,岁岁欢愉。

    沈将行默念着,方才心底的难言被她轻轻便抚平。

    原来被幸福填满是这种感觉,他空虚的躯壳,好像开始变得沉甸甸。

    他将钱币紧紧握住,再次看向沈听荷。

    眼中的感情好像下一秒便会倾斜而出。

    什么都埋不住,埋不住炽热的心,埋不住爱人印着烟花的眼睛,埋不住看向你时流转的爱意。

    亲人离开后,沈将行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新年了,今晚的一切都如梦一般,远处的唱戏声时不时传来,唱词缠绵,亦如他的心。

    明月皎洁,夜色更浓时,沈家的热闹都还没歇。

    觥筹交错间,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只见一个影子离后院越来越近。

    不多时,一个脸生的小厮跌跌撞撞跑入后院。

    他直直朝主座而去,推开反应过来想拦住他的其他下人,

    刚踏入亭中那小厮便扑通跪下,膝盖与板砖沉重的碰撞声像砸在人心上。

    "北戎来犯,幽州告急,霍家军...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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