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乔月芙丧失意识后,陷入了沉长的梦境。

    梦里仿佛回到了儿时,母亲坐在床沿,轻唱歌谣给她哄睡,一遍遍抚摸她的发,温柔而祥和。

    路过的父亲透过窗口遥望她们娘俩,严肃的面庞变得柔和。

    歌声骤停,母亲咳嗽不止,父亲面色一变,大步踏进房内,忽见母亲手中的帕子染了血丝。

    画面一转,似是她五岁那年,母亲小产,血崩不停。

    她拖着病弱的身体偷偷跑去正房,想要看望母亲一面,只见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用过的白布沾满刺目的血色。

    至那之后,母亲身体每况日下,病痛不断,听说缠绵病榻时还总念着她的名字。

    她那时候二竖为虐,所有人都拦着不让她去见母亲,生怕互相过了病气会雪上加霜。

    直到母亲弥留之际,她都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就连母亲去后,她也不能去见见留个念想。

    因为有道人胡诌,说是母亲英年早逝遗愿未了,一旦见了亲生骨肉就难以割舍,恐要带着唯一的血脉同去,父亲听信了。

    整个葬礼,她被勒令不能出席,只躺在病榻上听人吹吹打打,丧乐盖过了她的泣声。

    末了,梦散魂归。

    乔月芙对生母谢映蓉最后的印象,竟是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一盆盆被送走的血水。

    她本就晕血,因着这桩缘故,晕血晕得越发厉害。

    皇宫和两座侯府的人知晓她怕血,一向小心避讳,从未让她看到过血腥场面。

    未料想,今朝被束珩的一刀给破功了。

    乔月芙缓缓恢复意识,发现自身躺在缓行的马车内,恍惚中,听到惜夏催促车夫驶快点的声音。

    画春一直在照顾她,很快发现她醒了,喜极而泣:“醒了醒了,姑娘醒了!”

    她头痛欲裂,虚弱地阻止:“别嚷,我头疼得厉害。”

    惜夏闻声回到车厢,忙给她闻装了老檀香的香囊,让她好受些,又给她倒府里带来的茶水润喉,顺道再喂一粒清心丸。

    乔月芙吃完药,无力地倚着车壁,捶捶钝痛的脑袋,没有心思言语。

    两个丫鬟见此,给她轻轻揉捏多处穴位,好缓解她的不适。

    她忆起梦境的内容,难免怅然若失。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梦见过母亲了,年岁过去太久,母亲的面容甚至都变得有点模糊。

    她以往求神拜佛让母亲来梦境相见,好令她牢记母亲的声音笑貌,却苦求不得,可能是上天对她忘却母亲容貌的惩罚。

    不曾想,今日以这种形式,让她得偿所愿。

    乔月芙苦中作乐,心态慢慢好起来,不再介怀相亲途中遭遇飞来横祸,也不去怨怪束珩让她见血昏厥。

    反正苦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她自认乐观是她最大的优点。

    良久,许是药效起作用了,疼痛的浪潮褪去。

    乔月芙恢复了一半的精神。

    她的记忆尚停留在观语楼,疑惑地问:“我怎么在这儿,这是去哪?”

    惜夏答:“咱们要去医馆,让大夫给您瞧瞧。”

    也好,在观语楼喝了不干净的茶水,去看大夫保险些。

    乔月芙随口又问:“你们俩扶我出来的?”

    惜夏和画春对视一眼,想到束珩不讨她眼缘,不知该怎么答才好。

    当时她突然倒下,她们两个第一时间就去接人,奈何毒粉的药劲还有残留,身体不听使唤,她们动作迟缓,慢了一步。

    束珩离得近,旋身两大步,空置的左手便捞住人。

    他是下意识而为,望着臂弯中双目紧闭但呼吸顺畅的美娇娘,他难得微怔少顷。

    画春紧张不已,惜夏小心翼翼:“多谢束大人,您看……”

    该把我家姑娘还给我们了吗?

    她们的未尽之言显而易见。

    束珩醒神,扫她们一眼,觉得她们的不安很可笑,显得他多稀罕霸占似的,呵。

    他不言不语,单手轻推,把揽在怀中的软玉温香往前一送,目不斜视往回走。

    两个丫头手忙脚乱地接人,但她们低估了失去意识之人的重量。

    结果接是接住了,可是她们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接住自家姑娘后,三人都摇摇晃晃,险些往后栽倒在地上。

    “小心!”詹晏快步上前,扶她们站稳。

    惜夏谢过他的好意,转眼愁眉苦脸。

    她和画春光是扶人就这般吃力,要她们两个带昏迷不醒的姑娘下楼,那是万万没这个力气的。

    观语楼血腥味太浓,不利于姑娘恢复,而且不知还有没有余孽再作乱,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了。

    搬人搬不动,留又留不得,惜夏进退两难,叹今日来的车夫是个不顶事的痩竹竿,又遗憾原以为在城内很安全所以没带护卫出门。

    她踌躇片刻,庆幸方才没有把话说死,决心厚着脸皮向黑羽司求助,改口道:“束大人,您误会了,奴婢刚才的意思是,我家姑娘需要看大夫,您看能不能好人帮到底,扶我家姑娘回马车?”

    詹晏双臂环胸,准备瞧热闹。

    束珩悠然擦拭染血的宝刀,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既如此,詹副使,你就送佛送到西。”

    “啊?!”詹晏懵了,谁想看戏没看成,反倒引火烧身。

    虽说当朝民风开放,但眼前这位小姑奶奶身份特殊,他实在不敢轻易触碰。

    他灵机一动,一本正经地解释:“卑职适才鏖战一场,力竭殆尽,实是有心无力。”顿了下,他又道,“首座力大无穷,不如由您亲自护送乔姑娘。”

    “嗯?”束珩拭刀的动作顿住,斜睨向他,根本不信,他们常在练武场操练大半日,不可能跟人对打一柱香的时间就乏力。

    詹晏心虚低头,不敢迎上他的眼神,假装很疲累劳疺。

    束珩无言,偏头看向其他人。

    戍守二楼的黑羽司部众急忙避开他的视线,皆装出有气无力的模样,有的戏太过,小声呻'吟着“哎呦”,连手中利刃都掉了一地。

    束珩:“……”

    惜夏和画春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急切的想要去往医馆。

    束珩没再言语,加快擦拭刀刃,把干净的宝刀丢过去还给詹晏,大步走过去,从两个侍女手中接走乔月芙。

    他不忘睇给两个丫头一个眼神:是你们求我碰的。

    两个丫头云里雾里,不解其意,眨眼就见他动起来。

    束珩握住绵软的玉臂横过他的脖颈,一手固住她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的香肩,沉默地扶着人走。

    路过部众面前,他特地停下,冷冷地道:“即日起三个月内,每人练武场加练一个时辰。”

    不是体力不够么?好好好,都给我练。

    说罢,他不顾詹晏等人无声地哀嚎,携美而去。

    好不容易到楼梯口,这个姿势下楼困难,束珩拖着怀里人走了几步就皱眉了。

    观语楼已清空,外头的行人已驱散,他索性将人拦腰横抱,这样下楼果然轻便多了。

    惜夏看得心头一跳,她有心想拦,想想要下楼也唯有此法,何况是她们有求于人,便不好再多言。

    画春心细,到了一楼大堂,她先一步出门,确认街道空荡荡,再小跑过去叫车夫回避。

    束珩抱着人跟抱着羽毛似的,轻松而阔步。

    他神色不太好,动作却是小心而轻柔,把她好好安置在车厢内。

    惜夏和画春自是千恩万谢。

    横竖没外人看见,堂堂黑羽司指挥使应该也不会拿这事往外乱说。

    思及此,两个丫头决定把那个意外的搂抱暂时瞒下来,免得姑娘刚醒来就因为介意这个而羞恼。

    还是等她身体好些了再告诉她吧。

    乔月芙久久等不来回话,困惑的在她俩面前挥舞手指:“春儿!夏夏!你们发什么呆呢?”

    惜夏和画春从回忆中醒神,支支吾吾的应声:“啊,没什么,嗯。”算作回答她前后她的两个提问。

    乔月芙本是随便一问,没有放在心上,她觉得气闷,没再说话,撩开窗帘一角透气。

    嗅着香囊的气味,她想起了观语楼闻到的类似的香气,想到了玉相无。

    彼时危难当头,有些细节被忽略了,现下仔细回想……

    他们二人那会儿的姿势、距离和动作,像极了耳鬓厮磨。

    乔月芙忽然脸热起来,可一想到他前后一致的态度,寻思只有她一个人在意,面颊上的热度又消下去了。

    不,不对。

    玉二郎和她近在咫尺时看似心如止水,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美人像,其实他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了。

    这么说来,他内心是有波澜的,没有表面展现的那样无动于衷?

    还有啊,他的身躯好硬,和女子的完全不一样。

    他的腿好长,他的腰好细,白净纤细的脖子好想让人咬一口……

    啊啊啊怎么想到这个去了!

    乔月芙捂住又烫起来的脸颊,怀疑自己莫非有变态的潜质?否则怎会有这么不成体统的想法。

    一定是脑子也被毒粉入侵了!

    乔月芙怕自个儿又胡思乱想,不敢再闻檀香之气,把香囊交给画春,不放心地吩咐:“以后换个香方吧。”

    画春应下,把香囊收远,避免她再闻见。

    到了医馆,坐堂的老大夫看诊,说她只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遂开了副安神的药。

    回了拒霜馆,乔月芙沐浴梳洗过后,去谢氏灵位前上香,体己话还没说几句,听闻她父亲回来了。

    想是他听说了观语楼的事,关乎女儿安危,他作父亲的即便没空,也不得不抽身回城一趟。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到拒霜馆来传唤。

    正院书房。

    她盈盈一拜:“月芙见过父亲。”

    埋首书案的人在书写信件,他没有抬头,没有停笔,沉声道:“坐。”

    乔月芙安然落座,腹稿打了好几遍。

    乔光赫写完一封信,唤下人进来寄出,书房内只余父女二人时,他只字不提旁的事,只道:“你可知你错在哪?”

    乔月芙和他相处不多,胜在十分了解他的为人,心知他人不在城内,消息却相当灵通,他对很多事都了如指掌,跟他争辩不过是无用功。

    她可不愿同这老古板交心,只想应付了事,于是巧言如簧,坦然从头说起。

    “月芙一错在不该离宫当日私自出街,为父亲挑选礼物时误了时辰,也误入封路地段,以致碰上黑羽司办案,卷入是非当中。”

    “二错在……”

    乔光赫听闻她是给自己挑生辰礼物才出街,果然面色稍霁,示意她停下:“之后的事不怪你,今日之事更不能怪你。”

    乔月芙察言观色,意识到他的话不简单,有心打探:“父亲如此笃定,莫非您知道今日观语楼为何事发?”

    乔光赫没有否认,念及她三番两次卷进此事,便不瞒她,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大虞邻国众多,其中西临和北甸为大,两国虽同是大虞附属国,可因为两国有血海深仇,常年纷争不断,同时隐有反叛之心,总是不按岁缴纳贡品。

    故此,大虞曾放任两国厮杀,只在他们打红了眼,举兵反扑大虞这个宗主国时才出兵攻打。

    两百年前,西临和北甸接壤的另一个大国新邬崛起,新邬重创北甸,又让西临几度快灭国。

    迫于情势,西临和北甸重新臣服大虞。

    虞国师出有名,出兵讨伐新邬,双方来来回回打了无数次。

    大虞阻止了新邬意图吞并西临和北甸的计谋,而新邬忌惮大虞国富兵强,没敢再举兵南下。

    四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共存。

    没了两个大国的干涉,西临和北甸之间总是不太平,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闹,近年来越发严重,快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今年初,式微的西临派遣密使入境,欲求虞朝出兵援助,阻止北甸对西临的屠戮。

    西临密使尚未面见虞国皇帝,就在虞国境内遇害了。

    总有人不希望日子过于太平。

    北甸是如此,国内的有些人亦是如此。

    杀害西临密使的凶手,可能是北甸安插在虞国境内的奸细,也可能是朝中有利益相关之人。

    “比如,收取北甸好处的奸佞,再比如,想通过战争获利的官员?”乔月芙顺着他的话自言自语。

    “不错。”乔光赫点头。

    朝中波诡云谲,文武百官有太多的派系。

    别国奸细的目的暂且不提,有的人是出于自己的利益才不愿朝廷扶助西临,毕竟打仗能挣军功,加官进禄才有望,更有人惦记战时源源不断的军饷。

    有的人则口口声声是为了国家,待北甸灭掉西临,虞国就能名正言顺的讨伐北甸,吞下西临和北甸这两块肥肉,到时,新邬便不足为惧。

    出于各方考量,西临密使就这么被算计了性命。

    但没有人想到,黑羽司查到了蛛丝马迹,而张庭奉是个软骨头,招供了很多相关人员。

    黑羽司顺藤摸瓜,查出来一批人,这些人不愿被抓,他们难以保证被押入地城受刑后还能守口如瓶,一旦他们招供,他们那些被幕后之人制住的家人,就危在旦夕了。

    可巡城营日前就围住了京城,他们插翅也难飞。

    反正也是等死,他们干脆计划行刺束珩,这就是观语楼事变的起因。

    乔月芙听完后,总算明白那些人为何胆大包天,敢在闹市中刺杀朝廷命官,原来是走投无路了。

    她心情有点沉重,如果那些人是拿钱办事,死了她心里还好受些,倘若他们是为了“国家大义”,她心里不胜唏嘘。

    就算他们的计划进行得顺利,北甸灭西临,虞朝征伐北甸时,新邬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虞国灭北甸?

    到头来,一旦战事起,虞国和新邬还是免不了恶战一场。

    这样的话,何不如珍惜目下的太平日子。

    就让朝廷借兵帮助西临,顺便敲打猖狂的北甸,四国持续平衡共存下去,百姓免了生灵涂炭,这不好吗?

    等哪天大虞和新邬不可共存下去的时候,战事来临时再披挂上阵,战死沙场还可称一声烈士,也好过今日这样枉送性命,让人唾骂一句“奸细”。

    乔月芙暗叹一声。

    想必束珩已经知道真相了吧,所以今日才会放任她离开,不再嚷嚷着什么涉案人员一律带回黑羽司审问。

    正这般想着,书房的门被敲响了,下人来传胡氏的话,晚膳已经备齐。

    乔月芙本就计划留在正院用晚膳,闻言和乔光赫步行正屋。

    这餐团圆饭让胡氏很高兴,她忙前忙后,领人弄了一桌山珍海味,不过珍馐都与她自己无缘。

    自从十二年前,乔光赫带她进宫请罪后,胡氏就斋戒至今。

    乔月芙因白天的事,胃口不佳,勉强吃了半饱便告退了。

    刚进园子,惜夏笑着拿信给她看:“姑娘快看,信阳侯夫人说有急事,邀您明日过府呢。”

    哦?乔月芙心情总算好了点。

    翌日,她如约去往信阳侯府。

    连氏笑着招呼:“月芙快来!我昨儿个进宫一趟,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接着,连氏兴高采烈的给她介绍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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