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时发生的事情距离现在已经太过遥远，记忆在时间的长河中发生形变，但一旦碰触到旧物、旧景和旧人，便又会再次刷新，重新清晰起来。

    江晚念至今还记得，那一年她的灵根被复杂的术法暂时封住，没有灵气的运转，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沉得动一下都要费好大劲。

    父亲抱着她到冥夜谷前镇，那些身着太极图纹样黑色道袍的冥夜谷弟子们捏着她的手腕，似乎在检查什么东西。

    然后便放他们通过了冥夜谷的入口。

    一同进谷的人有很多，但像江家这样的世家却不多。

    六岁的江晚念安静地趴在父亲怀里，她不懂在等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好累、好困。

    后来，来了一个人，轻轻摸了摸她的眉心，叹了一句：“真是可惜了。”

    江晚念醒来，看到一个穿着极黑色道袍的人站在自己身前。

    之所以强调极黑色，是因为江晚念虽然不懂织造的布料材质，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身上穿的衣服和那些其他人不一样。

    她看到这黑色道袍上有隐秘的、带着一道道流光的阵法若隐若现。

    这人看起来比自己的父亲年长，神色和善，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怜惜。

    她听到父亲唤这个人为“秦谷主”。

    那时候的江晚念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当了三千年的冥夜谷谷主，秦封凛。

    当时的她只是想着平日里父亲、母亲教自己的，见人要打招呼，对人要礼貌，便努力调动自己的声带力量，对这位秦谷主小声地说了一句：“伯伯好。”

    秦封凛听到这小猫叫一般的声音，低头看她，对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乖，真是可怜的孩子。”

    江晚念眨了眨眼，就这一次的发声，似乎耗尽了她小憩时积攒下来的全部力气。

    她又感觉到眼皮的沉重。

    这时，一股灵力没入了她的脉搏，驱散了困意，让她的身体骤然轻松起来。

    她低头，看到自己瘦小的手腕被秦伯伯攥住，那舒服的力量正慢慢钻入她的灵脉。

    “孩子，你原本的资质非常好，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项，”她看到秦伯伯笑呵呵地问她，“一个是帮你治好病，但是从此之后，你的灵根品级会下降很多；另一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江晚念只有六岁，她费劲地重复道：“吱吱……”

    父亲有些焦急地打断她，说道：“我们选第一种！”

    江晚念不明所以，而秦封凛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她看到他对父亲说道：“我现在问的是，她的选择，江家主。”

    冥夜谷是江晚念最后的救命稻草，六岁的江晚念懵懂，但江家家主明白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但在秦封凛的注视下，江家家主根本就做不了多余的事。

    江晚念感觉到了父亲抱着自己的手臂的僵硬，虽然年纪还小，但她明白面前的伯伯似乎要让自己做一个选择。

    她小声问道：“后面那个是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对六岁的小孩来说太过晦涩。

    “留在这里，做我的嫡传弟子，”秦封凛的神色柔和，“你是罕见的极灵根，传统的救治方法，是将你被魔气侵染的灵根部分废弃，但这样会导致你的灵根品阶降低；用冥夜谷的秘法，将你的灵根转为虚灵根，虽然灵根不存，但将来未必不比其他那些极灵根修真者成就低。”

    江晚念那会不懂什么成就，只懵懵懂懂地问：“留在这里，我回不了家了吗？”

    秦封凛听到这话皱了皱眉：“修真之人，本就不该在乎这些。”

    江晚念往父亲怀里缩了缩，小声道：“我想回家。”

    秦封凛被这童稚的回答噎住，江家家主这才再次鼓起勇气，小心道：“感谢谷主垂青，但是小女她从小就……”

    “那就算了，”秦封凛脸上和善的表情消失了，他放开江晚念的手腕，收回灵力，直起腰，也不再看那躲在父亲怀里的小丫头，“我冥夜谷，自古也没有强留人的说法。”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身后的弟子急忙跟上。

    江家家主还想再说什么，可无人再理会他。

    江晚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失去秦封凛灵力支撑的她，一边眼皮打架一边怯生生地问：“爹，那……我……他们还给我治病吗？”

    那时候的江家家主满脸愁容，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女儿的问题，他直觉应该宽慰女儿，可又不想给女儿空的希望。

    他只能抱紧女儿，声音干涩道：“爹再想想办法。”

    但实际上，冥夜谷并未为难江家父女。

    在那天的傍晚，就有人来请江家家主入内，再交了一大笔问诊费用后，江家主看着江晚念被放到阵法中，守了三天三夜，看着冥夜谷的弟子施法。

    江家家主是元婴期，虽然冥夜谷的弟子修炼与其他修真者不同，可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的修为并不算太高。

    就在江家家主心里嘀咕是不是真的得罪了秦封凛而导致他们不肯尽心救自己女儿的时候，江晚念从阵法中睁开了眼睛。

    江晚念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好了，她不再那么困倦，可动了动手脚想要站起来，却不自主地往前倒去。

    江家家主急忙上前接住了她。

    “这是正常的，”负责的弟子见怪不怪地收拾东西，说道，“她的灵根品阶降到天灵根了，下降了两个等级，她需要适应现在的灵根，大概三个月就能习惯了。”

    弟子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看向江晚念，嘴角不自主地勾起：“当然，我说的是身体上的适应。”

    江家主没有注意到弟子的表情，他正紧张于攥着女儿的灵脉小心探查，确认无误后，才问道：“那这段时间要是有什么问题……”

    “可以选择再交灵石，”弟子指了一个地方，“交完灵石后在前谷中休息，有什么事我们随叫随到，当然，也可以选择住谷外，但是有问题需要您带她过来再看。”

    江家不缺钱，更何况就差这最后一步了，江家家主不想出什么茬子，于是毫不犹豫地缴纳了足够的灵石，带着江晚念住了下来。

    修真者的灵根与生俱来，六岁的江晚念要和自己拥有极灵根六年来的身体记忆告别，习惯现在身体里这个降了两个品阶的天灵根。

    第一个月，江晚念还在慢慢熟悉自己有一部分变成灰白色雾气的灵根，习惯这个灵根给自己带来灵气流动的感觉。

    第二个月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了对前谷的探索。

    江晚念对炼器没有兴趣，但是对山谷、溪流和树林有兴趣。

    冥夜谷内谷灵气混乱，甚至混杂着魔气，是冥夜谷真正的弟子的居所；前谷和外界相连，再加上阵法，相对平和许多，也安全很多。

    内谷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前谷却没有那么多限制。

    尤其是对于江晚念这样留在这里等“适应”的人，冥夜谷弟子给出的建议是让她多活动，这样才能更快地适应身体机能。

    虽然说了前谷安全，但江家家主自然不会放她在冥夜谷乱跑，可随着江晚念看起来恢复得越来越健康，江家家主也放松了警惕。

    毕竟冥夜谷有着严格的限制，留在这里的人不能轻易出谷，也不能进入内谷，左右不过是前谷的地方，安全得很。

    因为江晚念受伤，江家已经积攒了太多的家族的、生意上的事务没有处理，在江晚念越来越好的时候，江家家主便白天让江晚念去玩，自己处理家里人送来的事情。

    江晚念玩耍的“领地”范围越来越大，她也会偶尔去找一些冥夜谷弟子看不到的犄角旮旯探险。

    就在第三个月，江晚念找到了一条通往未知的小路。

    那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块巨大的风化山石裂开来的一条小缝。

    这山石原本是与山一体，江晚念幼小的身板挤进去，抬头只能看到一线天空，脑袋右转，只能看到尽头的光点。

    那枚光点带着名为“未知”的、致命的吸引力。

    江晚念太好奇缝隙的另一头是什么了，于是在试探几天后，她终于决定钻到尽头去看看。

    那一天她特地起了个早，和父亲打了声招呼，像往常一样出门。

    这次她没有被路边的小花、小鸟和溪流牵绊住脚步，而是直直地往那秘密地点跑去，看到那狭窄的裂缝，钻了进去。

    从清晨到中午，等她终于挤到光点附近时，她看到了光点的另一侧。

    那是一个山坳，里面有着徐徐多多的小木屋。

    是一个村落吗？江晚念想，一个在冥夜谷深处的村落？

    这一发现让她十分兴奋，她用力将自己挤了出去，太阳正当空，她算了算时间，如果自己只是去村落里悄悄地看一眼，看一眼就回去，那么她应该来得及回来。

    从山石缝里挤出来的地方并没有直接到村子里，她站在一个隐蔽的山坡上，费劲地找着不那么陡的坡往下慢慢挪。

    那看起来并不远的村落实际的距离其实并不近。

    江晚念吭哧吭哧地下坡，但路实在太难找。

    她并没有带食物和水，除了早饭吃的东西，一直到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吃。

    原本计划到村子里看能不能有吃的喝的，但现在那村子还是近在眼前却无法靠近，江晚念心生气馁。

    要不还是回去吧，她想。

    就在这时，一声鸦叫响起，把江晚念吓了一跳，她看向始作俑者，只见下方的一只乌鸦展开翅膀哗啦啦地飞走，那被它放过的树枝晃动了两下，她便隐约能看到，那不远处的半山腰，似乎也有一座木屋？

    又渴又饿的江晚念看到了希望，她急忙站起身，往那不远处的木屋跑去。

    走到屋前，江晚念才发现这是个独幢的小院，看起来比下面那些木屋要精致一些。

    院子的门没有锁，江晚念想了想，还是在那没锁的门外站定了。

    “抱歉，”她大声喊道，“请问有人在吗？”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人应答，就在她纠结于要不要打开院门进去的时候，只听一声“咚”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含混的痛苦呜咽！

    有人受伤了？

    江晚念顾不得许多，她推开那篱笆院门，直接往院子里唯一的屋子推门进去。

    一个人披头散发正痛苦地伏在地上，听到她进来的动静，那人抬起头，江晚念对上了一双极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