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千穗理疲惫地睁开眼睛。
洗漱完毕后,简单烤了两片吐司当做早点。
明明是和往常一样,一个人吃早餐,一个人出门晨跑,可此刻的千穗理只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苦闷的情绪无处宣泄,她只能看着练功房镜子里的自己,沉默半晌,然后麻木地点开了音响。
可她每做出一个动作,脑海中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母亲的声音。
这个动作的角度是多少,这个动作该如何发力……
一时间,千穗理的竟然听不见任何的音乐声,或者说她的舞步与音乐逐渐割裂,再无节奏可言。
千穗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动作很标准、很完美,可那僵硬的脸部肌肉硬扯出来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就像是被无数丝线操控的木偶人。
精致却僵硬,美丽而无生机。
她最终还是停下了舞步,独留音响还在工作,不断地播放着“悦耳”的曲子。
下午三点二十分。
千穗理还是这个时间出门,心情却是天差地别,全然没有了昨日的期待雀跃。
琴房也比昨天更加安静。
千穗理穿着规整的练功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连热身动作都比平时更加标准。
她一遍又一遍地调整着阿拉贝斯克的角度,想让自己的身体永远记住这个动作,一直到肌肉都开始微微发抖。
榊太郎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极不和谐的场景。
他的眉头狠狠皱起。
“榊先生,你来了。”千穗理回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不知为何,看到榊太郎第一眼,千穗理眼睛就开始发酸,被母亲全盘否定的委屈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可千穗理想还是想用笑容隐藏住自己低落的情绪。
如果真的哭出来,未免太失礼,太丢人了。
而且榊先生凭什么要接纳她的坏情绪,他愿意为自己的演出伴奏已经让她很感激了,哪里能让榊先生再费神呢?
但这如何能瞒得住榊太郎呢?
他与千穗理对视的第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见了女生匆忙掩饰的慌乱模样,榊太郎沉默一瞬,还是选择假装没有看到。
榊太郎不动神色地坐到钢琴前,打开了琴盖,内心莫名的不痛快让他习惯性地开始转动右手的尾戒。
他的目光也从她略带湿润的眼睛移到她紧抿的唇角。
“开始?”
千穗理点点头,摆好姿势。
琴声响起,她机械地跳着重新编好的舞步,那些灵动的即兴部分全都被改成了标准的学院派动作。
她的身姿依旧很美很优雅,无论是旋转还是跳跃,完美的就像教科书里的剪影。
榊太郎的目光却变得晦涩不清,当演奏进行到中段时,他突然改变了节奏,弹出了一个不和谐音。
千穗理的动作猛地顿住,诧异地望向他:“榊先生?”
“昨天的舞步,”他停下演奏,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为什么改了?”
千穗理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不已,在榊太郎那锐利的目光下节节败退。
她咬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垂下眼睛:“我母亲觉得不够专业。”
榊太郎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走向另一边的教学设备。
他从u盘内导入了视频,昨天排练的录像开始在教学大屏上播放。
“看这里,”他指着画面中她即兴发挥的部分,“你的手臂动作虽然不是最标准的阿拉贝斯克,但完美呼应了音乐的转调。”
千穗理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自己。
那时的舞步确实不够“完美”,但每一个动作都仿佛从音乐中自然迸发出来,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榊太郎又指向另一个片段:“你的即兴旋转比刚刚的多了一圈半,但正好填补了这里的休止符。”
他的声音依然冷静,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白地剖开了那些被“标准”掩盖的艺术本质:“你母亲是优秀的芭蕾舞者,但她不懂德彪西。”
“每一个动作的完美不代表一场演出的完美。”
一刹那,千穗理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跳的“扑通”声,她也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只觉得压在自己心底的阴霾被全部驱散了。
千穗理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身体。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何时,她的站姿又回到了从前那种紧绷的状态,肩膀微微耸起,像是随时准备承受批评。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改变的,但母亲的否定还是能击溃她所以的自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千穗理。”她告诉自己,“一个缺乏自信,毫无主见的舞者,永远只会是一具提线木偶。”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我可以重新跳一次吗?”
榊太郎回到钢琴前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按你自己的方式。”
这一次,当琴声响起时,千穗理不再想着动作的标准角度,她只是感受着音乐,将其自然地融入身体。
阳光透过她的指尖,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榊太郎的琴声也随之变得更加灵动,时而引领她的舞步,时而又追随着她的节奏。
他们之间仿佛建立起一种无形的默契,不需要言语,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
音乐渐停,一舞终了。
她下意识地去追寻榊太郎的身影,却看到对方正注视着她,目光比平时柔和许多。
“这样……可以吗?”她小声问,带着一丝不确定。
榊太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
她被她的影子笼罩着。
榊太郎从口袋里掏出一面深蓝色点手帕,递给她:“这才是你的舞步。”
千穗理仰头看着他,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一定是阳光太刺眼了。”她想。
不然为什么眼前会突然模糊起来?
榊太郎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语气和缓许多:“下周的演出,我会用我最好的钢琴。”
千穗理睁大眼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它配得上你的舞步。”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来让千穗理内心震动不已的话。
“继续吧,争取今天练完,后面几天我要出差,没时间过来了。”
千穗理捏紧了那块擦去了她汗水和一点点泪渍的手帕,重重地点头:“嗯!”
他们足够默契,效率很高,将整首曲子的舞蹈完美地顺了一遍。
最后一个动作收尾之际,千穗理将视线转向榊太郎。
在看到对方的目光也在自己这边时,千穗理竟然不觉得意外。
刚开始发现男人除了偶尔看一眼曲谱,其他时候都会看着自己舞蹈,千穗理还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哪里跳不好被“严厉”的榊先生抓到。
但现在她已经很习惯榊太郎的注视了。
“我先走了。”榊太郎最近确实有些忙,晚上就要赶飞机去英国。
这个临时的行程是今早才确定的,本来助理建议中午就出发,可榊太郎还是毫不犹豫推迟到了傍晚。
他很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不然这个小傻子还不知道要把舞改成什么样子。
“这么听妈妈的话。”榊太郎在心里嗤笑,“这小倒霉蛋还是个‘乖女孩’呢。”
有人心里嘲讽着别人,实际上却一改往日的雷厉风行和“冷酷”,费心费时地开导了对方。
“好,榊先生再见。”千穗理挥挥手,甜甜的笑容绽开,已然恢复了活力。
门关上了,琴房里只剩下千穗理一个人。
窗外,阳光依旧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