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医生处理完时,窗外早已沉入浓稠的夜色。霓虹灯光透过斑驳的玻璃,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影,夜风裹挟着一丝凉意掠过街道。靳怀远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明明想扶住她单薄的肩膀,却在触碰到布料前猛地缩回,仿佛那温度会灼伤自己,最终轻轻搀扶她坐进副驾。
待两人的脚步声在逼仄的楼梯间回响时,靳怀远看着林悦宁单脚点地借力的模样,喉结动了动:“怎么选择在这里租房子?这片学区房溢价厉害,房子也比较老旧,而且离公司也远。”他低头扯松领带,像是在扯断某种不该滋生的念头:“公司附近有几个新盘,租金也合适……”
“其实我是借住。”林悦宁感激地笑了笑,扶着楼梯扶手转身,楼道声控灯在她发顶投下暖黄光晕,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柔和,“我闺蜜她在济川医院实习,因为考研才短租的。暂时我还不着急着找房子。”
推开房门,明亮的灯光裹挟着淡淡清香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合着书卷气与洗衣液的清新味道。茶几上的医学图谱下压着本《万历十五年》,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过往。他瞥见原木书桌上整齐排列的考研资料,又扫过旁边临时支起的白色折叠桌——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切换着江南水乡的屏保照片,潺潺流水与粉墙黛瓦的画面,与对面那摞棱角分明的真题集形成微妙反差,恰似生活里诗意与现实的碰撞。
靳怀远关切地问:“你想吃点什么?还是要等你闺蜜回来吗?我来点外卖。”
林悦宁却已经扶着餐桌站稳:“不用了,她今天跟着老师值夜班。今天太麻烦你了,现在外卖高峰期至少要等四十分钟,等会我自己下点面就行。”
靳怀远心里涌起一阵心疼,鬼使神差地说:“不介意的话,我来做吧。”说完,他径直走向厨房,系上不知是谁落在这儿的粉色围裙,莫名有些滑稽又温暖。
林悦宁倚着餐桌边缘,看着靳怀远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暖黄的灯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柔和,却又透着几分格格不入。今天接连麻烦了靳家兄妹,一个虽然冷面如霜却事事周全办妥,一个看似神色疏离却处处悉心照料。林悦宁轻轻叹了口气,脚踝的隐痛提醒着她这场意外的荒诞。而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为了瞬享......她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不一会儿,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香气,两碗色泽诱人的番茄鸡蛋面被端上餐桌。尝了一口,林悦宁露出惊讶的神色:“味道居然这么好!我还以为男生都不太会做饭。”
靳怀远笑道:“手艺还行,算不上大厨,但家常菜还是没问题的,以后有机会再给你露一手。”
林悦宁好奇追问:“是因为家里做餐饮,所以从小就学这些吗?”
靳怀远神色微微黯淡,眼神中闪过落寞:“我妹妹小时候身体不好,全家人的重心都在她身上。很多时候我饿了却没人做饭,就只能自己动手。上大学后我一直自己住,慢慢就练出来了。”
林悦宁这才明白他背后的故事,想到九河坊复杂的家庭关系,她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夹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温暖的面条下肚,她却感到一丝酸涩,既为他曾经的孤独,也为自己似乎已经不知不觉,踏入了他隐秘的内心世界。
……
十一前一天,夏栀从急诊科轮转出来,眼下乌青像两团揉皱的墨渍,却依旧神采飞扬。她往沙发上一倒,雀跃道:“再待下去我都要长出白大褂了!现在我要开始考研冲刺了!老贺,我来啦!”说着不由分说将林悦宁按在沙发上,“伤员同志请躺好,今天夏医生亲自下厨做消肿猪蹄汤!”
厨房里,菜刀与案板碰撞出清脆的节奏,夏栀一边忙活一边絮叨科室的事。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名字。“脚伤没伤到骨头吧?最近多休息,多吃点好的......”母亲絮絮叨叨,满是关切。夏栀突然凑到镜头前:“阿姨放心!我盯着她呢,保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两个最在意的人隔着屏幕聊得热火朝天,林悦宁窝在松软的抱枕里,听着此起彼伏的笑声,忽然觉得这个不出门的十一,比公司热闹的团建更让人踏实。窗外的阳光穿过纱帘,在地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那些藏在深夜里的狼狈和委屈,都在这份温暖里渐渐融化,化作心口最柔软的温度。
可惜夏栀精心准备的消肿猪蹄汤,卖相欠佳,味道也不尽如人意。闻着锅里飘出的奇怪气味,夏栀无奈地耸耸肩,“好吧。我们要接受现实……”果断还是拿起手机点了外卖。
不一会儿,门铃声突兀响起时,夏栀正刷着配送进度条嘀咕:“今天外卖小哥开挂了?”门刚打开一条缝,她就被门外男人怀里垒成小山的礼盒挡住视线。
“冒昧打扰。”靳怀远侧身,目光越过夏栀落在沙发上的林悦宁,“你就是悦宁的闺蜜吧?我是靳怀远,和她既是工作伙伴,也是朋友。”
夏栀立刻侧身挡住客厅入口,后背紧贴着门框,上下打量着他:这是追求者吧?从小到大她见多了!
他晃了晃怀中礼盒:“今天一来替妹妹为那天的事赔罪,二来想和林小姐聊聊瞬享平台的合作。”
经林悦宁点头默许,夏栀才不情不愿让开。
靳怀远将燕窝礼盒轻轻码在墙角,又抽出一沓文件在茶几铺展。“脚伤好点了吗?”他目光掠过林悦宁仍微微肿胀的脚踝,又迅速移回文件,“这是合作细则。若觉得签约有顾虑,先以个人账号发些短视频试水也无妨。”指尖轻点条款间的批注,他开始逐项讲解,遇到专业术语时总会停顿半秒观察她的反应。只是他刻意压低的声线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紧张,那些反复修改的条款,是商业考量,更是他的试探——想靠近,又怕靠近。
夏栀蹲在茶几旁假装整理零食,耳朵却竖得老高——难道这人真的只是来道歉和谈合作的?
门铃声再次突兀响起……
林悦宁和夏栀盯着外卖小哥送来的两盒餐食,僵在原地,两份饭菜摆在三人中间,像道无解的数学题。开口留客,明显不够分;闭口不提,又显得刻意而冷漠。寂静中,冰箱压缩机的嗡鸣格外刺耳。
“我来做两个快手菜。”靳怀远话音未落,目光快速扫过厨房台面上寥寥无几的食材,已经利落地将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若隐若现的血管纹路。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掠过茶几,掀动文件边角哗啦作响,林悦宁下意识伸手按住纸张,而夏栀张着嘴呆立原地。
厨房传来铁锅碰撞的脆响,靳怀远颠勺的动作行云流水,腾起的热气裹着青椒爆香,将他的轮廓氤氲成模糊的剪影。上次脚踝扭伤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此刻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也让她恍惚。
那个日常浑身写满距离感的靳怀远,和眼前这个会为了三人餐食主动下厨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这场措手不及的下厨,让她觉得靳怀远的出现,就像是她生活中的一场意外。
夏栀依在林悦宁边上偷看,脑海里炸开无数问号,她默默用眼神询问好友:这人如此熟稔的动作,真的只是巧合?
当青椒炒肉的油亮光泽和蒜蓉油麦菜的翠绿摆上餐桌,夏栀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眼睛瞬间亮起。肉香混着豆豉的咸鲜在舌尖散开,她连连点头:“行啊,手艺真不错!”舌尖还残留着余味,心里却忍不住将眼前人与程新对比——这点也比只会安排这安排那的程新强多了。
等靳怀远的脚步声刚消失在楼梯间,夏栀立刻扑到林悦宁身边,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老实交代,你们什么情况?”林悦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夏栀抱着抱枕,一脸意味深长:“这人啊,肯定对你有意思。不过,”她撇了撇嘴,又补充道,“男人追到手前都殷勤得很,到手了就不珍惜,哼!”
林悦宁哭笑不得,把文件拍在她脑门上,“你从哪看这么多歪理?”
夏栀立刻来了精神,熟练地打开手机,调出毒舌博主“不是傻白甜”的最新视频。博主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过,但是也能听出生病了,沙哑的鼻音传来:“不要听男人承诺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林悦宁正听得入神,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博主的手腕间,晃动着一根挂着的三花猫的黑绳手绳,“记住!所有巧合都是蓄谋已久!”
……
在夏栀的悉心照料和靳怀远不时送来的药膳下,林悦宁的脚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转眼,十一长假在喧闹中结束。杨柳渡古镇的热度却丝毫未减,街道两旁的灯笼还未撤下,中秋的花灯又开始装点屋檐。游船载着游客穿梭在运河上,船头挂着的许愿牌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仿佛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中秋盛会提前奏响序曲。
然而中秋的前夕,却又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