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明路17号......”
米娅反复核对着门牌号,最终确认:“就是这里了。”
她站在斑驳的铁门前,透过门缝,看见一位老人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中。
“奶奶!”她拍打着铁门喊。
院子里突然传来“哗啦”的铁链声。
一条黄狗从杂草丛里蹿出,龇着牙扑向铁门。
米娅被吓一跳,后退时踩到青苔,差点滑倒:“别叫别叫,嘘!”
她清楚地看见,那位老奶奶听见了呼喊,却选择视而不见。
但这阻止不了她,更何况事关人命。
绕着围墙走了半圈,她在西侧发现一处坍塌的墙角。
“有了!”
这墙角大小正合适,她要钻过去。
正要钻时,身后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那条黄狗不知何时绕了过来,正伏低身子发出威胁的低吼。
米娅抓起半块砖头扔向远处,趁狗去追的空档钻了进去。
她刚钻进院子,就听见那老奶奶的呵斥:“大黄!咬她!”
“奶奶,你听我说.......”
面对狂吠着冲来的黄狗,米娅本能地转身就跑:“不是——!奶奶你听我解释!”
慌乱中,米娅撞开虚掩的门,跌进一间昏暗的厨房。
大黄咆哮着将她扑倒在地。
“大黄!停!”老奶奶颤巍巍的呵斥声从门口传来。黄狗立即松开嘴,但依然龇着牙挡在主人面前。
米娅艰难起身,她看见老人攥着擀面杖的手在发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奶奶,你听我解释,你知道关梨吧,我知道这是她家,我想找你了解情况......”
米娅话未说完,就被老人打断。
“滚出去。”老人用擀面杖指着后门,“不然我让大黄把你裤腿撕烂。”
米娅张了张嘴,大黄见状又往前逼近两步。她只好慢慢退向门口,在跨出门槛的瞬间,听见老人疲惫的叹息:“作孽啊......”
铁门重重关上,米娅这才发现自己攥紧了右拳。
被轰出来是她没料到的,但这更坚定了她的怀疑。
米娅眯起眼睛望向院内。
大黄正蹲在台阶上,警惕地瞪着她。
“呵,”她轻哼一声,用拍了拍身上的灰,“老娘我在古江村连狼都宰过,还会怕你这条看门狗?要不是左手还打着石膏,收拾你轻轻松松!”
“我还会再来的,等着吧。”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屋檐下的老奶奶听见。
老奶奶没回应,而是望着天,长叹:“二十几年了......我还是放不下。”
...
罗乘驾驶着艾丽驶入别墅区时,艾丽正望着窗外出神。
“就是前面那栋。”罗乘指了指不远处一栋被爬山虎半掩的灰白色别墅。艾丽注意到围墙上隐蔽的监控探头随着他们的接近缓缓转动。
当沈誉推开铁门走出来时,艾丽眼前一亮。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整个人焕然一新,毫无往日的穷酸模样。
“路上顺利吗?”沈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艾丽小跑过去,手指在空中划出一连串急切的手语:[进屋里说]
在书房昏黄的台灯光线下,艾丽用钢笔在便签纸上快速写着:[吴树查到重要线索,韩成曦的司机还活着,确实如你所料,他在监狱特殊监区,失去右臂,又瞎又哑]
“果然在特殊监区。”
沈誉寻找这个人已经六年,始终不知其下落。
他推测那人一定知道了让韩成曦害怕的秘密,最终背锅入狱。
断臂、失明、失声。
这些必定是韩成曦为防止消息走漏而设计的。
沈誉曾查到小道消息,去了一趟那人的老家,当地人说那人因诈骗和盗窃入狱。
但他根本不信。
他见过那个司机,经常送韩成曦参加比赛,那人为人正直,仪表堂堂,怎会是如此小人?
而且司机第一次入狱正是二十几年前,恰逢出事那年。后来司机出狱过,又因盗窃再次入狱,二十年来一直在服刑。
“要么有苦衷,要么被逼。”沈誉走向门外,把罗乘叫了过来:“你,进来。”
“啥事?我公司忙着呢,先回去了。”罗乘起身。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沈誉把门一推,罗乘来了个哆嗦。
“大哥,你还想怎样?房子给你备好了,人也给你带到了。我不是你的保姆,不需要时时刻刻跟着你吧?”
沈誉轻笑:“别忘了边宇和韩成曦。”
罗乘捏紧拳心,他一点也不想当跟踪狂:“不用你提醒。”
见罗乘走向门外,沈誉再次提醒:“每天,我要他们至少一条消息。”
“你——!”罗乘想转身骂人,那手指悬在半空中又突然止住:“行!”
出门后,他见了石头都要踹一脚:“想当初,都是老子使唤人,到如今倒是成了被使唤的人!你给我等着,别让老子逮到机会!”
...
医院,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照进来,在白色被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歆百无聊赖地靠在病床上,指尖轻轻敲打着床头柜上的果盘边缘。
“爸,这葡萄好酸。”她皱着脸吐出籽,故意把果盘往旁边推了推。
明老头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报表,闻言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无奈:“护士说你要补充维生素,酸也得吃。”
“那我要吃草莓。”明歆眨眨眼,声音软了几分,“医院门口那家水果店的草莓特别甜,爸~”
明老头叹了口气,放下文件:“你呀,都多大了还撒娇。”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拿起手机,“小陈,去买两斤草莓送到医院来。”
明歆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她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蓝色身影——祁铭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衬衫,正靠在走廊墙边,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
“爸,公司最近忙吗?”她收回视线,装作随意地问道。
“还行。”明老头重新拿起报表,“就是和智拓竞争新项目有点棘手。”
明歆的手指在被单下微微收紧:“智拓?他们又找麻烦了?”
“商业竞争而已。”明老头轻描淡写地说,突然抬头直视女儿,“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明歆心跳漏了半拍,赶紧拿起水杯掩饰:“就...随便问问。整天躺着太无聊了,我也想为公司做点事。”
明老头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你好好养病就行,公司的事不用操心。”
“可是爸——”
“没有可是。”明老头打断她,“你老爷子我还健康着,会处理好一切。”
他望向窗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小儿子穿着硕士服的笑容格外醒目,这让他不由想起教授上次说的“令郎在金融建模大赛又拿了第一。”
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份家业终究要交给儿子,但现在孩子还在深造,只能自己再多撑几年。至于明歆......他望向女儿病房的方向,眼神柔软下来。他当然爱这个女儿,可以养她一辈子锦衣玉食,只是想起她上次做的企划书里那些天真的想法,又忍不住摇头。
明歆咬住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爸~我都二十五了,总不能一直当个闲人吧?让我去公司学习嘛,就从最基层做起也行啊!”
她摇晃着父亲的手臂,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我保证不捣乱,就跟着陈经理学学市场部的工作,好不好嘛~”
明老头被她晃得眼镜都歪了,无奈地扶正:“胡闹!明家大小姐去当基层员工?传出去像什么话!”
“那让我当您助理总行了吧?”明歆不依不饶,眼睛湿漉漉的,“您不是说我最会哄您开心吗?我天天给您泡茶,削水果,陪您开会......”
明歆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问爸爸这些问题时,他总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甚至不愿意回答。
每次去公司,总会听到那么董事会的人员议论。
她一直期望着,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女儿终究要嫁人。”
“小少爷才是根。”
...
良久。
明老头的表情终于松动,他叹了口气:“你呀...出院再说。”
“真的?”明歆眼睛一亮,“爸你答应啦?”
“嗯。”明老头揉了揉太阳穴,“不过得从文秘做起,先熟悉公司流程。”
明歆欢呼一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好!”
明老头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胸口泛起一阵钝痛。他想起这段日子明歆高烧昏迷时,监护仪上那些危险起伏的曲线。要是经常拒绝她,下次躺在这张病床上的,还会是那个会笑会闹的女儿吗?
他爱她,爱到愿意为她筑起铜墙铁壁。可这堵墙,如今却成了困住她的牢笼。
明歆不会知道的是,此刻父亲西装内袋里,还装着今早刚签字的联姻意向书。她更不会想到,那个总是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早已为她规划好另一种人生。
也在这时,明老头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立刻皱起:“什么事?...好,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他起身整理西装:“公司有急事,我晚点再来看你。”
“爸慢走~不用来了,我好得很。”明歆笑眯眯地挥手。
等明老头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病房门才被轻轻推开。
祁铭探头进来。
明歆一见,朝他用力扔了一个枕头。
枕头差点砸到脸,被他接住。
明歆:“你还知道来啊!你知不知道......”
她还未说完,祁铭提起纸袋打断,“带了最爱的提拉米苏。外面等了四十分钟。你还扔枕头。”
明歆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接过纸袋:“算你有良心。”她打开盒子,浓郁的咖啡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祁铭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留置针上:“好点了吗?”
“好了好了,早没事了,我爸大惊小怪非要我多住两天。”明歆挖了一勺蛋糕,突然想起,“对了,我爸说你们公司又在跟他抢项目?”
祁铭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不得已...等等,你刚才是在套我话?”
明歆狡黠眨眨眼:“所以是真的?哎呀哎呀我不问了。”
“你爸答应让你进公司了?”祁铭转移话题。
明歆点点头,“嗯!等我出院就能去了。”她突然凑近祁铭,压低声音,“这样我也有事情干啦,不用一个人守家,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你的对手呢,哦不劲敌。”
祁铭宠溺一笑,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人带进了怀里:“谁要和你做劲敌啊~”明歆猝不及防撞进他胸膛,满是他的气息。
“干嘛呀......”她闷在他衬衫里抗议。
祁铭下巴轻蹭她发顶:“让我充个电。”
“哦我懂了,是太想我了?”明歆仰起脸。
“嗯。”他承认,手掌抚上她后颈,“没有你暖被,被子都是凉的。只能抱着照片睡,结果今早发现手机都被我捂热了。”
明歆耳尖瞬间烧了起来,作势要推开他:“少来!”
话没说完就被重新按回怀里,趁她抬头抗议的瞬间,低头精准捕获了她的唇瓣。
“唔......祁铭!”明歆好不容易偏开头,“我问你正事呢!”
“你问。”他又追着在她唇角啄了一下,“我答。”
“米娅怎么样了?”
祁铭稍稍退开:“醒了。不过......边晟情况不太好。”
明歆从他怀里挣出来:“哎呀,我就知道这家伙要拖后腿!”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看看他活着没——"
“好了好了......”祁铭按住她肩膀,“你现在去能干什么?”说着又把拖鞋踢到床底藏好,“而且你爸要是发现你溜出去......”
明歆气鼓鼓地捶了下床垫:“我就关心一下。”
“米娅在守着。”祁铭打断,重新圈住她,“韩家也派了最好的医疗团队。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身体,嗯?再说了,我好几天没见你,最该陪的是我。”
明歆不服,拉扯他领带。
祁铭正要反击,病房门被敲响。
“明小姐?该换药了。”
两人瞬间弹开。祁铭整理衬衫站到窗边,明歆手忙脚乱抹平被单。
“请、请进!”她声音都变了调。
护士推门进来时,祁铭已经恢复成彬彬有礼的访客模样。只有明歆知道,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正对着她比爱心,还坏心眼地做了个晚上继续的口型......
“你这家伙......”
...
米娅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医院。
“累死我了......”
她推开母亲病房的门,看到米鑫正靠在床头,枯瘦的手指间捏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妈......”米娅轻声唤道。
米鑫缓慢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女儿时亮了一瞬。她颤巍巍地伸出手,米娅立刻上前握住。
“我推您去看看边晟吧。”米娅说着,帮母亲坐上轮椅。她注意到母亲的白发又多了些:“妈,让你担心了。我今天去了关家老宅...那个老太太肯定知道什么,但她放狗赶我走。我还会再去的。”
米鑫的嘴唇开始颤抖,艰难开口:“小...心...”
米娅凑近了些:“您说什么?”
“乘......”米鑫眼中涌出泪水,枯瘦的手突然用力抓住女儿手腕。
“妈?别激动......”米娅慌了神,轻抚母亲的后背,“小心什么?”
米鑫摇头,颤抖的手指在米娅掌心划着什么,但太过慌乱,米娅无法辨认。
“好了,妈您先休息。我不去了,就在这儿陪您。”
米娅感觉母亲渐渐平静,但那浑浊的眼睛仍死死盯着门口,仿佛随时会有可怕的东西出现。米娅望去,只看见门缝下的光线和偶尔经过的人影。
而只有米鑫一人看见了,章蔓在用那死水眼睛偷看。
....
三个月后。
....
医院病房。
米娅轻轻推开病房门,手里拎着一袋新鲜的水果。随后,她又看了眼病床上沉睡的边晟,下意识放轻动作。
“今天买了草莓。”她小声嘀咕,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不过你吃不了,所以都是我的。”
她拧开保温杯,用棉签蘸好温水,之后轻轻点在边晟干裂的唇上。
“护士说你今天指标好一点了。”米娅边润湿他的唇边自言自语:“但我看你这脸怎么还是这么白啊。”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落在边晟的睫毛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米娅盯着看了会儿,鬼使神差伸手轻碰。
“啧,睫毛精。”她撇嘴:“昏迷了还这么招人,怪好看的~”
这三个月里,米娅几乎每天都来。
她给边晟擦脸、按摩四肢防止肌肉萎缩,甚至学会了简单的护理手法,帮护士调整他的体位。
床头柜上摆着她带来的小盆栽,是一株绿萝,藤蔓已经垂到了第二层的抽屉。
“你看,我的宝贝绿萝又长新叶子了。”她戳了戳叶片:“比你工作室那盆多肉精神多了,哦对了,张小丞把你那盆多肉养死了呢,唉~你快醒来去看看吧~”
随后,她又从包里掏出一本《小王子》说:“今天想听故事还是唱歌?猜我想唱什么?练了好久呢,是pretty boy哦。”
“选故事还是唱歌呢?嗯......我还是唱歌吧。”
...
混沌中,边晟闻到一丝清甜的草莓香。
这个味道总伴随着轻柔的说话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朦朦胧胧却让他心安。他努力想眼,却像被困在琥珀里的昆虫,动弹不得。
一缕熟悉的旋律飘来。
那歌声轻柔婉转,带着些许俏皮:“...I want you, I need you...”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
几个月里来,每次出现都带着阳光的温度,有时抱怨堵车,有时念叨工作,偶尔还会小声哼歌。
随着歌声,他的梦中中渐渐浮现模糊的光影。
一个女孩坐在床边,阳光为她镀上金边。她手里拿着红艳艳的东西,时不时往自己嘴里塞一颗。
边晟拼命想看清她的脸,他伸出手,却只抓住一片虚空:“你是谁?”
歌声突然停了,女孩俯身靠近,发丝垂落,带着淡淡的清香。
“再不醒的话。”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些草莓我可都吃光了~”
“你是谁?”边晟再次问:“是谁?”
是谁?
是谁每天在床边轻声哼歌?
是谁在用棉签沾湿我的唇?
是谁又把绿萝养得这样好?
边晟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心脏却记得。
他记不起她的名字,却知道——
这个女孩,一定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米娅唱完最后一个音符,手机震动了起来,是经纪人赵菲菲发来的消息,让她去拍杂志。
“等我回来继续唱歌你听。”
临走前,她还飞快地在边晟唇角留下一吻,转瞬即逝的吻:“我爱你~”
关门声响起后,阳光穿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细长的光痕。
边晟的睫毛轻轻颤动,监护仪的滴答声忽然变得急促。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绿植,和枕边那本翻开的《小王子》。
阳光恰好落在书页上,照亮了那句:“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一滴泪悄然滑落,无声地渗入雪白的枕套。
他醒了...
睡得太久了......
而现在,他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