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满心雀跃登录游戏的冬木弥弥子愣住,开屏雷击。
登录界面上依旧是温柔微笑的立海大部长立绘,背景是神奈川碧蓝的海与青翠的球场。
几秒前、在登录游戏的几秒前,她满心雀跃地想要扑向少年的怀抱,听清朗悦耳的少年音。
现在、
只剩下了“我们分手吧”这五个字。
指尖是冰凉的,连带着整个手掌都在微微发颤。
冬木弥弥子试图移动视线,但屏幕上那行字仿佛拥有磁力,死死吸住了她的目光。
“分……手?”
怎么会?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夕阳余晖下那双紫眸里盛满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笑意,还有那句带着宠溺、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的“喜欢”……
为什么、这样的他,会选择分手。
果然游戏中那些温存,那些细碎的、闪着光的日常碎片cg,都只是数据编织出的,一场注定消散的泡沫幻影。
冬木弥弥子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用力戳向游戏屏幕上的“呼叫”图标。
一次,两次,三次……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单调地重复:“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
她猛地摔下手机,发出一声闷响。
金属外壳与柔软的织物碰撞的声音,成了这死寂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窗外,五月的阳光正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将世界染成一片耀目的金黄。蝉鸣声不知疲倦地鼓噪着,喧嚣着盛夏的活力。
与房间内的寂静像是两个世界。
光与影的界限如此分明,却将她困在了冰冷的阴影里。
昏暗的房间内,冬木弥弥子抱住自己,仍由身体慢慢滑落。
在这个明亮喧嚣的世界,她就像是格格不入的另类,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她一无所有。
拥有过的、
失去了才更加痛苦。
父母意外赔偿金也好、留下的遗产也好,她都不想要。
她只想要曾经的幸福。
即使是游戏、哪怕是游戏的那一点幸福,她都想要抓住。
但是,连这种虚幻的幸福、都会从指尖流失。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淹没了脚踝、膝盖,一点点吞噬着心脏。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号啕大哭。
只有一种深重的、无法言说的哀伤,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仿佛置身于一片寂静的旷野,四周空无一人,唯有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扭曲,陪伴着这无声的坠落。
冬木弥弥子拿起手机,看向宣传页的人物立绘,蓝紫发少年那温柔的微笑,渐渐模糊。
果然、
一切美好的事物,在得到的那一瞬间就注定着失去;虚幻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现实。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再也无法抵达她此刻被阴影笼罩的心底。
就这样吧。
一切想要改变的努力都只是徒劳。
这个夺走了自己一切的世界,就是这么烂啊。
冬木弥弥子在沉坠感中浮沉。意识如同沉入水底的月光、朦朦胧胧。
“姬君……姬君……”
低沉而带着明显忧虑的男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混沌的意识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声音很近,就在枕边。
冬木弥弥子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
晨光透过素雅的门帘,在昏暗的室内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微尘,还有一丝清冷的、似檀非檀的线香气息。
视线缓缓聚焦——
一张端正而写满担忧的男性脸庞映入眼帘。
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额前几缕碎发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锁住她。
眉头微蹙,薄唇紧抿,透着一股沉静的焦灼。
他身姿挺拔地跪坐在她的枕边,姿态恭敬,却又因为那份担忧而显得格外靠近。
“姬君,您终于醒了。” 他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您已经昏睡超过一日了。灵力波动异常……气息也极为微弱,实在令在下万分忧心。”
这个形象……是压切长谷部。
冬木弥弥子怔愣,意识还有些恍惚。
长谷部……压切长谷部……是她早期玩的游戏里的名刀付丧神?
冬木弥弥子下意识地想撑起身,指尖触碰到身上触韧光滑的布料。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纯白配绯袴的巫女装束。
强烈的错位感猛然袭来,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公寓,而是陌生的和室;眼前担忧注视着她的,是游戏里的角色。
——一个活生生的、带着体温和情感的付丧神。
她……穿越到了游戏世界?
荒谬的猜想涌上心头。
“姬君?” 长谷部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的茫然惊惶,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伸出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又克己地停住,
“您感觉如何?是否仍有不适?是否需要立刻唤药研前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
冬木弥弥子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目光转向长谷部担忧的脸庞。
长谷部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担忧,是只属于她的担忧……
“姬君——你醒啦!”
几道声音打断冬木弥弥子的思绪,抬眼看去、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几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争先恐后地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前田藤四郎那双温润如琥珀、此刻却盛满了惊喜与关切的眼眸。
他柔软的深褐色短发被晨光镀上一层浅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笑容:“姬君!您真的醒了!”
紧接着挤进来的是平野藤四郎,与他兄弟相似的容颜上带着更为内敛的关切,但微微发亮的眼神同样泄露了激动:“太好了,姬君。大家都很担心您。”
“姬君姬君!” 一个更为活泼清脆的声音响起。
乱藤四郎蜜金色的卷发几乎要随着他探身的动作跳跃起来,发饰在鬓边轻晃,“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最后,秋田藤四郎带着些许羞涩和小心翼翼的担忧,也从缝隙中露出了小半张脸,怯生生地,又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弥弥子:“姬……姬君……太好了……”
几双清澈的眼眸,纯粹的喜悦和毫不掩饰的担忧,齐刷刷地聚焦在刚刚苏醒的冬木弥弥子身上。
这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关切,如同温暖的泉水,轻柔地漫过弥弥子的心岸。
长谷部看着这群小家伙,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语气依旧带着一丝身为近侍的威严与无奈:“前田、平野、乱、秋田。姬君刚醒,需要静养,不可如此喧哗吵闹。”
“啊,是!长谷部殿!” 前田和平野立刻端正了神色,但眼中的欣喜并未褪去。
乱藤四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人家只是太高兴了嘛……”
秋田也连忙点头,小脸微红。
在这温馨又略带喧闹的瞬间,一阵极细微、带着清冽凉意的风,悄然从庭院穿过半开的障子门缝隙,拂了进来。
风中,夹杂着几片淡绯色的花瓣。
花瓣,如同被命运之手牵引,不偏不倚,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弥弥子摊开在柔软被褥上的掌心。
感受着掌心内微凉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收拢指尖。
——是能够触碰的真实。
——是亲手抓住的真实。
冬木弥弥子心底涌起复杂。
她终于可以再一次拥有,独属于她的幸福了吗?
短刀们叽叽喳喳的关切声犹在耳畔,长谷部那份沉甸甸的忧虑也清晰可感。他们的目光是温暖的,是只投向她的光。
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暖流,伴随着心脏剧烈的怦动,在心里缓缓蔓延开来。
是喜悦。
纯粹的、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喜悦。
像冰封的河面下,终于感受到春日暖阳的游鱼。
她……终于可以再一次拥有,独属于她的幸福了吗?不再是虚拟世界里易碎的泡沫,而是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为她忧为她喜的存在。
她终于再次拥有了家人吗?
“家人……”
这个词汇在心尖滚过,带着滚烫的、令人鼻尖发酸的暖意。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心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可能性填满,鼓胀得几乎要溢出。
然而,就在这喜悦攀至顶峰的瞬间——
怅然若失、如同深海的暗流,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瞬间将那暖意吞噬殆尽。
冬木弥弥子看着手心那枚淡绯的花瓣,愣愣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花瓣边缘的弧度。
花瓣脆弱的存在感如此真实,却又虚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于无形。
得到……然后呢?
得到的事物注定会失去。
洋溢着笑声的温暖的家、和父母一起过生日的“生日快乐”、妈妈永远不放心的细语……
那些曾经以为会天长地久的“拥有”,化作痛彻心扉的“失去”。
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此刻仍在灵魂深处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拥有”的另一面。
眼前这份温暖,这份归属感,这份被称之为“家人”的羁绊……它们如此真实,如此美好,美好得让她心慌,美好得让她恐惧。
这份“拥有”,是否也如同掌心这枚花瓣?此刻它静卧于此,下一刻,是否就会随风而逝,只留下掌心一片微凉的虚无?
巨大的不安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冬木弥弥子下意识地将身体后缩,仿佛想将自己藏起来,避开那些让她心暖又心慌的目光。
“姬君?” 长谷部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绷的声音响起。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惶。那份惊惶,远胜于她刚醒来时的茫然。
压切长谷部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俯下身,额头几乎触及身前的榻榻米。
这是一个极其恭谨,又饱含了全部心意的姿态。
“姬君。”
“您心中的迷茫与痛苦,在下虽无法完全感同身受,但……” 他微微抬起脸,目光炽热地直视着弥弥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请允许在下僭越,代本丸所有刀剑向您起誓——”
“此地,即为您之归所!”
“吾等刀剑付丧神,即为您之家人!”
“无论前路是荆棘密布,抑或是时光流转,” 长谷部的目光扫过围拢在门边的短刀们。
前田、平野、乱、秋田都下意识地挺直了小小的身体,压切长谷部的声音沉凝下来,如同磐石落地,带着千钧的承诺:
“只要此刃未折,此身尚存,必将倾尽一切,守护在您身侧!”
“为您筑起此世唯一的、永不崩塌的——家。”
冬木弥弥子袖中冰冷的手指微微松开。眼前这些目光,这些声音,这些活生生的、愿意为她而战的“存在”,是如此的……真实而沉重。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有了归所。
一个微小而真实的祈愿,如同初生的嫩芽,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几日休养后,冬木弥弥子穿着素净的千早,在本丸的回廊间缓缓行走。
阳光透过木质格栅,在光洁的廊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芬,以及远处万年樱那若有似无的、带着凉意的淡雅花香。
“姬君,这边这边!” 乱藤四郎的声音带着关西腔特有的活力,像只轻巧的雀鸟在前方引路。
“姬君姬君!”
不远处,一个小狐狸跑了过来。
狐之助眨巴眨巴眼睛,“本丸依靠您的灵力存活,而灵力可以通过和世界之子的接触而增长,约会值可以购置服装、家具和锻刀材料。”
“——所以,姬君还得去上学交朋友呢。”
冬木弥弥子脚步一顿、怔住,上学?
自父母出事后,她就再也没接触过学校的共同生活,在游戏里上学和在现实中上学还是很有差别的吧。
“如果姬君不想去的话,待在本丸里就好。本丸的大家会照顾好姬君的。”一个带着磁性笑意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烛台切光忠倚在门框边,腰间系着与帅气外表“格格不入”的深蓝色围裙,手里还端着一盘刚烤好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金黄小馒头。
“早上好,姬君。”
“早……早上好,烛台切。”
冬木弥弥子拿起一块烛台切光忠递来的、还带着微热的小馒头,轻轻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柔软的内里,香甜的炼乳在舌尖化开。
“嗯,很甜。” 她抬起头,对着烛台切光忠,也对着围在身边的大家,露出了一个来到本丸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发自内心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食物的香气与草木清气交织,身边是这些鲜活而各具特色的“家人”,说着、笑着、闹着。
这份日常的喧嚣与宁静,这份笨拙的守护与温柔的关怀,一点一滴,如同涓涓细流。
本丸檐角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冬木弥弥子悄悄握紧拳头,她必须也要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才行。
只有胆小鬼才会被困在过去。
*
神奈川五月的风,带着海水的微咸,拂过立海大附属中学庄严的拱形校门。
晨光洒在深红色的砖墙上,映照着步履匆匆、制服笔挺的学生们,一切都与冬木弥弥子玩过《恋与网球部》游戏中的景象别无二致。
冬木弥弥子穿着熨烫平整的立海大女生制服,藏青色的水手服,深红的领结,及膝的百褶裙。指尖不自觉捏住裙角。
立海大。
游戏中与幸村精市初见的地方。
虽然冬木弥弥子认识的幸村精市只是屏幕里的纸片人,却承载着她渴望陪伴的全部期待。
期待在走廊偶遇时他温柔含笑的紫眸,期待午休时他坐在身边分享便当的细语,期待部活结束他背着网球包在校门口等待的身影……
如今,没有了手机屏幕的阻隔。
他们却成为了走向陌路的陌生人。
就这样吧。
冬木弥弥子撩起耳侧的棕色碎发,她认识的幸村精市是立绘、是游戏角色、是完美的虚拟恋人。
他温柔、强大、专注,给予了她无条件的关注、甜蜜的互动。
但跨越了游戏、他们只是陌生人。
冬木弥弥子深吸一口气,海风的味道钻入肺腑,却带着一丝苦涩。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低着头,试图将自己缩进匆匆的人流里,像一个试图融入背景的影子。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刻,投下石子、溅起道道波澜。
“幸村的病……真的没事吗?”一道声音传进弥弥子的耳边。
冬木弥弥子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猛然抬头,她看向擦肩而过的男生。
丸井文太,幸村精市的队友。
世界瞬间失声。
周围同学的谈笑、自行车的铃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所有的背景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句‘幸村的病……’
幸村精市他、生病了?
要去看他吗?
冬木弥弥子咬住唇瓣,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她顺着人群、随波逐流地走进教学楼。
猛然脚尖一转、扭头,向医院跑去。
*
“诶?”
丸井文太回头,奇怪地看向刚刚跑出校门外的棕发女生。
“是上课吧,她怎么……?”
“听见那句话想要去看幸村的概率是85%。”柳莲二淡淡开口,紧闭的双眼注视着跑出校门外的女生,手指在屏幕上轻划。
【幸村,她去找你了。】
点击发送。
柳莲二抬眼、少女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
他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风刮过脸颊时带着初夏特有的、微醺的气息,吹散了她的鬓发,也吹乱了她的心绪。
她这是在干什么啊,明明根本不知道幸村君所在的医院,却还是、
却还是不顾一切地跑来了。
——想见他。
这念头如此纯粹,压倒了所有理性。
——想见他。
想见那个曾在屏幕另一端,用温柔笑容和坚定眼神点亮她无数个夜晚的蓝紫色身影。
想触碰那不再是立绘构成的轮廓。
想触碰那个在文字和屏幕背后,真实存在的、名为幸村精市的少年。
可到了医院、到了幸村精市的病房前,勇气却如退潮般迅速消失殆尽。
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时,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缩回。
她无力地倚靠着门板,像个迷路的孩子。
门扉紧闭,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内,光线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只剩下昏沉的暮色。幸村精市安静地坐在病床上,背对着门的方向。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
曾经在网球场上掌控一切的神之子,此刻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蓝紫色的发丝垂落,遮掩了他大半的侧脸,也藏起了那双盛满了脆弱的眼眸。
他能听到门外那细微的、压抑着的呼吸声,像受惊的小动物。
幸村精市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搁在白色被单上的双手上。
这双手,隐隐透出一种无力的苍白。指关节微微蜷曲,又松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徒劳的挣扎。
他尝试着想象握住球拍的触感,但那熟悉的握拍触感却遥远得如同隔世的梦境。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伴随着尖锐的刺痛,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神之子,
竟然也会被病痛打败。
幸村精市是强大的、是永远意气风发的。
——不想让她看见。
这个念头比身体的痛苦更加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不想让她看见这幅被病痛侵蚀、失去了所有力量的躯壳。
不想让她看见再也无法踏上挚爱球场、甚至无法再触碰球拍的“幸村精市”。
网球是他的一切、是他的生命。
无法打网球的他,究竟还剩什么;无法打网球的幸村精市,还是幸村精市吗?
就让那个在球场上光芒万丈、温柔体贴的“幸村精市”,永远停留在她的记忆里吧。
现实的这副躯壳,这副连梦想都无力握住的躯壳,又怎能抱住自己喜欢的人呢?
幸村精市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咚——”
冬木弥弥子额头抵着门,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门内,是死寂般的昏暗和无声的拒绝。
yukimura……
这一刻,游戏里的细节,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迷雾,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幸村精市温柔地笑着,紫眸璀璨如星:“弥弥子,网球就是我的生命啊。”
幸村精市在海边,眺望着远方,声音带着一丝缥缈:“想要一直、一直这样打下去呢。”
幸村精市在部活后,擦着汗,眼神坚定:“带领立海大达成关东十六连霸、全国三连霸,是我的责任。”
还有……登录界面上,那行冰冷的,
“我们分手吧。”
网球就是他的生命。
而他,正在失去他的生命。
冬木弥弥子意识到,
幸村精市失去了网球、也想放弃她。
为什么?
他在夕阳下球场边温柔的笑语,他在胜利后隔着屏幕传递来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眼神
那些文字此刻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翻涌、放大,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真实感。
这份真实感,却将她牢牢阻挡在门外。
她清晰地感知到了门内那无声的抗拒。
他不想见她。
那个屏幕外的、真实的幸村精市,亲手为她关上了通往他的世界的大门。
良久,冬木弥弥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刺得她鼻腔发酸。
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离开了那扇冰冷的门板。脚步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冬木弥弥子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向被夕阳余晖染成淡金色的走廊尽头。
身后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次元壁,清晰地分隔了游戏与现实,也分隔了她和他。
跨越次元壁,他们只是陌生人。
*
门外的、呼吸声,消失了。
寂静如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比先前更甚,更沉。
幸村精市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蓝紫色的发丝垂落,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更深的阴影,将他彻底笼罩。
她走了。
这个认知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心脏抽痛。
幸村精市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将所有人推开,将自己困在这方寸之间的苍白囚笼里。
——弥弥子,会讨厌吗?
比起怜悯或同情,或许被厌恶,才是他潜意识里更“合适”的结局。
那样,就能彻底斩断她看向这里的目光,就能让她毫无留恋地回到那个神之子依旧完美的世界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声响,打破了病房里的寂静。
紧接着,是门轴转动时发出的、带着几分滞涩的“吱呀”声。
光线,病房外走廊里明亮许多的光线,从门缝中挤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微微晃动的光带。
幸村精市几乎是惊愕地、猛地抬起了头。
逆着光,门口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因为急促的奔跑,发丝还有些凌乱地贴在微红的脸颊边,胸口微微起伏着。是冬木弥弥子。她没有走。
她回来了。
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像一道骤然劈开阴霾的光。
幸村精市紫罗兰色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一丝慌乱,还有更深、更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看着她,看着她微微喘息着,一步一步,坚定地,踏过了那道由光线划出的门槛,走近。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抿唇,将手中还滴着露珠的小雏菊静静递向他。
“能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努力扬起一个笑容。
她的目光清澈而专注地落在他身上,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抵达了此岸。
——初次见到,真实的你。
她知道,幸村精市从来都是强大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他是会在困境中重生的神之子。
是会破茧的蝴蝶。
而她,也将会彻底走出过去的阴影。
这是初见,也是告别。
——与过往那个懦弱的自己说再见。
幸村精市抬起头,迎上冬木弥弥子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属于“幸村精市”的、熟悉的弧度。
“我也是。”
很开心能够再次见到你,弥弥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扭曲,眼前的病房景象褪色、模糊,被另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次”所覆盖。
那是在父母意外离世后的第二天。
冬木弥弥子缩在空荡荡的公寓客厅角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喧嚣的都市霓虹,却一丝也照不进她的心底。
父母的欢声笑语、餐桌上温热的饭菜香气、玄关处永远摆放整齐的鞋子……所有属于“家”的痕迹,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彻底抹去。
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孤独。
她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连哭泣都失去了力气。
世界是灰色的,时间失去了意义。
直到某个同样死寂的深夜,她无意中在手机里点开了一个网球题材的恋爱养成游戏图标。
屏幕亮起,加载界面上,一个有着蓝紫色微卷短发、面容精致如画的少年,正对着她露出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自信的微笑。
下方是他的名字——幸村精市。
指尖无意识地触碰了屏幕。
【初次见面,我是立海大附属中学网球部部长,幸村精市。请多指教。】
清冽而沉稳的少年音通过耳机流淌出来,那双隔着屏幕望过来的紫罗兰色眼眸,温柔而包容,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悲伤。
就是那一刻。
弥弥子空洞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即使知道那是虚幻的,是由数据构成的幻影,她也无法控制地紧紧抓住了。
从此,冰冷的公寓里,多了一束光。
她的日常,开始围绕着这个名为“幸村精市”的虚拟存在旋转。
*
清晨,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天空。
冬木弥弥子习惯性地在被子里蜷缩着,抗拒着新一天的到来。手机设定的闹钟准时响起:
【早安,弥弥子。今天天气似乎不错,要打起精神来哦。】
她缓缓睁开眼,拿起手机。屏幕上,幸村穿着立海大的校服,站在晨光中对她微笑。
“早安,幸村君。”她对着冰冷的屏幕轻轻回应,声音干涩。指尖划过屏幕,选择【为他准备早餐便当】的选项。
看着屏幕画面里出现一个简陋的饭团图标,旁边弹出他带着笑意的回复:
【谢谢,看起来很好吃。我会带着这份心意好好练习的。】
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顺着指尖,悄悄渗入了她的心底。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点开游戏,已经成为了习惯。
窗外是燃烧般的晚霞,但屋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冬木弥弥子抱着黑白的相框、蜷缩在沙发里。
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几乎要将她再次淹没。
——今天是父母的忌日。
她拿出手机,点开游戏。
画面跳转到放学后的天台,蓝紫发少年正靠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
【怎么了,弥弥子?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游戏里的他,似乎总能“感知”到她的情绪波动。
她没有选择预设的选项,而是打开了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地输入:
【今天…去看爸爸妈妈了。】
屏幕那端的少年沉默了片刻,紫罗兰色的眼眸里似乎流淌着温柔的理解。
【嗯。】他轻轻回应,
【一定很辛苦吧。不过,弥弥子能来到这里,能对我说出来,已经很坚强了。】
【想哭的话,也没关系。我在这里。】
夕阳的光辉透过窗户,将少女孤单的身影和手机屏幕都染成了温暖的橙色。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桌面上。屏幕里的少年,仿佛真的提供了一个可以短暂停靠的港湾。
她对着屏幕,小声地啜泣起来,似乎存在于屏幕中的立绘人物,真的能承载她的悲伤。
弥弥子的生活里,渐渐染上了属于“幸村精市”的色彩。
她会下意识地留一份烤鱼,放在冰箱里,仿佛他真的会来吃掉。
路过网球场时,她会驻足,看着里面奔跑跳跃的身影,想象着那个蓝紫色头发的少年在球场上的风姿。
她开始练习画画,笨拙地在素描本上描绘他的轮廓,从生涩到渐渐有了几分神韵。
晚上睡觉前,她一定会打开游戏,进行【晚安问候】。
听着他温和的【做个好梦,弥弥子】,仿佛这冰冷的房间,真的不再只有她一个人。
【今天训练很顺利。】
【关东大赛的对手资料,需要好好研究。】
【别太勉强自己,身体最重要。】
……
这些虚拟的对话日常,成了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和支撑。
她将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孤独、所有对温暖和陪伴的渴望,都毫无保留地寄托在了这个虚拟的、完美的“幸村精市”身上。
直到、
收到分手短信后的穿越。
*
冬木弥弥子独自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五月的风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拂过面颊,天空是清澈的、带着淡淡水色的蓝,几缕薄云如同被随意撕扯开的棉絮,缓慢地游移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她脚边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
冬木弥弥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泥土、青草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生活气息,是真实世界独有的、复杂的、却充满生机的味道。
在这个陌生时空里,她拥有了意外收获的、沉甸甸的“家人”。
——幸村君。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依旧会漾开涟漪。
她想要重新认识他。
不是那个隔着屏幕、想象中的“神之子”。而是真实的、会受伤、会彷徨的——幸村精市。
她想要重新认识他,重新了解真实的他。
无论是父母骤然离世留下的的悲痛,还是后来将对温暖和陪伴的所有渴望、孤注一掷地寄托在一个虚拟形象上的偏执依赖……
她都要,也必须,从中走出来。
去寻找自己的方向。
风,温柔地卷起她鬓边的碎发。
她只是向前走着,走向那片属于冬木弥弥子自己的、或许依旧迷茫但已决心开拓的,广阔天地。
心口那份沉甸甸的、名为“幸村精市”的寄托,并未消失,却悄然变换了形态、
——从赖以生存的全部,变成了一个值得重新认识、平等相待的、重要的人。
“早上好,柳君。”
晨光熹微,教学楼的走廊上,冬木弥弥子含着浅笑,向路过的同班同学一一问好。她的声音清亮了许多,眉宇间那份忧郁也被一种努力向上的朝气所取代。
柳莲二闻声,抬头。
阳光恰好穿过廊檐,落在冬木弥弥子带着笑意的脸庞上。
少女姣好的面容浸润在晨光里,细腻的肌肤仿佛透着光,眼眸清澈,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明媚。很美。
柳莲二冷静的大脑里,浮现出一句话:
像春日里初绽的樱花,带着尚未完全舒展开的羞涩,却已能窥见其美。
他用一贯平稳无波的声线回应:“早上好,冬木桑。”
“那个……柳君。”
冬木弥弥子犹豫着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有些轻。
晨光落在她微微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她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身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短暂的停顿后,她抬起头,看向眼前气质沉静的少年。
“那个……我想为幸村君求一个御守。”冬木弥弥子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又轻了一些,带着点紧张,“我对这边的神社还不太熟悉……如果可以的话,柳君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在这个陌生的学校。
除去幸村精市,她唯一熟悉的就只有眼前的少年了。
会不会太冒昧了。
提出这样的请求……
冬木弥弥子指尖攥住裙角。
果然、还是太冒昧了吧,邀请一个不算相识的人一起去神社什么的……
晨风拂过,吹动两人的发梢。
“好。”
一个简洁的“好”,在晨光中轻轻落下。
冬木弥弥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同被点亮的星光。
“那就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