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维跟保卫室确认后,让保卫室再看到李婉铧,直接驱离。
他给程揽英打了个电话,如实转告,程揽英在电话里认真感谢了他,对程荔缘说:“缘缘,今天晚自习下课我来接你们。”
等马维放他们走了之后,程荔缘心累得话也不想说。
“跟上。”甘衡轻声说。
程荔缘没说话,拖着脚步跟了上去。
不论她愿不愿意,他是第二次维护她了。
甘衡走到一个僻静角落,这里种了枫树,红黄鲜艳,还能闻到远处丹桂的甜香。
再过两周,就是初冬了。时间过得很快。
“快点吧,我还想回去睡会儿觉。”程荔缘说。
甘衡停下脚步,回身望向程荔缘,他眼底模糊,情绪难辨:“怎么会被欺负成这个样子。”
仿佛在说,如果换成他家里遇到这种事,事情不会是这样子。
他语气流露出清淡的阴狠,阳光和枫叶在他头顶,好看得就像开放大世界里的五星角色,可是怀孕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仿佛没有任何温度,仅仅是医学名词。
这才是程荔缘记忆中熟悉的甘衡。
甘衡小时候就是这样。董阿姨善良正直,对甘衡也很关爱,但他的思考回路,三观体系,好像跟她完全不一样,感觉在置敌人于死地时,他不会管对面男女老少,会众生平等地碾压过去,直到敌人再也无法开口。
此时他脸上有一些奚落,有一点阴暗。
程荔缘突然就想到了在甘霸原车子上看到的那一支不属于董芳君的口红。
程荔缘:“离婚后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那家人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她只想快点回教室。
甘衡看着程荔缘。
她有一点不高兴,表情是礼貌的,没之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
脑袋顶看不见发旋,发长刚好及肩,在脑海扎了个很短的低马尾,没什么发型,头发和脸都很干净,衣服也很柔软,靠近他时,他能闻到她身上萦绕的气味,有一点山茶花的甜,还有另外一点让人不停想闻的气息,像牛奶,还像温稠的小米香。
比她小时候身上干净的纯棉气息,多了无法解读的少女味道。
他的大脑和生理,好像被分开了,程荔缘仅仅是在呼吸,他觉得她手段了得。
……信息素也了不得。
日记事件后,他觉得“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也不过如此”,当时缓慢的冲击过去,傲慢让他不甚在意,却解释不清目光依然自动追踪她。
身体离开了,精神体却仿佛一直在她身边徘徊。
甘衡归结于惯性。哪怕从小照顾一条流浪狗,狗狗反咬了主人,主人还是会有几分念旧。
再看程荔缘,甘衡更觉得她像一只小狗,只属于他的小狗,以前会依赖他,现在长大了一些,忽然变得很聪明,有点小牧羊犬的感觉了,毛毛支棱着,有点乱,比以前奶茸茸的短毛更加可爱,看到他会假装看不见,会躲,非常机灵。
她绕着他打转,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他手里有吃的,现在她远远躲开,再也不想看他一眼。
还是说,是别人能给她更好的东西,所以她去别人那边摇尾巴了。江斯岸和她互加微信的一幕,又浮现眼前。
甘衡:“……”他呼吸变得很慢很深。
作为一个正常人,程荔缘嗅到了危险气息,甘衡看着她却不说话,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程荔缘谨慎说:“如果你没有其他意见,那就先这样,我回去了。”
她从他身边经过,身体都是绷紧的,好在甘衡没有动。
程荔缘加快脚步回了教室。
晚自习下课,程揽英来接她了。
“程阿姨好,”甘衡站在她旁边,十分礼貌地弯腰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程荔缘:“……”
“诶,”程揽英热情地说,没注意到她表情,“岑岑快上来,今天程阿姨送你,跟你妈妈也说过了。”
甘衡打开后车门,让程荔缘先上去。
程荔缘一声不吭地坐上去,往里让了让,这里离学校较远,没人看见他们,幸好她提前跟程揽英打过招呼,说她要在这里买东西,让程揽英在这里等。
甘衡也坐了进来,关上车门,空间顿时又产生了拥挤的错觉。
第二次同车了。
她妈妈新购置的这俩车没有她家以前那辆好看,胜在空间大,越野车型耐造实用,还可以自驾游。
问题是第二排中间没有隔断,座位整个连在一起的,她和甘衡之间的距离,比上次更近。
“今天晚上没去那边训练呀?”程揽英边开车边问。
甘衡又变成了那个最正常版本的他,也是程荔缘在长辈面前见惯的他。
“嗯,一周时间不是固定的,刘教会提前通知。”甘衡说,没有让谈话封闭,另外说些学校的事,和程揽英一路聊得热闹,好像他才是程揽英的亲小孩。
……此景此景,有一点似曾相识。
程荔缘想到上次,看着车窗外。
“阿姨,程荔缘在YBX的课时卡还没用完,有空去把课时消了吧,高一还有课余时间,到了高二时间就不够了,高三就要备考冲刺了。”甘衡说,“拖太久,不划算。”
程荔缘:“……”她以前不知道甘衡这么嘴碎。
可是他每句话都说的很真诚,听在长辈耳中特别讨喜,十分有信服力。
程揽英:“对噢,去年暑假本来要去的,行,缘缘你看你平时什么时候有空,就当锻炼身体了,争取高一学完,高二你们学校压力肯定会更大。”
甘衡认真说:“一个人去不如我带她去,最近我训练时间多。”
程揽英:“可以可以,有你在旁边,阿姨也放心点。”
程揽英看甘衡提到这些,还以为是程荔缘私下和他说的,他们关系还是以前那样。
程荔缘想拒绝,可那样她妈妈肯定会发现问题。
程荔缘撑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班上情况如何呀,你俩适应得还好吗。”程揽英说。
“挺好的,大家都很单纯,程荔缘也很爱帮助人,还被选了生活委员,嗯,就是劳动委员。”甘衡说。
程揽英一听,“哎唷”一下顿时笑出了声,甘衡也笑了起来。
程荔缘忍不住了:“有什么好笑的。”
她妈妈上气不接下气的:“你在家里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居然是生活委员。”
甘衡在一旁微笑不语,程荔缘感觉脸上有薄薄的热度升腾。
程荔缘:“上个生活委员在医院确诊了焦虑症,回家休息去了,马老让我接管的。”
程揽英不笑了,关心说:“这才开学快两个月啊,你同学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程荔缘:“临江一中本来竞争就很激烈。”她也是努力在宣平考到了中考年级前三十,才通过宣平和临江一中的直升通道,进了临江一中。
要维持中等再靠前一点的成绩,她付出了全部努力,不像黄秋腾还能摸个鱼。
理科这个思维,好像是天生的,黄秋腾做数学卷子很容易,拿到一道难题就知道怎么解,她用笔给程荔缘演算,第一步思路就和程荔缘差很大。
但黄秋腾从来没有建议她转文科,反而说:“理科好找工作啊,你哪道题觉得吃力,就来问我,除了化学,我都还可以,化学你可以找吴放。”
“你就是不想分科分班和我不在一起吧。”程荔缘缓缓说。
“嘤嘤嘤,人家就是不想换同桌啊。”黄秋腾一提这个就生怕程荔缘对理科失去信心。
程荔缘回过神,心情好了一些,幸好她还有黄秋腾他们。
程揽英:“要不请个假我带你出去玩吧,中秋节国庆节你都没出门。”
程荔缘:“不用,我还要写卷子……”其实她喜欢玩探索大世界的游戏,走走停停,很解压,所以比较宅,但她不想让程揽英发现她爱打游戏。
甘衡接过话题:“阿姨,学习压力大可以多去运动锻炼。”
程揽英:“是啊,缘缘平时太宅了,让她下楼她就不爱动,以前你们两个小学放学了经常出去一起活动,这样就很好,小孩子就是要户外活动,多晒太阳才能长高,你们小时候差不多高,现在你看,你比缘缘高那么多,早知道我就该逼她多喝牛奶多吃鸡蛋多跑步的……”
程荔缘听不下去了:“妈,身高和基因有关系!”
程揽英:“我和老钱也不矮呀,你就是太阳晒太少了。”
程荔缘不吭声了。她总不能说拿甘衡举例子。
甘衡笑说:“她才高一,有的人上了大学还能长个呢,我多带她去锻炼就可以了。”
他在程揽英那边又刷了一波好印象,等程揽英把他送回小区,还在车上跟程荔缘夸甘衡,让程荔缘多和甘衡一起玩。
说了五分钟。
程荔缘逆反心上来了:“妈,你是不是想我和他谈恋爱啊?”
程揽英很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程荔缘:“那你一直说让我跟他多玩干什么,我在班上多跟他说话,马上就有人造谣我们谈恋爱,班主任就要请家长了。”
程揽英以为她在开玩笑:“真的呀,那你们班喜欢岑岑的小姑娘肯定多,这孩子小学就有女孩子围着送他各种东西,幼儿园里也是,你董阿姨生怕他骄纵了,管得很严,岑岑没早恋,也很有自制力。”
程荔缘替全班女生反驳:“才没有,我们班女生对他态度很正常。”
程揽英:“噢那挺好的,学习氛围浓厚。”
程荔缘也说不清楚心里那一点别扭:“那你为什么当初离婚后,跟我说什么,让我以后一定要找个对我好的富家子弟,感情没有了,还有钱。”
程揽英完全忘了这茬,非常茫然:“我还说过这话?”
程荔缘板起脸:“就是你说的。”
程揽英想了半天,有一点模糊印象:“是我跟董阿姨聊天时候说的?”
程荔缘面无表情:“嗯。”
程揽英细心解释:“我和钱友让是大学谈的恋爱,你董阿姨头脑特别清醒,是自己工作后相亲相了很多个,然后才选了你甘叔叔,我离婚后,觉得她做的决定才是稳妥的,婚姻不是谈恋爱,还是要考虑很多别的东西。”
程荔缘没说话。
程揽英把女儿当朋友一样聊着:“我不希望这些一时的话影响到你,恋爱和婚姻是你自己的事,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老妈自己就是做咨询的,接待过很多那些假开明的家长,表面说让孩子自己选,结果孩子选什么,他们就把那个选项排除掉,长期以往,孩子遇到什么就说随便,完全封闭交流,那些家长又要抱怨,孩子为什么不跟他们沟通,不跟他们说话。”
程荔缘:“……嗯。”
程揽英又开玩笑:“当然,你要是找到岑岑那样的,老妈也不反对。”
程荔缘淡漠:“不可能。”
睡觉前,程荔缘收到一条新消息。
那个许久没出现的头像,一下子跳到了最上面。
对方直接发来了语音。
甘衡:“江斯岸父亲让手下替自己坐牢。”
程荔缘一下子皱起眉,不知道甘衡说的是真是假。
甘衡仿佛隔空能感应她在想什么:“是真的,经济犯罪。”
他发来了一个截图,上面是内部文件,显示的是法院判决,还有其他资料,证实被告和江斯岸父亲的关系,太复杂了,程荔缘只看了几眼就关了。
她知道他的潜台词,不要在我不在的时候,跟江斯岸去上课,不然我跟程阿姨说。
程荔缘近乎气笑。
她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盯着看了半天,回车键全清空了。
她不要再陷入过去重复的模式。
他的这些钓鱼行为,只会钓上来空气。
程荔缘没有回复甘衡,扔开了手机。
卧室很安静,黑胶造型的蓝牙音乐盒发出荧荧蓝光,水波纹一样散开,浮现在床头和天花板上,程荔缘戴着耳机,听着助眠白噪音,不知不觉睡着了。
甘衡望着天花板,他房间很大,天花板上有星空灯效,躺在床上,仿佛漂浮在茫茫宇宙。
程荔缘没有回他。
甘衡眼帘半垂,盯着手机,过了半晌,才按了息屏键。
半夜,程荔缘醒了,揉眼睛下床,出去上厕所。
客厅阳台上开着夜灯,她妈妈站在那边打电话,不时“嗯”两声,有些客户在国外打拼,特别有钱,但拿自己的小孩一点办法都没有,遇到紧急情况,还是会找她妈妈,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两边有时差,客户也知道大晚上打电话不礼貌。
换她半夜被吵醒是受不了的,程荔缘佩服之余,又觉得有点沉重。
她站在那边没有动,程揽英刚好打完电话,回头发现女儿一动不动穿着睡衣站在客厅,吓了一小跳。
“吵到你了?”她赶紧走过来。
程荔缘摇头:“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
程揽英过来抱抱她:“不辛苦,这才两点,我今天本来就在赶资料,这不是完了我就去睡觉了,你也赶紧睡。”
程荔缘不满:“为什么非要这个时间打,其他时间打给你不行吗。”
程揽英从来不避讳和程荔缘聊这些:“这个客户的丈夫出轨了,她最近情绪很不好,和孩子关系也变得很差,刚刚情绪崩溃,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没有因为自己家里发生的事,就回避相关话题,这样对孩子反而不好。
程荔缘站住了。
程揽英:“怎么啦。”
程荔缘抬起头:“其实那天在甘叔叔的车上,我看到……”
她把口红的事情跟程揽英说了,程揽英一直专心听着。
程荔缘说完后,程揽英想了想:“这件事,先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平时就当不知道,不要有保守秘密的负担,也不要怕不说出来,就对不起董阿姨什么的,你做的很棒,先告诉了我,妈妈已经知道了,你先把它放在一边,好不好。”
“好。”程荔缘感觉心里有一块压着的石头被拿掉了,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上完洗手间就回房间躺下了,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