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荔缘跟她妈妈说,她周末要跟余雅芹她们出去玩,出了小区后门,步行了一百多米,看到了停车位一台座驾。
是超跑。
完全不像那些经常炸街的开的五颜六色荧光闪闪。
造型很几何感,有锐利的折线也有圆滑的曲线,设计细节很多,涂漆也非常有辨识度,通体银黑银黑的,很低调耐看,车窗也是纯黑,光照不透,根本看不见里面。
与其说是超跑,更像是一台贴地的太空飞行器,感觉坐上去嗡一下就冲上云霄飞出大气层了。
“……”她裹足不前。
有点犯潮人恐惧症。
程荔缘低头看了看甘衡给她发的定位,确认了,就是甘衡。
这儿是居民区,不是商业区,周围很多高大的梧桐树,三月近四月,梧桐树都长出嫩绿的巴掌叶,阳光照下来,充满古老的生机,佛系的老树下,仿佛来自未来的超跑扁扁地停在那,莫名有点萌。
尤其早上赶菜市场的大妈大爷路过,都一步三回头地瞅一眼,有的还站一定距离外,板板扎扎地拿手机拍了几张。
那超跑就像个被人围观的酷拽跟宠,没办法扭头甩尾就走,低低地趴在那。
程荔缘甩甩头,感觉自己感染了黄秋腾的思路,她看什么都说萌。
“你在看什么?怎么不过去。”背后一个很近的声音。
“啊!”程荔缘转过身,眼前压下一道黑影。
一个高大身影悄无声息耸现,阴影完全笼罩了她,挡住了她的光,有种阴森逼近和鬼魅一般的效果。
云块移开,阳光投下,甘衡站在原地,很正常地看着她,眼底神色也再日常不过。
阳光落在他头发上,她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你怎么不在车上?”程荔缘下意识问。
“我出来买点水,给你的。”他把一个棕色食品袋递给程荔缘,程荔缘接过拆开,高级咖啡豆的油脂香混合了甜点香气,全临海市也就两家,程荔缘很喜欢他们家的咖啡和甜甜圈,但很少吃,因为太贵了,经常都是买另一家的当做平替。
怪不得刚刚他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吃早饭,她平时早饭吃很早,周末一般睡到十点过直接吃午饭,今天起的比较早,胃还没苏醒,只喝了点温水,吃了一丁点饼干。
程荔缘跟着甘衡向他的超跑走去,近距离阳光下,那种太空一样的碳纤维感更强烈了,让人情不自禁伸手想触摸。
“你可以随便摸。”他的读心能力还是这么吓人,她的肩膀不小心抵到他胸口,他现在总喜欢站她很近。
“不用了,这么可爱摸出指印就不好看了。”程荔缘情不自禁暴露了心声。
“可爱?”甘衡困惑地挑起眉,程荔缘想起了,他是从不接触二次元文化的那类,黄秋腾口中的纯血现充。
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老派的感觉。
“嗯,没事。”程荔缘摇摇头,“我们走吧?车门在哪……”
甘衡将她拉到了车前,两道银紫色流光闪了闪,感觉像是车灯,两声非常好听的嗡鸣,然后车门就像鸥翼一样缓缓打开,平行于车身斜飞着向后移,一点都不影响交通,哪怕周围空了一大圈,无人靠近。
“现在它认识你了。”甘衡示意程荔缘坐进去,挡在她身后,手放到她脑袋顶。
程荔缘不太熟练地抱着纸袋坐进副驾,甘衡看她坐好了,车门滑移关上。
“请不要拍摄他们,都是未成年人,谢谢。”保镖幽灵般出现,拿走了附近一个中年男人的手机,给他摁关机了,礼貌地点点头,坐上超跑后面的越野,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甘衡开到了一条人少的路上,往城外开去,程荔缘感觉好像坐在一个移动的水泡里。
到了高速上,超跑发出轰鸣,宛如在开战斗机,但甘衡没有开太快,他怕程荔缘不舒服。
程荔缘看向两边,中控台也充满了科技感,跟战斗机驾驶舱似的,不知道哪些功能是干嘛用的。
“你不吃早餐吗?”甘衡看了一眼她,她手一直规规矩矩抱着纸袋子。
“车里可以吃吗?”程荔缘犹豫地说,她怕甜甜圈碎屑掉下面。
“你随便吃,跟我客气什么。”甘衡又很平淡地说。
他这样一说,程荔缘就拿出了咖啡,喝了一口,安静地吃起了早餐。
甘衡话不多,继续专心开车,城外开阔,地平线上的金光照透了他的侧脸轮廓。
车内静谧的古典乐流淌,让程荔缘没有那么尴尬。
程荔缘忍不住好奇,悄悄在手机上搜了半天,发现这台车和另一台公开过的是同一个设计师的,甘衡这台明显是私人定制款,公开出的那一款售价超过五亿美元。
程荔缘默默把屏幕关上。
甘家老宅在一个无名镇子边上,靠着河流,镇子前面几十公里是5A风景区,镇子这边禁止游客进入。
实际上,镇子那一大片古建都是甘家的。老宅就在古建之外靠山的地方,风水最好的位置。
半江南风格的老式宅院,几百年历史,天井很多,一进去,有与世隔绝感。
保镖们在外间喝茶等待,有穿传统服饰的管家出来接待,甘家历史悠久,可追溯到唐代。
“那些当不得真,”甘衡小时候很不以为然地告诉程荔缘,“族谱都是假的,谁知道中途他们老婆怀的是不是他们的孩子,有些人可能都没生育能力。”
这种大逆不道的发言,他说过很多次了。
说是老宅,其实很久不用,甘衡奶奶去世后,他爷爷也不住在这里了,更多是作为祖荫之地,每年回来祭祀一次,非常僻静。
他们到了一间静室,甘衡让程荔缘随便坐下,休息一会儿,吃了午饭再做正事。
管事拿来两套传统服饰,剪裁极好,料子也非常舒服,家居样式,甘衡那套青黑,她这套浅绿,屏风后,一位老宅专属的生活助理帮程荔缘换上,衣服按她尺寸量身定做,一上身都放松下来了,感觉关节都很舒服。
甘衡穿上这身,有点像藏家少年,不过皮肤白皙了一点。
时间还早,离午饭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要我帮你讲题吗?”甘衡看她在沙发上看手机,突然问。
程荔缘今天出来本打算散个心,没想到还要学习。
甘衡人在这,拒绝这个机会太可惜。
“我没带题。”程荔缘说。
甘衡说:“我带了。”
他把一套打印好的资料,从随身包里拿了出来:“让萧阙寄给我的。”
程荔缘:“……”
她没有问甘衡都要出国了,干嘛还要看这些,显然他是为了今天准备的。
甘衡有条不紊地给她讲了高二知识点里哪些是重点,高考会怎么出题,看她做了历年真题,挑出错的来给她讲思路。
他们离得近,他握笔的手很稳,眼帘半阖,目光落在资料上,声音平稳没有情绪,在草稿纸上给她演示解题思路,他们好像回到了从前时光。
每次他认真起来时,程荔缘又和他产生了距离感,不是身份,更像心理年龄上。
甘衡和同龄人的生活保持着很远的距离,他不懂潮流,没有网感,精力都专注在一些深度耕耘的事上。
他既活在一种被迫的战斗状态里,又不活在他人期待中。他的内在力量有时候让程荔缘觉得,她好像比他小很多。
“专心一点。”甘衡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他们最后一天相处了,她忽然意识到。
午饭很可口,不是那种精致的官府菜,就是家常风味,每样分量合适,按一人一食来,程荔缘面前摆着好几只碗,还有碟子。
吃饭的地方是凉亭,可以看见河流和一片粉白花云,有梨花也有杏花,一只蝴蝶不小心飞进凉亭,在程荔缘头顶绕了一下,飞了出去。
吃完饭,他们在凉亭里稍坐了下,程荔缘看着远处花和天空发呆。
过了一会儿,甘衡开口:“走,去睡午觉。”
程荔缘瞬间看了他一眼,掩饰了下情绪。
甘衡:“不用紧张,我意思是让他们带你去睡午觉。”
程荔缘有点尴尬,今天甘衡太正常了,她一直暗自戒备,怕他变成那个会在晚上给她发语音的人,上午讲题大家那么一本正经,不好提语音之类的,就也跟着若无其事。
睡午觉的地方特别舒服,珠帘层层,里面是一张改良过的拔步床,屋中屋结构,第一层是踏板,很宽都可以睡人,进去第二层很通透明亮,就是个小小的天地,两边做了非常薄透的月白贝壳窗,让光照进来,一头是梳妆台,另一头是看书的地方。
再进去才是床榻,铺的非常软和,上面都是蚕丝被和软缎枕头,被面和枕面是最好的苏绣工艺。
太美太有氛围感,程荔缘忍不住拍了几张照。
一上床她就跟被催眠似的,彻底昏睡过去,等到起来,阳光赤金,和上午的浅淡一点不一样,程荔缘吓了一跳,看了下时间,猛地睁眼,都快四点了!
她下了床,穿好衣服,趿拉上拖鞋,匆匆走了出去。
外间是一条沿庭院而建的走廊,宋代样式,绕过去就是休息间,她听到甘衡在打电话。
程荔缘放轻脚步,靠近过去,甘衡一边打电话,一边划拉平板,好像存什么东西,她不是有意要看的,目光落在上面,看到照片。
软枕高床上,她睡的特别香,头发散在枕头上,没空去修剪,长长了好多,侧着睡的,一条腿压在被单上,睡的一塌糊涂,一看就是刚刚不久前拍的。
甘衡手指一滑,一排照片就这样一张张供他挑选,都能组成慢动画了。
甘衡挑选了一张,设为了屏保,那张她睡的压了脸,一边脸颊都压出一层褶子。
程荔缘:“……”
她脸上烫了起来,一路细细密密烫到耳朵背后,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情况,她在午睡的时候,甘衡进来看她睡觉?
他还不是悄悄偷窥,是直接光明正大走到她床边看,不知看了多久,有闲心思拍那么多照片,连拍了太多,他都全部保存了,很多根本看不出区别。
这就是在囤素材私藏的意思。
程荔缘知道他肯定还拍了视频。
“嗯,我妈想离婚,我自然尊重她的意思,您不用跟我说这些,您不是找了个比她更像的替身吗,冯小姐知道吗,您都不想跟冯小姐生孩子,要生也想和更像她的人生,真是情种。”
甘衡的嘴更淬了毒似的,很缓和的,一句一句软刀子递过去,情绪极为平稳,程荔缘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甘霸原打电话。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甘霸原那边冷战不下去了,联系到了他。
“我妈那天见你,跟你说,她知道一些秘密,关于叶华庭当年怎么死的,对么,只要你答应离婚,她就告诉你,即使她本人不能告诉你,离婚后,她的委托人也会履行承诺。”
“这婚您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放我妈走。”
“有人不想她开口,提前下手,我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不管他们姓什么。”
“奶奶把表留给了我,没留给你,是让我清理门户的意思。”
“奶奶多爱干净一人,她嫌你们这些儿子太龌龊了,不是吗。”
“我现在人就在老宅这边,你们谁想过来只管过来好了,我等着。”
最后三个字,他语气极淡,透出诡谲幽邃。
程荔缘要是对面,绝对不会选择过来。
她知道甘家老宅历史悠久,发生过很多事,悄无声息地死过很多人,她现在站的地方,还算是新修过的,可以住人,后面有好多地方非常幽凉,一点人气都没有。
程荔缘一点不怀疑,那些人敢过来,不管男女老幼,甘衡就敢一个一个地把人弄没。
他现在有种无差别看人不是人的气场,她是唯一例外。
他们这个家族,内部出一点事,外界根本管不着。
挂了和甘霸原的电话,甘衡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不再视对方为人,何况是视为父亲。
另一个电话打进来了,甘衡开了免提,程荔缘听对方声音有点耳熟。
她想起来了,这是甘衡在那次滑雪认识的同盟,另一个大世家的继承人,他当时跟甘衡一起在野雪地失踪了,也伤势严重,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对方跟甘衡聊了几句,问他家里事情怎么样了。
“他拿捏不了你了,就想找包养的再生一个,重新开个盲盒啊?”对方笑着说,语气有和甘衡相似的看淡生死和无所谓。
“生不了的,”甘衡语气淡淡,仿佛在谈论养猪技术,“他以后不会有生育能力了。”
“那你真的要跟叶家……”
后面那句没说话,甘衡打断了:“回头再聊。”
他挂了电话,程荔缘以为他还有什么正事,屏息凝神等着。
结果他盯着平板屏幕半天,自言自语:“抱着睡觉,腿也可以挂我身上。”
她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悸动,好像阴天了太久,蓦地乌云乍破,被大太阳晒到身子上,特别烫。
她害怕走进和他的亲密关系,害怕像星如雨的烟花吹落,终成灯火阑珊,他却毫不在乎,非常我行我素地想要跟她的亲密关系,将她抵在墙上,让她避无可避,就像那天一样。
要是再放任感觉流淌,就好像会发生什么连她也无法控制的更高一层的感觉。
程荔缘终于忍无可忍,走了进去,“甘衡,你怎么可以偷拍我!”
音量一大,像小时候那样,他们绷成蛛丝的无事发生氛围,全都被打破了。
甘衡抬起头,眼睛锁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