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新月在无极宫这两年漫长而煎熬,如今她坦然的与拓跋夜相依相偎,从今往后,她将余生都交给了他。
她的人生大抵也就这样了,她唯一期盼的就是阿珠和小奇能够幸福的在一起。
自从遇见小奇,阿珠脸上的表情丰富了许多。
在冬季最后的一场大雪中,拓跋奇身披战甲出征以平边患。当他回来时,鲜血染红了战衣。拓跋奇接连几日伤重不醒,在昏迷之中阿珠从他的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终于,凭着席城的精湛医术以及芷兰的悉心照料,拓跋奇逐渐苏醒。他惊喜的抓着阿珠的手,忘却了伤口的疼痛:“阿珠!真的是你!我以为你只存在于我的梦里……”
阿珠眼中多了几许心疼:“是不是梦里的我对你太好了,你这么久都不肯醒来。”
拓跋奇眦起白牙,笑嘻嘻道:“才没有,梦里的你就跟平时一样,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动不动就对我翻白眼,还要用剑刺我咧。”
原来,我一直对你这么坏。
这么坏的我,你却连做梦都忘不了。
那一天阿珠想了很多,她想自己应该对拓跋奇好一些,她又想该如何让他断了念想。
直到芷兰找她倾谈,她才做出了决定。
“我为他殚精竭虑,几夜未眠,只盼他平复如故;却不及你一声轻唤,一时戏言,令他清醒振作。我在公子身边多年,他的脾气秉性我再熟知不过,他心里有你。只盼阿珠你莫要伤了他。”
阿珠看得出,芷兰对拓跋奇真心的好。
“有你在他身边,他也是很幸运的了。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见他,这样便没有机会伤他了。”
她不及芷兰再度开口,紫色的身影就已消失在清风堂外。
从此一别两处,愿你一世欢喜。
拓跋杰很是欣慰小奇打了胜仗,眼下战败的段部鲜卑前来求和,他想着一时的胜利不能长久的安邦定国,便要求将段部首领的掌上明珠嫁到拓跋部当儿媳。
岂料那段部的求和使者却要求,将他们的公主嫁给拓跋部未来的可汗。拓跋杰本想为小奇择这门婚事,这个要求打乱了他心中的算盘。
说实在的,在拓跋杰心中未来的继承人并未抉择。拓跋夜已经同宇文部联姻,再同段部联姻,实为不妥。拓跋辰尚未娶妻,但若将他定为继承人,不知会否动摇宇文昌联盟的心意。
他将大体的情况告知使者,使者商议过后向拓跋杰提出段部公主可以不分大小,愿和宇文新月共同侍奉拓跋部未来的可汗。
拓跋杰笑意盎然,拍手叫好。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无极宫,拓跋辰匆匆赶至宁清殿,对拓跋夜说道:“你已经有了新月,未来的可汗就让给我来当。”
在他来之前,拓跋夜已寻思许久。
他不可能在夺走弟弟最爱的女人后,又将他仅有的自由剥夺。
他只能选择承受。
拓跋夜沉沉道:“如果有人要娶那个公主,只会是我。”
他发现小辰的目光惊慌的投向门边,他静静回头,却望见宇文新月失望的脸。
他眼看着她漠然的离去,他没有勇气去追。
他对不起她,追上了又有何面目相对,又有何蜜语甜言去矫饰。
任谁也无法挽留一个决心离开的人。
宇文新月前来向拓跋杰辞行,说是想念故土,态度谦恭又决绝。
拓跋杰心中清明,想着她此时不在更好,方便与段部联姻之事,便派人护送她回了宇文部。
宇文昌在新月回来的路上心慌意乱很久,当她站在他面前,他静静的为她沏上一壶新茶,嘴角勾起一抹笑:“说吧,这次回来要待上多久?”
宇文新月将拓跋部那些宇文昌早已知晓的事情简述了一遍,她定定看着宇文昌:“我不会回去了,我要一辈子留在哥哥身边。”
宇文昌的心狂跳了许久,他心中甚是苦恼,只差一步了,你却偏偏此时回来。
“女子的归宿,不过是找个可靠的男人相伴一生。而我是你的哥哥,你可以在灵犀宫待一阵子,但不能待一辈子。拓跋夜,我不会看错的。”
宇文新月怒道:“如今拓跋夜要另结良缘,你还以为他是我可以一生依靠的人吗?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他眉中有化不开的浓愁。“你想要的是怎样的生活?”
宇文新月凝望着他,轻轻道:“不要做部族首领,只做我一人的夫君,清风明月伴琴瑟,天高海阔任逍遥。”
宇文昌笑笑,“可惜啊,那么快活的日子哥哥是无缘了。”说这话时,他那如墨的眼眸陷入一阵深邃的落寞。
宇文新月不以为意,“那时若是哥哥陪在月儿身边,方才完美。”
而人生哪里有什么完美可言,充满遗憾的人生方才令人回味。
宇文昌这一生都在为宇文氏而活,他若能有一次为着自己,也不至隐忍至今。
终是旁观者清,通透如阿珠,从她得知宇文昌的真正身份起,这世上最懂他的人只有阿珠。
她爱他,所以一眼就能明白他,懂他眼中的浓情,懂他心中的愁闷。而她能做的,不是陪伴他,而是陪在他爱的人身边,照顾她,保护她,演一场生死别离的戏。
重新走在灵犀宫的细石草木中,阿珠本是欢喜的。可当她迎上宇文昌忧心如焚的眉眼,她的心好似沉入了雁湖之底。
看着宇文昌忍痛割爱,心力交瘁的模样,她恨不得为他剜心挫骨,惟愿为他分担一丝的痛苦。而当宇文昌走近对她说,阿珠,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她满怀欢喜,可以助他完成心愿。
宇文昌语气平和,眼神诚恳,轻轻问道:阿珠,你可不可以为我死。
***
宇文新月没想到有一天,为她而建的灵犀宫竟容不下自己。
那日,众人惶惶,窃窃私语,如看怪物似的见到宇文新月就躲起来议论纷纷。她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世秘密竟在灵犀宫不胫而走,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群臣在大殿激愤道:“宇文新月是宇文洛的女儿,她与大人有着杀父之仇,必有异心。未免来日挑拨我部与拓跋部的关系以致兵戎相见,恳请大人早日除去这心腹大患,斩草除根!”
宇文昌安然坐于殿上,不露声色道:“新月是我的妹妹,怎会如你们所言,太过杞人忧天。此事稍后再议吧。”
众臣皆为叹息,摇头散去。
深宫中的钰儿听闻此事,拍案叫好:“没想到你宇文新月也有今天,你害我如此,今日,我要从你身上通通讨回来!”
宇文新月在宇文昌房中等了许久,见他悠然的出现在眼前,她双眸凝泪问道:“这件事是你一手操纵的是不是?这么做的原因也是因为促进两邦联姻?为了政治联盟?哪一件是你宇文昌真心为月儿所做,而不是为了棋子宇文新月?是我一直没看清你,还是你向来如此?当年你深爱芸姐姐,却仍狠心杀害了她,你究竟为何变得如此狠毒?你到底为什么将我嫁给拓跋夜,是不是因为我是宇文洛的女儿,但你为何要替我扛下残暴弑叔的罪名?为什么这些问题你通通答不上?你到底将我置于何地?”
宇文新月眼泪决堤,已然崩溃:“你究竟想我怎样,你一声令下,我便万箭穿心。”
宇文昌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她,无动于衷。
宇文新月继续道:“但是总要利用一下我这唯一的妹妹,成为你联姻的利器是不是?你为何不回答,你说啊,你说啊,我也许说的不对,但你为何不解释?你说啊,我要听你说,不是这样的,是我想错你了,是也不是?”
“你说的,都对。”
“不对不对,不通不通,你何以不爱阿珠爱芸姐姐,何以多年来对我呵护备至,何以为我择文韬清岚二婿,何以将你最信任的人放在身边保护我?”
“若不对你好,你怎能乖乖就范成为联姻的棋子,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什么送给拓跋部,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去向该去的地方。至于阿珠,”宇文昌低沉个嗓子,冷笑一声,“只是另一枚棋子而已。现在,你可都明白了。”
宇文新月艰难咽着口水,哽咽道:“那你为何深爱芸姐姐,还……”她在尝试最后的机会,她希望宇文昌只是骗骗她,毕竟那么多年他说都是在做戏,是骗她的。说不定,现在他说的才是谎话呢。
她不肯相信,但事实是,她已经信了。而且,几近崩溃和绝望。
这是宇文昌所做的下下策,但他又何其忍心,毕竟,宇文部已容不下她。
宇文昌忍住心痛,艰难的扯出一抹讥笑:“我最爱的自然是自己,舍了谁都无所谓。”
他似乎觉得宇文新月对她的话仍旧存疑,于是继续道:“我是这宇文部的首领,职责重大,很多事,你们女人不会懂。特别是你,你懂些什么呢,每天都被我捧在手心里,而我只要稍稍一握拳,你就可能粉身碎骨。”
宇文新月早已泪眼模糊,犹如撕心裂肺之痛,肝肠寸断之感。但凡她理智清醒,便会看穿宇文昌眼中的心疼与悲痛。
若是这样被她看穿,宇文昌这一切安排怕是付之一炬。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宇文新月气血翻涌,极度绝望而气愤之下,吐血晕厥过去。
可惜她再也没了意识,否则她便知宇文昌多么温柔的搂住她,神情又是何其的惶恐和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