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姹不晓得，她最后这句卡在了喉咙里。
因失血太多，她昏厥过去，身子继续疾坠着，那锋锐的冰凌剐蹭着她的身体。
将金姹丢入这处结界后，李哪吒就在虚空中阖目打坐。
然，他根本就无法入定，脑子里都是那个女子，那双明亮狡黠的眼睛，那娇软的轻唤……
默念了好多遍清心咒，李哪吒才勉强冷静下来，寂然凝思。
惨叫了这么久，她还在惨叫着！
既然她没有被吓死，那就冻死吧！
反正像她这样脆弱的生灵，每天去阎王爷那里报名的不计其数，多她一个也无妨。
师父太乙真人说世间污秽遍布，眼不见为净，可是，他闭了眼也不净。
不想自欺下去，李哪吒缓缓地张开黑眸，看过去。
战无不胜的李哪吒精准锁定目标，猛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如坐针毡。
女子如被屠夫剐了鳞的鱼！
而自诩为正义战神的他就是那个屠夫。
李哪吒正要出手救人，脑海间闪过女子被月老扎了十指的画面……
十指连心，当时，她也疼得厉害。
长痛不如短痛！
这样，女子了然他不是什么姻缘良配，憎恨压住了对他的热爱，就会想开了，放手了。
假以时日，月老那些红线的愚蠢之效就会随之消逝？
男人忍着不出手，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也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那尾血色浓染的“鱼”。
终于！
“莲三哥，我爱你身不由己，为了活下去罢了，你却要杀我，这样冰刃凌迟的死法……”
李哪吒终于听见女子如是痴怒抱怨，他想，快了，她应该很快就会憎恨他了。
来了！
“……呵，我从没有伤害过你，你却如此恨我？
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娘和你妹妹也爱你却安然无恙，只因她们是你的家人，我是外人，不配得到你的关爱……”
李哪吒听见女子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字字泣血！
他恨女子？
不，与私人爱憎无关，对他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只想最快最简单地解决祸患。
活人就是祸患的源头，只有死人最省心。
好一个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的确与李靖同出一辙，无情无义，这是拜李靖所赐，李靖言传身教，他这个儿子理所当然地有样学样。
等等！
女子怎么恨上李靖了？
有生死大仇？
李靖杀了她，然后她借壳而生？
同为女子是不错，但她怎么配与他娘和妹妹相提并论？
她，只配得到他亲自送终！
她要怪只能怪自己太弱了，又不知死活地蹦跶到了他面前，她去见阎王只是时间的问题。
对一个来历不明且居心叵测的陌生女子，李哪吒没有太多温情。
但发觉女子昏厥过去后，李哪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只因她不能再数落他了，他还没听够呢！
一炷香的功夫后，李哪吒索然无味，意念默动，那条“血鱼”马上悬停在那儿。
如果他不出手，用不了多久，女子就会血尽而亡。
看在她精心做洒扫的份上，他打算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将她清理干净，给她穿上新衣裳和鞋子……
李哪吒念及此，一抹柔光逐出。
金姹的双脚被柔光包裹，刹那洁白如初，血污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愈合完好。
转瞬间，一双崭新的绣鞋凭空出现，悬停在金姹的双脚旁。
就在这时，金姹的脚趾微微动了动！
李哪吒蓦然脸色阴郁，收了绣鞋，同时，金姹又疾坠起来。
须臾之后，双脚又是鲜血淋漓。
李哪吒看着，面无表情。
人的心思总是瞬息万变，刚才，李哪吒猛然心绪杂乱。
如果他给女子弄好的那刻，她恰好醒来，四目相对，他十之九八会心软，下不去死手。
此女已经能够轻易扰乱他的心绪，不能留了。
一炷松香凭空显现，烟缕袅袅散开，香灰零落，似极金姹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李哪吒想，她太弱了，一炷香最多燃至过半之时，她定然走了。
愿她转世投胎一个殷实的富人家，安稳度过一生。
明明安排得妥妥当当，李哪吒的心底却愈来愈烦躁，死水微澜直至大浪滔天。
妖女，害他不浅！
这样下去，他必然滋生心魔！
“对不住了，你要怪只能怪自己过分孱弱，逃脱不了被这个世界宰割的厄运。”
李哪吒幽幽话音一落，无数片红莲花瓣呼啸而出，直奔疾坠中的金姹。
一个呼吸之后，她定然走了。
无法直面她化为一蓬血雾，李哪吒垂下浓长的鸦睫。
漫长，从未试过一个呼吸如此漫长难熬，李哪吒正要去看，识海天际闪过一道电光，乌黑大云携着滚滚惊雷压至。
浓云深处疾落一声冷喝，“大胆！恩将仇报……”
李哪吒僵住，不，他竟然动弹不得！
有实力对他使定身术的，在他的认知中只有观音菩萨和灵山如来佛祖。
这喝斥声分明是道女声？
下一刻，李哪吒无法思考，他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静止状态。
连观音菩萨和灵山如来佛祖都使不出来如此惩罚。
幸好双目可视，李哪吒看到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朵明光流转的金色残莲托住了血肉模糊的金姹，最里面的那层花瓣敛合，再打开。
莲蕊中，金姹仰面而卧，呼吸清浅，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先前的，不过变得洁净如新。
李哪吒之前逐发出去的红莲花瓣，在距离金莲一丈外齐齐定住。
每片花瓣都蔫蔫卷了起来，瑟瑟颤抖，仿若惊惧山雨欲来。
与此同时，李哪吒的内心充满惶恐不安，犹如蚍蜉对上十万大山。
在金莲消逝的那一刻，李哪吒看见……
天际流云，灵山如来佛祖顿现，朝虚空双掌合十，行礼。
之后，如来佛祖凭空消失，快得仿佛只是专程飞速路过而已！
那些惴惴不安的红莲花瓣仓皇逃回的同时，李哪吒恢复如常。
他清晰感受到那些红莲花瓣所沾染的强者气息，比观音菩萨和灵山如来佛祖还要强悍。
在人家面前，他就像是一棵渺小寻常的野草，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那人实力可怖，以致于如来佛祖都敬畏有加。
究竟是何方神圣救了妖女？
是敌是友？
目前看来，那个神秘强者对他敌意不盛，不然，天地间再无李哪吒。
默默想了好久，李哪吒也琢磨不透神秘强者的深意，他杀妖女为何是恩将仇报？
明明是他把妖女从那山□□嘴里救下来的，有恩于她。
总之事态严重失控了，未来如何发展下去愈发扑朔迷离。
李哪吒对金姹不能一杀了之。
看着大石上昏睡的金姹，李哪吒特别希望她睡上三天三夜，不然，两人再次面对太尴尬了。
一遍遍回想琢磨杀人未遂的始末，李哪吒百思不得其解。
女子眼睫微颤，阖着的眼皮下，眼珠子动啊动，就是不肯睁眼。
李哪吒解读为她陷入了梦魇，俯首凑近，温柔轻唤，“义妹……醒醒！”
金姹其实早就清醒了，她唯恐李哪吒还要杀她，不肯面对。
直到听见李哪吒唤她，人声人味儿，不像下一刻会翻脸杀她。
张开了眼睛，金姹被刺目的阳光弄痛了眼睛，抬手遮在额头的同时还是流泪了。
见状，李哪吒心头揪起，轻描淡写安抚，“没事了，你忽然昏睡了好久，做噩梦了吗？”
实在是无法厚颜说出刚才残忍的杀人未遂事实，李哪吒语气淡然，期望能忽悠过去对方。
“嗯。”金姹揉着眼睛，顺着台阶下，“……我被一条面容正直……疯狗追着，撕咬了好久，浑身都是血……”
疯狗……
李哪吒薄唇抿紧，他不对在先，只要她不较真不闹，骂他疯狗就骂吧！
如是，金姹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怅然若失地看着十指，金姹脸色渐趋糟糕。
“我只想过安稳的平淡日子，不知道月老为何那样对待我？”
是的，金姹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当然得让月老背锅。
李哪吒有些心不在焉，他现在的关注重点还是那个神秘强者。
在人家那里，他是孱弱渺小的存在。
人家只要打个盹儿，就能瞬息而至，神鬼不觉杀他八百遍，随时会丢了小命，他想不关注人家都难。
“你没错，月老与我不对付，你被无辜殃及而已。
嗯……你是否有实力强横的好友或者亲戚？你去她的府邸躲避几年。”
李哪吒不动声色地试探。
金姹咬着下唇，摇摇头。
唯恐英年陨落的李哪吒刹那如释重负，当时，她昏厥了，应该就是一无所知。
由此看来，那个神秘强者大概，可能就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如此而已。
这样，再杀她一次试试？
他狠一点，直接用混天绫勒死她？
还是掐死她？
还是像对待山□□那样？
……
战神李哪吒从未如此选择困难。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