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闻昨日大将军忽然带兵冲入皇宫,这实在是太过放肆了!”
庾元意冷横那位义愤填膺的大臣一眼。
“放肆?什么叫作放肆。”
“宫中有明令,武将不得带兵器入宫,不得带兵入宫,大将军如此,是要造反吗?”
眼见这位大臣唾沫横飞,庾元意嫌弃皱眉,冷冷出声:“大将军,只不过是担忧太后娘娘的安危罢了,毕竟他也不知道陛下好端端的怎么就将太后娘娘困在宫中,不得踏出一步呢?”
这话说得颇为强词夺理,也颇为不留情,可见她是一点也不把陛下的面子放在眼里。
大臣冷哼一声,挥袖不语。
“此言差矣,陛下也不过是担忧太后娘娘的身体受不了,这才多派了些人在他寝宫外,怕出些什么岔子。”
谢芸霁含笑说出这一番话。
这就是你不讲理,我也不讲理。
如何?
谢芸霁虽然从前不是朝堂上的人,但他隶属陛下,算是陛下的军师,所以陛下一党对他突然的出现并不感到奇怪,太后一党也能很快想通其中关节。
陛下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封个官的权力还是有的。
下朝后,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往宫门的方向走。
谢芸霁主动喊住了庾元意,“庾大人请留步。”
一身怒气的女子果然停住了脚步。
她这一身的怒气全是因为她已经发现太后的威严有所下降了。
居然都有人敢当面议太后娘娘了。
“谢太傅,这是做什么呀?你不是都称心如意了吗?当了个大官,甚至你之官阶比我还高呢。”
“从此再也不需讨好我了,不是?”
“往后我见到你,我还要尊称你一声谢太傅,否则别人就要说我没规没矩了。”
她这话说得可笑,她从来见到哪个官可都是从不行礼的。
谢芸霁看出她有怒气,只是轻轻一笑走到她面前,“我是想告诉大人既然两权已经分立,就保持这样平衡局面不好吗?”
“你说得容易,哼,可是这些权力本来全部都是太后娘娘的呀。”
谢芸霁将脸贴到她的脸庞边,凑到她的耳旁吐出几个字:“京郊十里荒山。”
上一刻还怒容满面的女子,下一刻便微微瞪大双眼。
京郊十里荒山,他们豢养“私兵”的地方。
不过,他若非要论的话,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身着红色官袍的新任太傅仿佛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昨日晚上若是只有一半的绪林军,你根本就没有那个底气攻入皇宫,可是加上这三千精兵就不一样了。”
“好,私兵,所谓私兵。”庾元意挑着眉边点头边微笑着往台阶下走。
身后的如玉男子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注视着张扬姑娘远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玉茶盏被摔得四分五裂,战战兢兢的男人腿软跪坐下来。
“怎么?我倒不知道是你做事能力不足,还是谢太傅太有能力,藏了这么久的地方轻而易举地就被他发现了。”
男人低着头,汗水不断滴落。
“大人大人息怒,这实在是无奈啊。您叫属下将他们分散开,一批一批地潜入城中,我是照办了的啊。只不过人数实在太过庞大,也就不能不声势浩大了些。”
庾元意气极反笑,“蠢货!本官的确告诉过你这个法子,可那时我是如何说的,你可还记得?”
“怎么不开口了?我特意叮嘱你,一定要提前一月将他们弄到城里和城周边。一支突如其来的军队远比一支明确知晓来历的军队更令人恐慌。”
男人眼见自己糊弄不过去,立马开始求饶,“庾大人,属下真的知道错了,您留着属下吧,属下往后一定谨记大人的话。任何事全凭大人做主。”
一旁的婢女偷偷看了庾元意一眼,见她慢慢啜饮着茶,态度不明,于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还不快滚!待在这儿碍姑娘的眼!”
那男人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连滚带爬地逃命了。
“姑娘姑娘,不好啦。”
这头庾元意一碗茶还没吃完,那头下属的叫喊声就传来了。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对这人的莽撞很不满意。
人到了跟前,反而气喘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到自家主子愈来愈冷的神色,他忙咽了两下口水,气要断不断地汇报道:“姑娘,听说大理寺少卿今日下朝后单独面见了陛下,参了您一本,说您帮太后娘娘豢养私兵,天子大怒呢。”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
“可是咱们的这位天子一怒,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庾元意根本不认为这是什么操心的大事儿,她顺着半开的窗望向院子里,微微发呆。
“对了,听说陛下指定新太傅去查,姑娘您看?”
“备马,进宫。”庾元意扯过披风,经过庭院时头也不回,直指那棵芭蕉。
“拔了。”
行至门口之时,一直守在宫门外的下属快马赶到,翻身下马禀报道:“姑娘,谢太傅半个时辰前就进了宫,此刻怕是已出城了。”
“为何不早些回来汇报?”
“街上莫名多了许多稀罕事,看热闹的人挤满整条街,实在是无可奈何,请姑娘恕罪!”
庾元意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微微眯眼道:怕是有人故意拖着时间,这事怪不了你。”
骏马奔腾,风尘四起。
“谢太傅请留步!”
谢芸霁轻叹气,勒马回身。
庾元意追上来,带着有十分诚意的笑面,“不知,”她拖长了语调,视线越过男人向后望去,“这么大阵仗呢,是要做什么去?”
“踏青去呢。”
如今五月中旬,踏的哪门子青?
庾元意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拍了拍手,笑道:“赶巧了不是?本官也正要踏青去,一起吧?”
不等那些还在犹豫是否开口的官员开口,她率先截断他们的后路,“欸,先说好,你们去何处我不管,不过,你们的谢太傅可要陪着我一处去啊。”
“这……”
谢芸霁却像是在看着一个不讲理的孩童一般,始终温和地笑着。
这样的包容,这样的温润。
待到拐进另一条林间小道时,庾元意才冷下脸来。
“不是我。”谢芸霁冷不丁地吐出三个字,一副猜透她所想的样子。
庾元意转头换上一副无辜的笑脸,“谢太傅,您在说什么呢?”
“臣正说着什么,大人应是再清楚不过的。”
“我实在不明白太傅在说什么,太傅想去荒山吗?”庾元意隔着苍穹遥遥一指,“你瞧,那便是传闻中颇为唬人的荒山,据说进去的人就没有回来了的。”
谢芸霁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缓之又缓地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怪力乱神之事。”
只不过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我们就去荒山,如何?”
庾元意忽然改了主意,原本她做事是稳中求稳,没有了谢芸霁,任凭那群懦弱无能的官员把荒山翻个底朝天也无济于事。
可是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但凭大人做主。”
“如何?”
凑在谢芸霁身边的官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庾元意,附耳低声说道:“一无所获。”
“无妨,此次也扳不倒她,只是想挫挫她的锐气罢了。”
荒山说是山,但可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大山,方圆五里之内皆属荒山。
“我来时看过舆图,在这座主山的背面有一座湖,如果此处真有过人烟,那一定是那儿。”
庾元意挑眉一笑,“太傅还真是,心细如发。”
官员召集着士兵往背面去,一副喜上眉梢,势在必得的模样。
两人骑上马不近不远地跟着。
绕过了山,映入眼帘的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岸边铺满的白石。
“谢太傅,敢问下一步改如何做?”
谢芸霁倒也算不吝赐教,他点了点虚空,目光落在脚边的白色石头上。
“此处只有这一处水源。炊事必是少不了水的,故我猜想,他们扎营一定就在此处。久烧成黑,看石头,石头上的痕迹。”
这个人,是有几分智慧。
不过到底还是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昨日夜里,提前烧好的汤婆子驱不了一身霜气,丫鬟添着炭,不住地拨弄着。
才挂上木架的披风,在丝丝热气的熏烤下,结成的早霜化为水滴滴落下。
“这天儿可真怪,五月天,为何冷得颤人?怕是有大事发生。姑娘,该歇息了,天都蒙蒙亮了。”
庾元意接过嬷嬷递来的热帕,擦了手,疲倦不堪地回道:“我如何不知天亮了,还有事未办,不办好我不放心。”
她想了想,看向一旁的人:“你,去将玄黄营的林副统领找来,就说本官有急事找他。”
半柱香后,刚从产房外赶来的男人步履匆匆,跪地参拜。
“你带人去一趟荒山,将有黑迹的石头都扔了,若是太过明显,就去别处寻些来填上。”
“这,臣的妻子……?”
庾元意淡淡瞥他一眼,“听闻你家妻子难产,本官已差人去请御医了,你替我办好这件事,待你孩儿出世,我便送他一份大礼,如何?”
林副统领踌躇片刻,咬牙领命,大汗淋漓地告退。
“那支军队,可出城了?”
“已出城了。”
思绪飘散,又像一阵风汇聚在一处。
看似在闲逛的庾元意将视线落在眼前弯腰曲背的男人身上,他拨开几颗石子,将一隐于深处的物什握在掌心。
他含笑走近,向她张开了手。
庾元意的十足把握一下变得摇摇欲坠,她攥紧了掌心。
那是一颗有着深黑污渍的白石。
“大人以为,这是为何?”
万千思绪在脑中百转千回。
“不过是……”
“不过是,西边的煤矿山。”
男人截断她的话头,替她说完。
庾元意脸色愈发难看,紧紧盯着他的温和笑颜。
“大人会打水漂吗?若是不会,我可以教大人。”
他将那枚石子用力往湖面上一抛,石子跳窜了两下,彻底沉了底。
这一局,暂落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