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伏牛山要经过拾荒山,拾荒山传闻出了美人骨,敢去抢的绝不是等闲之辈,而且多是女妖女魔,以及为了得美人芳心的如痴心魔一类的男妖男魔,最近必然战斗不断,危险重重。
庭月蹙起鼻尖,将地图左看右看,想找一条太平路线,“要是会御剑就好了,直接飞过拾荒山。”
正御剑在左侧的云渡听她这样说,笑了两声,“等过了拾荒山之后,路途会平坦一些,到时候,我教你御剑好不好?”
“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直接飞过拾荒山,”坐得时间太长,让她有些累,于是双腿跪在了狼背上,两手揪着狼球毛茸茸的大耳朵,用“拜托,带我飞过去吧”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想去看看美人骨吗?没什么危险的,不过是一群小妖小怪打打闹闹,而且,妖魔多的地方,你也能趁机打听一下伏牛山的消息,说不定有妖魔知道伏牛山里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庭月玩心本就大,一面担心师兄,一面又忍不住想凑个热闹,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吧,绕路也要多行个一两天,这一两天不如去拾荒山开开眼,既然他这说得样有底气,这样轻松,想来不会有多大危险。
“好吧,不过不能耽误太久,我还要去找师兄呢。”她义正言辞说。
云渡唇边笑意深深,“不会,放心。”
庭月揉着狼球的脑袋,狼球跑得飞快,眼前的景色如风一样掠过,平坦宽阔的田野、背包袱拄拐杖的行人、在地中埋头劳作的庄稼人……偶尔会听到豪放甜蜜的山歌对唱,野鸡扑棱翅膀飞出山涧,处处风光悦目,庭月偏头看着飞快而过的人影、树影、绵延的山脊。
凭着狼球的速度,第三天清晨,隔着林海与山雾,遥遥望去,便看到青灰色拾荒山高低起伏的山脊。
日光高涨的午时,两人已经到达拾荒山山脚。
不远处竟有一座竹子搭成的简单酒庐,人来人往,声音鼎沸,十分热闹。
庭月感到奇怪,怎么会有人敢将生意做到妖魔纵横的拾荒山来,跃下狼背,与云渡一同走近酒庐,十几张露天桌椅都坐满了人,看见二人入座,纷纷扭头看了过来,有的一张脸长满兽毛、有的腋下生出四五只畸形胳膊、有的隼鼻豹环眼煞气毕露、有的从头到尾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出个人形……庭月飞快扫了一眼,知道坐在这里的客人都是妖魔鬼怪所化。
酒庐上方斜插了一面随风招摆的旌旗,用黑色毛笔写了茶铺的名字,字迹潦草丑陋,像一只猴子模仿人的字迹画出来一样,庭月站在那旗子前,摩挲下巴,连蒙带猜,终于悟出这茶铺的名字——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她听见云渡在耳畔轻轻念道,清润悦耳的声音流淌细微笑意。
“真的什么都有?”庭月瞧见身旁几张桌上摆着盘碗,里面血糊糊,看不出什么东西,嗅到鼻子里,竟是香甜无比,打开的黑色酒坛中,漂浮着的黑色物体像长长的头发。
竹屋里面,矮小敦实的老板正忙活地晕头转向,剁肉、打酒、端盘,脚不沾地,进进出出。
两人在角落处坐下。
黑色黏糊糊的桌面,在光下反射一层油闪闪的光,庭月一盏茶的功夫也待不下去,起身想走,被云渡拉住手,很坚定地将她拉了下来,坐在不知道被多少吃人的妖魔坐过的长椅上。
“我不想在这里,它们不是人,你看不出来吗,要是发现我们是人,又免不了打上一架,你喜欢打架吗,反正我不喜欢。”她的喜欢不喜欢总是脱口而出,大概是在天合仙门养成的性格。
云渡衣袖放在桌下,半点没沾桌子,面上云淡风轻道:“你不饿,难道小狼妖不饿?”
狼球趴在桌底嗅来嗅去,舌头伸长,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对吃荤的妖来说,这个地方确实有它朴素强烈的吸引力。
庭月看了眼不争气的狼球,瘪瘪嘴。
好吧,就是不知道这个酒庐如何结账,肯定不能用人间的金银,不会要自割腿肉抵债吧。
庭月默默观察四周,看看有没有结账的妖魔。
发现他们吃完擦擦嘴直接拍屁股走人,德行欠佳的还要踹倒桌凳,听个响才扬长离去。
云渡看她张头四顾的模样,像付不起钱,准备跑路的食客,不禁莞尔笑道:“这里吃饭不用结账,阿月尽管点好了。”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庭月更加不能相信,警惕地看着他。
云渡自顾自拿起桌子中间的一张竹片,指尖闪出淡淡光芒,在上面写下好几行字,边低头道:“三盘牛肉够不够,小狼妖?”
狼球犬坐在地,摇摇胖乎乎的脑袋,云渡改了四五次,最后敲定五十盘才可。
写完后,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竹片,轻轻用力,穿过窗户插在咣咣剁肉的厚板之上。
庭月看见窗户里老板抬起脚往她与云渡的方向看来,呆滞无光的眼睛忽亮了亮,就如看见可口的猎物一样,露出垂涎贪婪的色彩。
她心沉了沉,只见云渡将狼球抱在腿间,修长手指挠着它的下巴,眼眸垂落,一派安逸松弛,大有身在妖魔环伺下,心在山水美景中之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庭月也只好平静下紧张的心情,等肉的功夫,听到左边一桌四个美艳丰满的女子,说起拾荒山的事,紫衣女子怒声道:“这些大妖联手在拾荒山设了结界,将我们拦在外面,实在无耻。”
另一紫衣女子讥笑道:“还不是那只骚狐狸,那些大妖甘为她当护花使者,打的头破血流也要取美人骨。”
她手边的第三位女子恨声道:“死狐狸,活该当年妖王宁愿选姿色平平的兔子精,也不选她,谁知道她外面多少相好。”
背坐第一位紫衣女子,大口喝酒的男妖忽回过头问那女子,“你说得狐狸精,可是妖族第一美人狐七?”
“什么第一美人?”第三人不快道,“一只骚狐狸罢了。”
那男妖与同座闻言讥笑,嘲讽道:“狐狸真国色,燕儿徒啾啾。”
“你什么意思!”那第一个紫衣女子一拍桌子,怒声询问。
原来她们四姐妹正是一巢所孵的燕子精。
那两男妖嘿嘿一笑,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转头继续喝酒,一双筷子飞来,打碎了酒坛,正是身后的燕子精,第一个紫衣女子双手环胸,怒笑道:“不过又是那狐狸脚下的两只走狗,敢嘲笑我们姐妹四人。”
“走狗!”那貉妖平生最恨别人说他是狗,醉了几分的脑子,噌地燃起怒火,喷涌而出,摔下酒碗,怒冲冲道:“貉爷我告诉你们,别说你们四个,就是狐七陪大爷我睡,大爷我也不稀——”
他话还没说完,同座猛地站起身,脸色大变,起身过于急忙,长凳砰地倒地。
惊醒了酒劲上头的貉妖,他白着脸,左右看去,身体僵直,下一瞬,纵身飞离,飞到半空,发出撕裂似的惨叫,身子从高空坠落,等他落到地面,已不复人形,只剩一团褐黄色皮毛,堆卧在地。
从他话说出口到化作一团皮毛,不过几下眨眼的时间。
在座的妖魔似乎习以为常,侧目看了一眼,继续吃吃喝喝,那四只燕子精哼笑一声,出了气,脸色好起来,坐下后又接上了刚才的聊天。
目睹骇人一幕的庭月,忽转头看向在庐内剁肉的老板,他站在窗前,憨厚一笑,好像在抚慰待宰的牛羊说不要怕。
庭月心怦怦直跳,斩妖除魔是修仙者最普通不过的日常,可她一阶修为,压根连妖魔都没接触过,更别说斩妖除魔,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非人族类,也是第一次看见它们自相残杀,甚至连是谁杀了它都不知道,她有些害怕,手拔向头顶的法器。
一只温热的大手拉住她抬起的手腕,云渡半边肩膀挡住她的脸,温声道:“若修大道,必经阎罗地狱,这点小动静就让你感到恐惧,阿月,不然我送你回天合仙门。”
庭月眼睛轻轻眨了眨,他说得没错,伏牛山一定比这里更加凶险可怕,自己如果到这里就怕的话,最好的选择是回天合仙门去。
她凝重神情渐散,摸着腰间的锁灵囊,“不过是有些吃惊而已,好了,没事了,狼球,快点吃完,还要继续赶路呢。”
等狼球吃完,她迫不及待起身,这群魔环伺的酒庐,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走人,走人!
云渡正在想事情,被她忽然站起来,惊了一下,伸手要去拉她的手,不料手指无意扯住她的衣带,扯哪根不好,偏偏扯出最要紧的一根,她只觉腰间一松,束缚腰身的天青绸带落了下来,顿时有凉意袭过身躯,额头突地一跳,拳头已经挥了出去,眼前突然被一道高大长身覆盖,对方拢住她的腰,一手灵活地将她的腰带系好,一手拢住她的拳头,眸子低垂,那张微笑温善的面容端正起来,“对不起,阿月,这——”
庭月咬牙切齿道,拳头从他的大手中挣出来,变为巴掌,力道十足地打过他的脸颊。
后面的妖魔看热闹道:“小夫妻闹别扭,指定这男的抢不到美人骨,惹小娘子不高兴啦,瞧瞧小娘子多泼辣,就在咱面前给了她郎君一耳光,怪不得妖王大人一定要娶一位贤惠温柔的妖后。”
庭月咽下心头火,缓了好一会,推开该死的云渡,调头要离开,忽然拾荒山发生震天撼地的巨响,山脚的酒庐一阵强烈震动,大石翻滚跳跃,桌椅倒斜,人仰马翻,场面混乱无比。
“他娘的,谁踩我脚了!”
“你大爷的蜈蚣精,硌到我脚啦!”
庭月抱着狼球,与云渡跃到平坦开阔之处,双双望向发出巨响的拾荒山,突然迸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难道是找到美人骨,开始打起来了。
正好有一群妖魔神态慌张地从山上跑了出来,他们边跑边回头看,生怕有什么东西追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跟见鬼了一样,虽然他们中也有厉鬼,不过显然,追他们的东西更加可怕百倍,有一只妖吓得连飞都不会了,跑得太着急,脚底绊了一块石头,哎呦着滚到了庭月面前。
庭月抽出发髻的尽意剑,插在地面,拦住了他继续往前滚的路线。
那妖踉跄起身,感谢庭月出手相助。
庭月回了客气客气,便问:“山上出什么事了,为何这么大动静?”
那妖是个老实的,将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对两人说了。
拾荒山争夺美人骨的已分成两派,一派是以魔界圣女殷长菱为首,另一派则以妖族狐七为首,其它不站队的妖魔,基本被他们两派杀死了,满山都是妖魔精怪的断肢残躯,俨然一片尸山火海,然而,等他们终于确定美人骨在一处深邃的山洞中,却在里面遇到了狐王成玉。
“狐王成玉!”庭月不由挑眉,他在山上的话,那她旁边的是谁,“你确定是狐王成玉?不都说他行踪神秘,很少有妖怪见过他的真面目。”
“当然是他,狐王成玉太凶残了,那七条尾巴我死都不会忘记,”那妖怪犹自心悸,抹了一把冷汗道:“上千只妖魔围在洞口,被他杀光了一半,一半啊,他就站在那里,对他们笑了笑,然后好多妖啊魔啊,开始自相残杀,而且带着那种可怕的笑,笑着把对方劈成两半,不,劈成好多好多块,太可怕了,还好我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