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妄没有抬头：“我不想出门。”
“陪我嘛，陈妄。”
沈念晃了晃他的胳膊，可怜兮兮的撒着娇：“好不好。”
陈妄这才从书本里抬头，把沈念拉到自己腿上，固定在怀里：“我真的不想出去。”
可看着沈念有些失望的脸，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你想去哪？”
“你去了就知道了。”
沈念给陈妄找了个帽子还有口罩，自己也戴上，去了车库，司机已经在等着了。
越走陈妄觉得越不安，因为这条路，他越来越熟悉了。
直到下车，看着目的地，陈妄觉得他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冰冻了。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他脸上蕴含着怒意，扭头就走。
沈念去拉他。
结果被陈妄甩开了。
“陈妄。”
沈念赶紧去追他。
陈妄脸沉的像结了冰，他没有回应，害怕自己现在情绪太过于激动，再脱口而出的，是伤人的话。
陈妄走的飞快，沈念需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陈妄，我带你来这个地方，是希望你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你现在把你自己困住了，我不希望它成为你的枷锁。你难道要永远逃避吗？永远不看手机，永远不接触人？”
“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妄脱口而出，外套因为他的动作半边掉到了胳膊上。
沈念有些错愕的定在原地，本来拉着他的手也垂了下去，眼睛眨了眨，是要溢出来的委屈。
陈妄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过于伤人。
他有些无措的去拉沈念的手，结果沈念侧了一下身子避开了。
她后退了一步，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给司机打电话。”
陈妄手还保持着刚才想要去拉她的状态：“沈念。”
沈念没有理他，低头翻找信息，越翻越觉得委屈，她转了个身，背对着陈妄，咬住嘴唇，抑制住想落泪的冲动。
陈妄这一刻，他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了自责。
他往前走，从背后抱住了沈念，他双手在她腰间缠绕，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将人往他怀里带，轻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沈念别开脸，没有挣扎，也没有回他的话。
“我真的不想在这里。”
陈妄有些哽咽：“我觉得很难堪，沈念，你不要生我的气，也别不理我。”
沈念低着头，过了会，她在陈妄怀里转了个身，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那我们回去吧。”
司机就停在不远处，回来的很快。
沈念离开了陈妄的怀抱，率先上了车。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陈妄看向沈念，但她闭着眼睛，情绪没有外漏。
下车之后，陈妄去拉她，沈念将手背到身后，再一次躲开了，她去按电梯。
陈妄跟在她身后，跟做错了事一样。
电梯门开的时候，陈妄转了个身，用身体挡住电梯出口，小心的看向沈念：“今天…还能一起睡吗？”
他大有一种得不到回答，就不让过的架势。
沈念推了他一下，没推动，越想他那一句话越觉得生气，抬手打了他一下。
却没用太大的力气。
“不要挡着电梯，别人没法用。”
陈妄闻言后退了一步，沈念从电梯里走出去，要往自己家里走，陈妄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去了自己家，又用钥匙开门，进门后把她放在沙发上。
双臂撑在沈念身侧，再次真诚道歉：“我刚才那句话，不是真心话。”
沈念看着陈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不管是不是真心话，说出了口，伤人的程度都是一样的，遇到事情，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跟我一起面对。
陈妄，如果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那我们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呢？
还是你只想跟我做一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玩伴？”
“没有。”
陈妄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前所未有的害怕瞬间涌了上来：“真的没有。”
陈妄的样子，让沈念觉得心软。
自己说的话，确实很重，必须要让陈妄明白，两个人在一起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不想让陈妄遇到什么事情，就想要自己一个人消化，那只是把伤痛尘封起来，根本得不到解决。
她抬手碰了碰陈妄的脸：“很晚了，先休息吧。”
陈妄小心的握住沈念的手：“你还在生气吗？”
沈念摇了摇头。
“那你陪我喝酒，好吗？”
“好。”
沈念这边的公寓没有放酒，所以打电话，让人送了几瓶，顺便送了点吃的。
酒到了之后，陈妄直接倒了三杯一饮而尽。
沈念没有阻拦，大醉一场，对于陈妄来说，也许是好事。
陈妄喝的猛，上头很快。
沈念没有陈妄喝的多，陈妄看起来有些醉的时候，沈念尚且还能保持清醒。
他们两个坐在餐桌的两侧，陈妄伸手够她，但似乎觉得不够近，于是，他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沈念起身，被他拉进了怀里：“你在生气我什么都不告诉你对不对。”
“不是生气，只是有点失落，也有点自责，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多，所以你不相信我。”
“不是。”
陈妄摇了摇头，呼吸间喷洒出来的酒气洒在沈念脸上：“是你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有一点点瑕疵，就配不上你了。”
“那不是瑕疵，只是你的过去。”
沈念端起酒杯，碰了碰陈妄的，然后仰头喝完：“而且我也不好，从前，我没有保护好我的朋友，现在，我也没有保护好我喜欢的人，都让他们受了很多很多委屈。”
“你说的朋友，是指未央吗？”
“嗯。”
沈念点了点头，没有瞒着他：“我后来经常在想，如果我当时陪着她，会不会就没有以后的事情了。
那她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去游历山川，去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我也会遗憾，为什么我不能在你小时候就认识你，如果我那个时候就认识你，是不是你也不用吃那么多苦。”
陈妄安慰道：“可是那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未央说，她不怪任何人，可是她还是被那件事困住了，如果你是我，看着她每天郁郁寡欢，一直到香消玉殒，你会跟她说什么？”
“那不是耻辱，只是她经历的苦难。”
“对啊，只是经历的苦难，可是陈妄，为什么自己是局中人的时候，却想不通了呢？”
沈念一箭射穿了南宁和秦梁的胸膛，就是因为无法忍受他风生水起，凭什么加害者逍遥法外，而受害者，却被困住一生呢。
陈妄突然懂了沈念真正想要表达的。
他怔怔地看着沈念，突然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了，他那些自以为是的自己承担，那些隐瞒，都错了。
这一刻，他想把自己交付出去。
所有的一切。
“我把我的过去告诉你好不好？”
“那你现在清醒吗？”
“清醒的。”
陈妄手掌撑着桌子，让沈念微微后仰，后背贴着他的手，是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
“你今天晚上带我去的那个地方，我很排斥。
是因为，那是以前我爸办葬礼的地方，我在灵堂外面跪了三天，她不让我进去，每个人去祭拜，不管来的时候，还是走的时候，都能看到我像个罪人一样跪着，我觉得我一点自尊都没有。”
陈妄语气算得上平和，眼神也是：“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被打到半死，也没想明白。
可能当时太小，不那么擅长思考，就只觉得，他们之前那么爱我，怎么突然就可以变得让我这么陌生。
…
我小的时候，跟张俞他们一起去一个机构里学画画，老师们都说我画的好，还带我去参加了画画比赛，我是所有人中的第一名。
也是因为这个比赛，我就认识了我的老师无名。
他跟我爸妈说，我很有天赋，他要教我学画画，我妈特别骄傲，对我特别特别好，小区里每一个阿姨，也都夸我，她们说我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们看起来，都那么喜欢我。”
“后来呢？”
“后来我几乎是住在老师家的，除了上学，大多数时候都在学画画，只是偶尔回家，我每次都会把我新画的作品给他们看，看着他们骄傲的脸，我也觉得骄傲。
我爸后来出名了，生意也越来越好。”
陈妄苦笑：“我很为他高兴，他们笑着的时间越来越多，只要我在家，他们就会推掉所有工作陪我。
我爸会围着我，认真的看我画画，我妈就会做一大桌子好吃的。我那时候觉得，我的家庭，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
……
但一切都是假的。
我发现他们的好是有筹码的，只是因为我有价值。
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后来画画，我就连出生，都是不被期待的。
我的名字就能看出来。
他们用妄字，作为我的名字，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单看字面，没有深究这个字的来源，意义，褒贬，亡和女，亡女，纪念我没有出生的同胞妹妹，给我起了这个字。”
这些事情，沈念早就从沈玉那里知道了，可是从陈妄这里再听到，沈念还是共情到了陈妄的心痛和无奈，她摇摇头：“我不想管别人怎么想，在我这里，妄，是非常非常美好的一个字。
他是我喜欢的人的名字。”
陈妄也笑了。
“陈妄，你接着讲。”
“我有一次回家的时候，找张俞玩，他跟我说，阿妄，我说你怎么画画这么厉害，原来你爸爸也这么厉害……
我不明白，我爸一直从商，他不会画画，张俞就给我看我爸的微博，上面更新的每一幅画，都是我的，他甚至还拿去参赛。
这跟老师教我的大相径庭。
我觉得那是对艺术的亵渎，就这样，我们两个大吵了一架，但他事后跟我道歉，并跟我保证，不会这样了，我相信了。
我就又回了老师家。
可他言而无信，依旧用我的画维持他的人设，但是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一夜之间声名狼藉。
他每天郁郁寡欢，酗酒成性，后来，公司也破产了。
他有一次喝醉酒，求我，说再让我帮他画一幅画，他说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我不想看他一错再错，我拒绝了，他情绪激动的跑了出去，一辆货车把他撞飞了，就倒在我的脚下。
血溅到了我的脸上，衣服上。
他想伸手抓我，可眼球里充了血，眼泪都是红的，他死的时候都睁着眼，在责怪我。”
沈念握住了陈妄的手，给他传递力量一样。
“我被吓到了，晕倒在了他身边。
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我妈骂我是丧门星，说我害死了我爸。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信了算命先生的话。
我手上吊瓶被她拽掉了，她拖着我去了我爸的灵堂前，如果不是别人拉着，我就被打死了。
他让我跪在我爸的灵堂前给他赎罪。
我每天都能看到他睁着眼睛躺在我脚下，问我为什么不答应给他画画。
为什么要害他到这个地步。
后来我被老师带走了，老师跟我说，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那个时候我也谁都不想看见，就躲在书房里每天看书，一直到我觉得我痊愈了。
就继续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我想我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什么都自己消化，因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我又何必把我的坏情绪共享给别人。
但我很幸运的遇到了你。”
沈念捧着陈妄的脸，亲了他一下：“是不是感觉说出来也没有那么难？”
“嗯。”
陈妄点点头，觉得心里莫名的轻快了许多。
沈念微微笑着，她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陈妄，一杯递给自己，然后两个杯子轻轻的碰了一下：“不要为了别人的错惩罚你自己。
也不可以再躲起来了。”
沈念摸了摸陈妄的耳垂：“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去帮你出气。”
“好。”
陈妄也摸了摸耳垂，刚才沈念碰的位置还痒痒的，他觉得沈念还真是个小妖精。
撩人于无形。
他把他和沈念手里的杯子收好放桌子上：“不想喝了。”
“那就不喝了。”
“嗯。”
陈妄抱起沈念，往卧室里走，沈念本来想回去换件衣服再来的，可陈妄不让她走，从衣柜里给她找了件衬衫穿，黑色的真丝衬衫衬得沈念皮肤雪白，长度能当裙子。
沈念洗完澡出来，陈妄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沈念坐在床边，看着他身子蜷着，沈念从旁边拉过被子帮他盖好，伸手贴上了陈妄的额头：“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过去的。”
陈妄觉得眉间似乎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皱着的眉头舒展开。
他身边躺下了一个人，身上的香味让他觉得安心，他伸手将那个人拉进了怀里。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同一个梦。
货车将一个人撞飞在他脚下，没有记忆里的血红，有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附在他耳边低语：“陈妄，别怕。”
画面一闪，他又出现了灵堂前，周围乌压压的一片，跪在雨中的男孩狼狈落魄，周围人指指点点，可他一抬头，上方出现了一把雨伞，那伞上开满鲜花，有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张开双臂，微笑着替他挡住了所有的流言蜚语。
他被无名带走的时候，他本能的伸手去抓她。
晕倒前，那个女孩握住了他的手。
再见她，是在无名的书房，她坐在他身边，陪着他说话，看书，跟他讲他看不懂地方，给他讲故事，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消化那些难以下咽的痛苦。
他心里住了一个人。
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人，陪着他走过了所有难以走过日子的人。
再睁开眼，天光大亮。
看着梦里那个漂亮的的女孩躺在他身侧，陈妄眼眶有些发热，像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
直到她清醒，两个人视线对上，沈念和梦里的女孩笑的一模一样：“早上好，陈妄。”
陈妄才紧紧的将沈念再次拥入怀里，梦中像是救赎他灵魂的幻影此刻以实体出现在他的怀抱。
让他觉得那些过去，只是来时的路，不值得困住他。
沈念问他：“昨天睡得好吗？”
“很好。”
陈妄声音里有笑意：“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有你。”
“因为有我，所以是美梦吗？”
“嗯，你把噩梦变成了美梦。”
“我也做了个梦，梦里，我遇见了小时候的你。”
沈念笑了：“陈妄，我们可以把这个梦，当作是我们从前的记忆，这样，我就少一件遗憾，而你，从此以后，也不再会有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