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阳光不好，屋子里黑灯瞎火的，但有日光从窗户照进来，又多了几分亮堂。
借着这日光，顾金枝就仔细打量自己闺女，她到现在还觉得今天的事情像是一场梦。
会不会是老天爷看她太想念闺女了，给她编造了一场美梦啊？
顾金枝下了地，一步一步走到闺女面前，伸手摸她软乎的小脸蛋，看她倔强的，没被俗世污染过的眼神，那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天真。
“娘，到底怎么啦？你的眼神好奇怪啊。”赵小雪下意识拉住了老娘的手。
那小手也是软乎乎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温热软乎，还有皂粉的香味。
顾金枝声音有点颤抖，“你知道错了没有！”
“我……”赵小雪眨巴眨巴眼睛，眼神里浮现出疑惑。
顾金枝便板起脸，拉着赵小雪的手，“啪”的打了一下，语气更加严肃。
“你错在不该答应哥嫂嫁过去！那个王井你认识吗？你了解吗？你二话不说就答应把自己嫁过去，有没有想过以后会过什么日子？”
“如果那个王井不是人贩子，就是一个普通男人，你一个人嫁过去，跟他去了南方，如果他打你呢？如果他捆着你不让你回家呢？你怎么办？”
赵小雪想起今天的事情，也后知后觉的有了后怕的意思，她缩了缩肩膀，“娘……”
“我当时是想着，拿一笔钱给你看病。”
顾金枝眼神颤抖，差点没忍住掉眼泪，又很快硬起了心肠，呵斥道：“你娘死不了！”
上辈子女儿被拐走以后，二儿子各种理由，又是说没钱，又是说要忙着去找妹妹，并没有带她去看病。
后来她自己在炕上躺着，躺了几个月以后也就恢复了，并没有什么大事。
顾金枝死死抓着女儿的胳膊，“你最大的错！就是不该为了别人就答应结婚，娘不求你嫁给多优秀多有本事的人，娘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真心想嫁给他，而他也确实是个人品贵重过关的好人，只有这样你才能结婚。至于别人的事情，那都不值得你奉献自己，就算是娘也不行，你记住了没有？”
最后一句话，顾金枝的声音几乎要嘶哑了。
赵小雪胳膊被她掐的生疼，但心里更是后怕，她死死的咬着嘴唇，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记住了，娘，我以后绝对不自作主张了，以后想嫁给谁，我都带回来让你看看，你同意了，我再结婚。”
“好，你要记得今天说的话。”顾金枝点点头，沉思了两秒钟，又说道：“以后你二哥那边，你不要再来往了，生了孩子你也不要过去看，以后你二哥二嫂就不是亲戚了。”
“娘？”赵小雪歪了歪脑袋，满脸疑惑。
顾金枝又绷起脸，“他们能卖你一次，就能卖你第二次！他们根本没把你当亲人看待，你再去搭理他们，就是自讨苦吃。以后不许跟他们说话，也不许帮他们干活！记住了没有？”
“我知道了。”赵小雪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娘这是为了她，跟二哥撕破脸了。
赵小雪心里的感动快要漫出来，她抱住顾金枝，脑袋使劲往顾金枝怀里拱，眼神坚定的说，“娘，以后我们娘俩过日子，大不了我不结婚了，就算我真的想结婚，也要让他答应，带着你一起过日子。”
顾金枝搂着闺女，摸着她的发顶，感觉心里从来没这么安稳过，“嗯，只要能守着你，娘就觉得高兴。”
“咱们娘俩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她喃喃的说。
赵小雪抱着娘撒娇，渐渐的，心里的恐惧已经消失了，她抬起头，笑嘻嘻的说道：“娘，你今天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饭。”
顾金枝正想说自己下去做饭，被赵小雪一把拦住，“你这还是个病人呢，头不晕啦？我去做饭吧，娘你躺在炕上休息一下。”
刚刚重生回来就干了这么一桩大事，扇人耳刮子也挺累手的，顾金枝就没再逞强，躺回炕上吩咐道：“厨房的房梁上挂着腊肉，坛子里有咸菜，你做个雪里蕻蒸腊肉，再蒸个饭。”
已经走到门口的赵小雪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娘，日子不过了？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来做肉？”
顾金枝笑出声，“咱们吃口肉还不行了？”
“但是二嫂回来肯定会叨叨的。”赵小雪下意识的说道：“而且这腊肉咱们不得留着农忙的时候补身子吗？”
提起王美芬那死德行，顾金枝就觉得一肚子火，她冷笑一声，“咸菜我腌的，腊肉是我养的猪换来的猪肉，她敢给我叨叨一句，我再给她脸上放耳刮子。你就听娘的话，直接去做，今天咱们吃顿好的。”
“再说那些好东西，咱们不吃也是便宜了你二哥二嫂，他们俩吃的时候可不会想着咱们，还不如一口气吃了，管他死活。”
顾金枝说着这话，脑子已经有了想法。
其实赵小雪也有点小抠门，舍不得那一块腊肉，但娘都发话了，她想想腊肉的好滋味，就转身去了厨房。
去年腌的雪里蕻咸菜，今年拿出来切还是脆脆的，切成碎碎平铺在盘子上，再往咸菜上放切成片的腊肉，上锅蒸。
火焰升腾起来，蒸汽催动了腊肉的香味，逼出腊肉的油脂，那油脂又沁润到咸菜里，把原本寡淡的咸菜滋润的鲜香又肥美。
赵小雪揭开锅盖，深深的吸了一口香味，差点流口水。
今天原本是她的婚宴，但本身就是一场骗局，二嫂准备了一些萝卜白菜，没想到还能吃到腊肉。
香味飘到厨房外面，飘出院子，隔壁街坊四邻的都跑出来了。
“谁家在做肉啊！闻着这个味道应该是腊肉，这日子不过啦！这会儿吃什么腊肉啊！”
“娘！娘！我也想吃肉，好香啊！”
“吃什么吃，你娘像不像肉？”
……
外面一阵嚷嚷，有被香的受不了的，还有孩子哇哇大哭，甚至有打孩子的。
赵小雪盛了两碗干饭，又端起盘子，直接进了娘俩的屋子。
顾金枝夹了一块咸菜放在饭上，扒拉一口米饭，忍不住感叹，“真好吃。”
“我觉得比过年吃的都好。”赵小雪狼吞虎咽的，差点把筷子吞下去。
她本来就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平时吃的清汤寡水的没滋味，冷不丁吃到这个，觉得香极了。
顾金枝吃了两块腊肉，又把剩下的腊肉夹给闺女，最后连那点油汤都刮进了碗里，一口气吃光。
长叹一声，她说，“这滋味真好。”
“要是你大嫂和两个孩子也在就好了。”说着顾金枝懊恼起来，刚才光顾着自己吃饭自己香了，没想起来大儿媳。
一个月之前，她听了老二两口子的鬼话，把大儿媳一家赶回了娘家，也不知道大儿媳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在娘家过的好不好。
上辈子自从女儿失踪以后，她就快疯了，根本顾不上大儿媳，这么长时间过去，就连大儿媳和她娘家的样子都快记不起来。
“小雪，腊肉还有吗？”顾金枝问道。
赵小雪点头，“还有一半，我没舍得全做掉。”
顾金枝点头，“好，那另一半等你大嫂和两个孩子回来以后，做给他们吃。”
听到这话，赵小雪扒拉米饭的动作一顿，眼神瞬间迸发出惊喜来，“娘，你真的要把大嫂接回来吗？！”
“二哥他们不是说……”
顾金枝顺着这话回想起来，她当初是为什么把大儿媳赶出去的呢？
她想起来了。
一个月之前，老二两口子神神秘秘的找到她，说是不小心打听到一个消息。
原来在大儿媳李巧云的娘家村子，大家伙儿都知道一个事儿，那就是李巧云她小时候被一个道士批过命，说她是天煞孤星，逮着谁就克谁。
李巧云年幼丧母，正是因为这个命格。
虽然顾金枝当时不信，还骂了老二一顿，说他们在搞封建迷信，说出去肯定要被人抓住小辫子，但顾金枝到底是记住了这个话。
后来她越琢磨，心里就越难受，如果巧云她真的是天煞孤星，那儿子是她克死的吗？
大儿子最后一次休假回家，夫妻俩还吵架了，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儿子就牺牲了？
顾金枝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对李巧云已经有了点小看法，正好那会家里的鸡全都生病死了，她心疼的要命，脑子里就浮现出之前老二说的话。
一气之下，顾金枝跟李巧云吵了一架，把人和孩子都赶走了。
现在想起这件事，顾金枝只想给自己一个巴掌，她真的给了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
坐在对面的赵小雪都吓呆了，拿着筷子半天不敢动弹，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娘，“娘，你咋啦，怎么好端端的开始打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