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抬手轻触额间,莞尔笑道:“如此,便算是得了您的首肯了。”说罢,他翻指掐诀,转身向莲境外走去。
一步一莲,他的身形装束也随之逐渐变化为“时雨”入境前略带威严的少年模样。足下冰莲次第绽放,又在他远去后悄然凋零,化作缕缕清气复归于寒天冻地之间。
一番静息思索之后,林讷行才整理好心情提起其他事情。
她用力揉了揉额头,肃容道:“太上长老也只有八千九百多岁,按理说不可能亲历上一次开放的归墟境,他是如何知晓归墟境存在的?难道他从前也见过《异闻录》,但曾发生过什么事让古书中途失传,因此直到现在,仙盟依然对此毫无记载?”
想到这里,她抬起手腕,困惑的视线随即垂落在腕间莲纹上,声量渐低:“此外,太上长老和小师叔的关系,我还是不太明白……”
“他如今难道还在秘境内寻找机关?”话音戛然而止,她有些惊疑不定,话语几乎含在唇齿间,“还是说,前些日子从归墟境内出去的修士们都已不是‘真人’?”
见她神情逐渐恍惚和茫然,陆玉韬忍不住抖动着肩膀哈哈大笑,待笑够之后才屈指拭去笑泪:“阿行,你有时候真是傻得可爱。”
林讷行气结。她便是资质平庸又容易轻信,怎么又能用“傻得可爱”来形容?她抿唇沉默地盯视着他,眼神里含着三分怨念:……陆师兄,你再这样戏弄于你的亲师妹,便休要怪我引火符伺候。
她的视线变得锐利:“陆师兄,你若知道便当直言相告,而不是站在旁边袖手看师妹的笑话。
陆玉韬将笑喘平复后才似笑非笑道:“你到现在还以为,过去的时雨当真是‘时雨’吗?渡劫及大乘仙君,可引规则之力,可观因果之序,可凝滞时空,可召引分身。”
林讷行反复检视着记忆,蹙眉分析道:“你的意思是,从前的小师叔不是真的‘小师叔’,而是太上长老的一道神魂化身?”
陆玉韬目光微闪,但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不置可否。
“难道说,我至今所见的一直都是太上长老?”她擦了擦腕间的莲纹,喃喃自语道,“可太上长老的神魂化身是在何时换成了秘境内的小师叔的?而且,那秘境灵识分明说有人带走了他养的花儿……”
她攥着手腕,低头咬唇踱步,在临近深渊时被陆玉韬的灵力一把拽住后领换了个方向。她脚步微顿,转而绕着圈子踱步思索。
“虽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改,但若是他们穿越时空的目的并不是改变过去发生过的事件,而是在观视天机后开辟出新的因果分支,是否存在这个可能?
“假设这一点成立,除开太上长老在过去观测因果后基于过去的时间节点向过去的未来进行推演、分身化为我以前所接触的小师叔这一事件不提,他还有没有可能利用当下出现的这个秘境真实地回到过去设下了一个时空锚点……”
灵光倏地闪过识海,她攥紧指节,恍然道:“直到眼下或者未来的事件发生时,那个锚点才会成为在过去时间点落下的谋算生效的契机。”
“但这样的话,如何又能说明锚点不是过去的仙君在观测因果后所设下的?”她暗自懊恼,自己是被绕进了因果时序这个混乱的圈子里,有些事情还是说不清楚,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忽然,她停步转身看向陆玉韬:“若是真正想要篡改因果的人不是太上长老,也不是其他几位仙君,而是别的什么人呢?”
她眸光一凝,压低声音道,“若是其他人想要窥探往昔的隐秘,或是顺利跨过时空裂隙,于过去种下因果种子,以此来影响今后的事件走向,又或是伺机窃夺他人的道果机缘,该当如何?”
说罢,她快步向陆玉韬走近,轻手拉了拉他的袖子:“陆师兄……既然阿语那边暂不必担心,我们不如往规则异常之处一探究竟?”
陆玉韬无奈叹道:“你还真是胆大。”他知道林讷行这不过是迂回之策,实则还是想要借机探寻沈谦语的踪迹。但他没有再拒绝林讷行提出的建议,手中召出定灵符开始寻找灵气相错的节点位置。
在时雨这个小师叔回来之前,便让他也尽一尽作为林讷行亲师兄的职责。
陆、林二人疾步离开后,一团绮丽粉雾轻盈从半空缓缓飘落。
只听一个空灵女音狐疑道:“奇怪,她的气息分明就是最后在这里出现,然后才消失不见……难道是误入了深渊底下?”
她迟疑着否定道:“不可能啊……林妹妹一身孽缘未了,可不像是会自寻死路的人……”
没待她再仔细分析,又有三五结成队的元婴和金丹修士循迹而来,往粉雾身上砸来各种剑诀法术,逼得她显化身形。
“可恶!你们这群拙眼修士,好好的灵植灵材不去采集搜刮,偏扭着我缠斗做什么?!”她怒而挥袖震开袭来的剑气,却只得来一句“妖孽,受死吧!”将她气得花枝乱颤。
“大胆!我好歹也是得道修行的千年灵智,竟被你们这群无知莽夫说成是妖孽,实在是岂有此理!”说着,她便催动藤鞭,向几名对她穷追不舍的修士打去。
然而脱离了古树,她的一身本源之力得不到即时补充,还得省着留着待对付林讷行的时候施用,也不能在此时白白浪费了。她虚晃一招,只悄悄撒了一点点离魂绮罗香,趁爆炸混乱之时,再次悄声脱离了这几人的合力围剿。
“真是便宜你们了!”她气鼓鼓地说着,却谨慎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不过她心里着实有些心疼自己的花粉用到了不相干的修士身上。
要知道,这花粉看着诡异,用着……嗯,用着就先不说了,实则可以在修士入梦时接替掌控经脉以祛毒愈伤;若剂量再用得精准些,配合咒诀牵引,便可让修士灵台澄明,硬抵心魔劫。
虽说稍有不慎,也可能令其神识陷入迷障——但她向来分寸得当。
再说了,有她亲自护法,至多让人昏睡个三五日,醒来时些许记忆烟消云散罢了。但有失必有得,这般涤荡过后,这人定然能够道心通明,破茧重生。
若对方当真耿耿于怀……“到了我的手里,还想轻易逃脱?”她指尖缠绕着一缕粉雾轻笑,心中暗道:大不了她便化作那人记忆中最眷恋的模样小心哄着些,再佐以几滴本源灵液相赠就是了。
横竖,她最不缺的就是哄人的技巧和耐心……嗯,届时再多撒点绮罗香便是。
为了避免再被修士发现后围追堵截,她干脆收敛了一身华彩,完全融入于雾瘴中随波逐流,暗中搜集解析着各种灵力波动。
如此,她只在四下无人时才变换方向和速度,循迹往林讷行的所在之地赶去,倒是成功避免了几次修士追捕和神识探察。
“真是麻烦……”羽铃嘀咕抱怨着,但一想到能够将林讷行那株幼苗据为己有,就又干劲十足地加速在秘境各层穿梭寻觅。
一阵浓烟散去,围追羽铃的修士都诡异地在瞬间陷入了尘劫幻象之中。
异炁入体,在各人眼尾凝成羽状红线。几人神色癫狂,却又只呆呆站立在原地,口中不断溢出梦呓般的残句。
——“待我破境化神,尔等同辈皆不足为惧,将来宗主之位必属于我!”一人慷慨激昂,四周分明无风,她的衣袍却猎猎作响。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一人面无表情,重复诵念着道典经文。
——“这一式不该……而是要斩尽世间情念?”一人攒眉思量,握剑的指节微微泛白,似欲舞剑替他人斩情证道。
唯有一人指间银针寒光乍现,眼神迷离一瞬后就立时清醒。原因无他,此人是队伍中唯一的医修。
以“九针问魂术”检视完一身经络异状后,他屏息凝神,细细梳理引导着经脉中残留的异炁在指尖凝集,暗道:无怪乎玄清宗这群无情之人会对其纠缠不休,原来是传说中的圣植“惑神净心藤”。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又颇有些微妙:玄清宗人断情绝爱,道途清苦,但运势反倒都好得离奇。
半盏茶后,红线淡去,陷入幻象的几人渐次清醒过来,但识海里还清晰烙印着他们方才所作出的种种痴行……几人面面相觑,都恨不得连夜逃离后独自闭关百年,余生相见不相识。
——“方才所言,不是我真心所想的!”一人捂脸从指缝中漏出哽咽,耳尖通红。
——“我素来就偏喜参悟经文,倒是让师弟妹见笑了。”一人以袖掩面,声音发飘。
——“那妖藤邪术当真防不胜防,竟能惑人心神、乱人道心。”一人执剑的手微微颤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像师兄姐那般吐露隐秘之余,勉力挣扎着欲要挽回几分颜面。
三人缓了几息,尴尬恍惚的神情忽然一顿,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中途加入他们的凌霄宗弟子,眼里充满了审视和杀意。
神山春下意识退了一步,又强自站稳了脚跟,拱手泰然自若道:“在下与诸位道友有缘,诸位若是有什么隐疾暗伤或执念宿怨,尽可以坦然说来,让在下辨症施治。”
山洞处,秋坚和悠悠调息恢复完毕后,乔知乐便带着他们离开山洞,循着先前异动的痕迹探秘。
温蔚权衡再三,考虑到秘境危机四伏,且又有溯回这么个未知变数存在,自己独自一人的确有些不好对付,便应邀和乔知乐三人同行。
地脉的异动早已停止,四野一片寂然。几人身形迅疾如电,悄无声息穿行在雾瘴笼罩的枯木林中。
刚踏出枯木林边缘,温蔚足下忽传来一声细微脆响。枯枝断裂的刹那,一道风纹倏地从裂隙钻出、渗入她靴底。她心神一凛:这暗藏的风纹,分明是溯回那厮曾经常用的警戒哨箭。
握剑的手猛然收紧,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常。她不动声色,依旧沉默地随在三人身后,唯有眸底闪过一丝晦暗:根据哨箭遗留的信息来看,异处应是出在三里之外,若乔道友……她便只好见招拆招。
乔知乐虽然敏锐捕捉到方才那不到半息的灵气异常,但并不知其中原委。为了确保接下来的计划顺利进行,她只暗自留心着温蔚的举动,并未露出半分异色来破坏这临时结成的脆弱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