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陆师兄,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林讷行手里捏着道赤火符,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传音向陆玉韬示警。

    幻壁上流动着的清透灵光照在陆玉韬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影。他淡淡回道:“此处灵煞交驳,你会听到断续低语也并不离奇。”

    但他的话刚一出口,林讷行探寻的脚步便猛地顿住,眸光如萤火骤亮后又倏然静寂。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着离她仅一步之遥的一层虚影,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陆师兄,你难道没有看见些什么吗?”

    陆玉韬觉得林讷行说的话有些奇怪,便转身朝她看去,却只看见林讷行一个人神色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他并指凝诀试图显化位于她身前的影像,但并未奏效,于是瞬步到林讷行身侧,拉住她的胳膊就纵身疾退。他肃然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林讷行醒过神来,冷静道:“是阿语。”她挣脱了陆玉韬的束缚,定神检视着自己的玉珏和契印。分明都还完好无损,她却没有从中感应到一点沈谦语的气息。

    陆玉韬顺着林讷行方才的视线看去,喃喃道:“真是怪哉,为何我不能观照?”神念通达天地元炁变化后,他眉头微蹙,“原来如此……山上有泽,交感通气而虚象不承。”

    他转头看向旁边正徒劳地掐着诀、试图破开虚空的林讷行,提醒道:“没用的,你们眼下根本就不在同一时空内。而且,这里的一切都是蜃楼幻影,从此处是绝对抵达不了真实所在的。”

    闻言,林讷行眸中青赤光环忽地闪现逆转了一下,再抬眼时,整个人已经没有了前些时候的焦灼与执迷。她向陆玉韬展颜一笑,轻快道:“看来此地也没有什么线索,我们还是赶紧往别处继续探寻吧。”

    于是二人也不在此地再多耽搁,各自催动疾行符离开了这片幻影相错的荒谷蜃境。

    日境之内,落日熔金。

    一人如松静立,青衫凝墨。观其骨相应不过是而立之年,却发白胜雪。此人身后还背负着用桑麻粗布仔细缠裹着的长剑——正是消失了数日的沈谦语。

    他拧眉看向眼前一身脏污、满脸泥痕的小不点,冷声问道:“这位道友,不知来到赤鹰峰有何贵干?”

    而在沈谦语身后,一位鼻青脸肿的大娘正熊抱在另一位身材瘦弱的郎君身上,羞愤地低声哭诉着。

    郎君则以粗布袖遮挡着这位只有脸部受了些擦伤的大娘面容,一边轻拍着她的背脊,一边温声细语地安慰着。

    除了这几人,还有数位村民紧挨着围成了半圈。这些人各自手里都操着平日劳作用的家伙什,不时还小声地对圆心上的小不点指指点点。

    小不点拂指揩去鼻子里涌出来的朱红血色,指尖在本就脏乱的衣角上随意擦了擦,又点指轻按了下迎香穴将血流草草止住,才昂着头挺着胸脯,负手踱步道:“本道君是来收徒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议论人声顿时嘈杂如闹市。

    一个笑骂着“嘿,就你这么个垂髫小儿,还想收徒?”,一个高嚷着“不知世事的黄口稚子,倒是会端着架子摆谱”,还有的则叽叽喳喳地说着些“山精野怪最是会哄骗人哩”“鬼才相信”之类的话,吵闹不休。

    “夏虫不可语冰。”小不点并不为此而恼怒,反倒是满不在乎地背对着众人出言不逊。他没有展露出道君应有的威压与法相,声音仍旧稚嫩清亮,却能让每个人都刚好能够清晰地听到。

    村民们一时都闭上了嘴,只有紧握着家伙的指节不时发出“咯咯”的脆响。众人面色不善地紧盯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小人儿,却又都没有妄自动作,而是下意识地收集并解读着为首的青衫君子的情绪和动作。

    小不点眸光微动,微微侧头加强了对周围灵气动向的感知。他装模作样地掐指推算了一阵,随后转身将视线挨个扫过谨慎戒备着的诸位村民,最后又落回了中间的沈谦语身上。

    他忽地轻笑道:“本道君掐指一算,这位白发郎君倒是与我宗有缘。”

    沈谦语眉头夹得死紧,抿唇沉思了片刻后才道:“眼下天机晦涩,因果错乱……且我已有宗属,若果真是道君,那您还真是眼拙。”

    小不点摇头晃脑,故作高深:“谁说因果错乱就不能卜测天机了?”他略顿了顿,半侧过身,神色倨傲,“混沌之中,我即北辰。”

    听到“我即北辰”四个字,沈谦语的面色骤沉。

    灿金霞色四散奔逃,竟自天幕上飘然垂落几枚如瀑焰羽。天边云墨如滚滚浪涛般汹涌翻卷,晦明不定。

    原本于一旁静默观察着二人互动的村民们眼中突然闪现金红光轮,一张张慈眉善目的人脸在明晦之间闪烁变换,或者肃穆庄严,或者青面獠牙。

    唯有寒暖交杂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三丈外的小不点身上,像在审视着什么不可名状的莫测变数。

    小不点了然一笑,回首道:“果然,日境之内景象转换的枢纽就在你身上。”他转过身来,笑问道,“看你一身沉凝武气及背后佩剑,分明是个剑修,为何‘作茧自缚’,不见半分凛然剑意?”

    他掐诀凝出一朵冰莲,凌空推向沈谦语胸前三尺,朗声喝问道:“凌霄宗亲传,为何要在此处执迷?”

    闻言,沈谦语沉默半晌后,忽然展眉轻笑。

    这温良笑意如雪后春风般拂过众人心头,却让周围村民都为之敛息屏气,肃然垂首退避。

    他并未解开长剑封印,从而拔剑引动剑诀。然他神识覆照之处,方圆百丈内尽化为一片冰川雪域,银白雷光暗藏于土中青木,蓄势待发。

    “原来是小师叔。”他的话语里虽然坦然承认了两者之间存在的关系,语气却没有半分亲近与敬意。

    小不点见自己的一身伪装终于被此人识破,便也不再维持着邋遢的形象,翻指引动莲诀,恢复了本尊容貌。

    “你这是要用寒冰剑域和我对决?”时雨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看向沈谦语。他心中暗道:这剑域虽然冷冽肃杀,但威势内敛,且道韵澄净、生机暗藏,倒不像是用来刑断杀伐的,而像是专为镇压或者守护某物而设的。

    时雨觉得这剑意有点熟悉,但在自己的记忆和时非传来的因果中,一时又找不到个能够与之完全相匹配的。且两人中间的冰莲始终澄净,连一瞬的幻象也不曾显现——

    要么是这里的人都十分良善,心境无垢;要么,便是这位剑峰亲传并不像他表面那般光风霁月,而是城府极深,有些隐秘手段可以避开心莲试探。

    沈谦语这时才执了个晚辈礼,恭敬道:“小师叔莫非不愿屈尊指点谦语的剑意?还是说——”他倏然抬眸,语声冷漠如冰,“不敢应下师侄的挑战书?”

    时雨收回心莲后摸了摸下巴,一脸无辜地问道:“我应该没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吧?”他咧嘴微笑道,“而且,为何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好歹也是师叔,偏就不遂你的意。”

    话一说完,时雨就凌步踏虚,往剑域外遁走。

    然而待他行至雪域边缘,他却发现自己竟怎么也出不了这剑意凝铸的鬼地方。

    “咦?”时雨伸手触了触前方的无形屏障,若有所思。

    “既然一时也无法将他强行带走,何不趁此机会再好好观察一番?”时雨清亮的眸子里漾着细碎星光,转念便说服了自己,随即悠然漫步打量起这附近的灵脉走势来。

    自始至终,沈谦语都没有离开他初时站立的位置一步。

    剑域维持不到半刻,他的白发根处便开始逐渐变为乌墨。他望天轻叹,收起了覆照四方的神识。寒川缓缓消融,灵溪浸入地脉。

    在这融雪之水浸润木种、催发生机之前,沈谦语并指一引,便将剑意生成的万粒青木种子收回于掌中。

    不过眨眼之间,他发根处的乌墨就恢复如初,复变为白雪之色。

    阴晴不定的天色顷刻转为平静,暮色四合。静肃的村民活络起来,一个个怀着敬意向沈谦语执礼道谢,相携着陆续回到各自家中。

    众人离去,沈谦语足尖轻点,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原地。

    平地里倏地卷起一阵寒风吹散积雪浮尘,将他原本站立之处暗刻着图腾纹路清晰显现。若是凝神细辨,则略可以猜测出它应是半阖着的巨兽重瞳。

    这兽瞳纹路边缘很快便长满了金色的羽状青草,并如活羽般轻盈舞动。但当时间来到夜半子时,忽有窸窸窣窣的吞食声突兀在暗夜里响起,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羽状青草无声燃作金黄色的萤火微光,以此为起点,星点火光悄然便将尘土下埋藏的巨大图腾纹路渐次串连。

    光华明灭三次,忽有倾盆夜雨乘着狂暴雷云骤然急至。

    炽亮的紫白闪电乍然撕开夜幕,恰好劈在萤火起始的地方,将微弱的萤光猛烈击散。不到两息,沉闷的雷鼓一层层在天际轰隆炸响,震得地脉灵炁亦不敢妄动。

    雷雨夜袭,将天地间隐匿的异动尽数湮灭。

    待到图腾完全消隐之时,惊雷的余威便悉数注入山岭中的柘樟。雷焰灵纹在枝干间如蛇游走,导引杂乱的地脉之炁归元复始。

    沈谦语独自枯坐于柘樟林中心的古朴石亭内,手里握着枚玉珏静静观视着雨幕,眼神里无悲无喜,好似只是一尊亘古长存的神像。

    若非还有微弱的呼吸和沉缓的心跳在证明着此人生机,恐怕任谁都会以为他已与天地同寂。

    ——“你在想些什么?”

    ——“你身为剑灵,竟不知剑主所思?”

    ——“你在这多少光阴里未曾拔剑试招,更甚至还将本命剑用桑麻粗布封印,也好意思腆颜称作剑主?”

    ——“……无锋无式,亦自有峥嵘。”

    ——“就算如此,你也早就应该破障出去,而不是一直停留在这里,净做些徒劳之事。”

    沈谦语忽然低垂着眼睫轻笑,打破了这原本凝滞的氛围。

    他拂袖起身站在亭缘,剑指抚过亭外横斜伸展的一截柘枝,缓声道:“何时你变得比我还急了?”他凝眸望向山林中的一片青翠,将之前从剑域中收回的青木之气还归于柘樟,沉静道,“再等等。”

新书推荐: 野玫瑰与毒舌怪[hp] 〈甄嬛〉和妃傳 这让你感到恐惧(乙女游戏) 今夜不再 银月挽歌:阿尔忒弥斯传奇【西幻】 万物有灵 叫出我的名字 从星 捡到新任城主 琴言烬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