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孩儿此去求学，不能常伴身侧，还请二老原谅孩儿不孝，万望爹娘保重身体。”
堂下，陆茗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两名青丝已落白雪的老人相互搀扶，看着他们唯一的孩子渐渐远去。
“我的茗儿啊，我的茗儿。。。”
优雅娴静的贵妇人直到看不见陆茗的声音了，终于忍不住以丝帕掩面哭出了声。
陆父伸手将陆母揽进怀中，向来慈爱威严的男人也红了眼眶。
“夫人莫要伤心，咱们的女儿和她哥哥一样，都是有大抱负的人，这院墙，是关不住她的，茗儿长大了，咱们，也该放手了。”
三月春风温暖，却吹不开父母哀思。
“公子，船上风大，自从。。。你的身体便一直不算好，还是回船舱去吧，莫要染了风寒。”
岁香为陆茗披上了件鹅黄的披风，柔和鲜嫩的颜色衬得立在船头的陆茗更加清隽贵雅。
她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点了点头，只是快要进到包间时却听见似有争吵声传来。
“离开家便落泪，真是连姑娘家都不如。”
“兄台此言差矣，离家若是没有一丝思念，那岂不是太没有赤子之心了。”
陆茗回头，看见一高一低两名青年正与一名穿着蓝袍的男子对峙，那蓝袍男子一派纨绔习气，满脸不屑，倒是对面那两人的回击有礼有节，说得对面哑口无言，只得气冲冲离开。
“公子，你站着做什么呢？茶已经泡好了，快进来歇息。”
岁香的催促从包间里传来，陆茗应了一声，也不再关注船上那几人，转头进了包间。
“小姐，此去求学怕是会有诸多困难，你当真想好了吗？”
包间里左右无人，岁香放低了声音，眼中带着疼惜。
她自小便和小姐一起长大，她家小姐聪慧善良，不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出身高贵父母宠爱，以后也一定会有个嫁个好夫婿，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生，又何苦冒着风险去那尼山书院求学？
书院皆男子，若是此事暴露了，小姐的名声可就毁了，日后，怕是难免会遭夫家嫌弃，遭众人口舌是非啊！
“阿香，此阿兄所愿，亦是我所愿。”
陆茗端起白瓷茶杯，垂眼看着氤氲着热气的清亮茶水，语调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从此以后，不许再称呼我为小姐。”
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她认定的事情便不会再更改，岁香也只能叹了口气。
罢了，反正，她这一生都是要跟着小姐的。
小姐去哪儿，她便去哪儿，小姐想要做什么，她也一定会尽己所能去帮小姐实现的。
“是，公子。”
从水路换陆路，总算是快要到达尼山书院。
“公子，连日颠簸，你脸色都差了许多，反正也快到书院了，前边是间客栈，我们不妨先下车歇歇脚，修整修整再出发。”
岁香看着陆茗那没有血色的小脸，心疼不已。
她家小姐才大病初愈，好不容易养回了些肉，这连日奔波，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都没了。
“无妨，先去书院。”
陆茗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虽然岁香一片好意，只是现在这种情形，早些入学，她便早些安心。
“那公子在车上等着，我去给公子买壶热茶来。”
说完，也不等陆茗反应，岁香便呵停了马车，直接跳下车厢，一头钻进了那客栈。
“什么人把马车停在这大路上，挡着我家公子的路了，还不快驱车离开！”
一声尖利的叫喊穿透了马车帷幔，陆茗转身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一年轻公子骑着匹高头大马，正停在她的车后，那公子长相俊美风流，身负长弓，通身桀骜，一看便是个不好招惹的主。
“耳朵聋了吗？还不快给我家公子让道！”
一个书童打扮的人见前边人掀开了车帘一角，明显是听见了自己的叫喊，更觉趾高气扬，将手插在水桶般的腰上，满脸肥肉都随着他的喊叫在发颤。
“这位兄台实在抱歉，在下无意挡道，这便为兄台让路。”
的确是自己的马车停下得突然，恰好堵在了路中间，陆茗扬声道歉，又轻声吩咐车夫将车停至前方拐角处。
不会挡道，也能让岁香一眼看见。
那马车的车帘浅浅掀开了一角又很快放下，马文才只看见了一双茶色的浅瞳，未曾看见这马车主人的全貌。
不过这主人声音倒还挺好听，说话也算是谦逊得体。
马文才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路过了那马车旁，下意识地在经过时又瞥了一眼，想看看这马车主人是否会再掀起车帘来与他打个招呼。只是那马车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地停在路边，主人不再出声，也没有再掀开车帘。
“公子怎么将马车停到这里来了？”
岁香捧着壶热茶钻进车来，茉莉花的香味瞬间盈满了整个车厢。
“刚才不小心挡了道。”
陆茗温声解释。
“原来是这样，公子快尝尝这茉莉花茶，滋养身体，还是热乎乎的呢！”
“好。”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赶路，等到茶喝完的时候，也恰好到了尼山书院的门口。
接下来的路就得自己走了。
岁香给车夫结完了工钱，又额外给了一吊钱，那车夫憨厚老实，连连推脱。
“我家公子说拿着这些钱回去给孩子买些好吃食，可怜天下父母心而已，无需推脱。”
听到原来是为了孩子，那车夫最终还是腼腆地接下了那额外的一吊钱，又吭哧吭哧将两人的行李一股脑搬到了书院门口，这才道谢离去。
“倒是辛苦他，叫这行李比我们还先一步到书院。”
陆茗在两人推脱的时候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见岁香已经将人打发完了，这才上前。
“公子倒是晓得躲清闲，只把这困难差事交给我。”
岁香颇有些幽怨。
“阿香能者多劳嘛，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快些入学吧。”
陆茗笑眯眯地奉承了一句，逗得岁香眉开眼笑，两人正要往书院去，却被人从后边推搡开来，好在岁香及时扶住了陆茗，这才没有摔倒。
“你们都给我听着，我乃太原王蓝田，从此以后，我就是尼山书院的老大，要想进书院，就要先过来拜过我！”
有个蓝袍小子带着一众仆人堵在了书院门口，仰着脑袋，拿鼻孔看着台阶下的众人，一派趾高气扬。
“公子，你没事吧？”
岁香将陆茗扶好，有些紧张地将自家小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生怕那二愣子给自家小姐撞出个好歹来。
“我没事，别担心。”
陆茗摇摇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那个蓝袍小子，只觉得有些面熟。
正在陆茗思索间，已经有学子陆陆续续给王蓝田低头问好，垂着脑袋走进了书院，不过也有那不惧淫威的，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王蓝田一般，昂首挺胸便要穿过山门。
“不许走，你是瞎子还是聋子？没听见本公子说话吗！”
王蓝田见那人竟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直接挡在了那人跟前。
却不想那人挺直了腰杆，看着比自己低了半个脑袋的王蓝田，满脸不屑。
“哼，等你死了，我再到你坟前拜你！”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一派正直，只是听在王蓝田耳中，便是挑衅。
“给我打！”
王蓝田身边的小厮直接冲了上来，一拳砸向那名青年。
那青年虽高大，却也只是个苦读多年圣贤书的书生，一时不察便被直接掼倒在地，嘴角也氤出了一丝血痕。
那几个小厮却并不停手，见人倒在了地上便要围上去打。
“住手！”
陆茗这话出口的同时，两名青年也冲了上去。
高大的那个一把推开围上来想要动手的小厮，将倒地的青年扶了起来，矮一些的青年则是和那高大的青年并肩站着，两人一同将被打的青年护在身后。
“你这是干什么？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陆茗正觉得眼熟，那高大青年一开口，她便想起来了。
这三人不就是她在船上遇见的那三个人吗？
这番对峙场景，倒真是和船上一模一样了。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辩驳起来，只是除了那两名青年，其余学子竟无一人敢与那王蓝田开口。
“王公子，大家都是来尼山书院求学的学子，既是三年同窗，你这般未免过于咄咄逼人。”
一道温和的嗓音传来，几人转头一看，只见一清隽公子穿过人群走到了台阶下，一双茶色双眸清亮沉稳，不卑不亢地看着王蓝田，通身皆是秀雅的清贵之气。
王蓝田意识到了此人大概也是个士族弟子。
然而，与那穷酸书生为伍的又能是什么高门显赫？还能越过他太原王家去？
“我告诉你们，要想在书院好好过日子，就得认我当老大！”
王蓝田鄙夷地看着台阶下几人，打定主意要在初入学院的这一天，好好立个威。
“呵，当老大，你配吗？”
马蹄声应和着那人略带嘲讽的语调，陆茗回头，眉头微挑。
又是个眼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