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
蒋明浠望向街边,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
年龄相仿,可能兴趣爱好也有重叠,还在同一个团体,长期处于同一个环境,再时不时像这样一起走走吃个饭聊个天散个步,指不定就发展成什么样了。
再怎么说这男的也不行。思及此,蒋明浠啧了一声,鄙视了一下自己过度发散的思维。
好在他的鸣笛声成功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女孩显然认出了他的车,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愉快,很快和身边的人挥挥手,朝车的方向走来。
她旁边那个男生他倒是也觉得眼熟,回想片刻,应该是在他们之前的团建上见过,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下午好——”他的思绪被溢进来的轻快语调打断,简其真如释重负般地舒一口气:“幸好你来了。”
闻言,他眉头舒展开来:“是吗?”
“是啊,我之前都还没发现,那人简直是个话痨。”
恐怕人家不是话痨,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话蒋明浠倒是没说出来。
“他怎么跟着你?”
“我们下午刚做完志愿活动,他应该是饿了吧。”
至于周默给她发信息之类的事,她没多说,一方面和蒋明浠谈这种话题总有点怪怪的感觉,另一方面显得她多自作多情似的。
蒋明浠趁红绿灯间隙瞄了一眼,打包的土豆泥拌饭被她板正地放在膝盖上,袋子都没扯开一点。
“你不是说吃过饭了吗?”
女孩假装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调笑,一本正经地应道:“是啊,这是给你买的。”
“那我先谢谢你?”过了几秒,才正色道:“行了,快吃吧,一会儿都冷了。”
这姑娘有主意得很,问她吃没吃饭就说吃了,这算什么,提防他呢?生怕他绑着她去吃饭,还是不想再多欠一个人情?
蒋明浠心底生出些许无奈来,不自觉叹了口气。
这点动静却精准地被简其真捕捉到:“怎么叹起气来了?”
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伤心呗,有人宁愿饿着也不愿意跟我吃饭。”
“有人”很自觉地对号入座了,急急地解释:“我哪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上次不是还说要请你吃饭的吗,只是今天时间太紧了……”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吃你的吧。”
“蒋明浠你不能这样揣测我……”简其真还在为自己据理力争,之后又把饭盒放好:“别了,到时候弄的车里到处都是。”
“没事,”他就知道她在顾忌这个,“正好过几天就送去做保养了。”
见她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继续道:“你再不吃我吃了。”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她还是选择很配合地恶狠狠拆开包装,塑料袋摩擦的声响充斥整个车厢,特意扬起语调:“我要吃了哦!”
下车时,她仔仔细细巡视副驾驶座一圈,确保没有一粒米遗留在车上。
车还是停在Breathing门口,简其真跟着他坐上电梯。
“吃不吃爆米花?”
“不吃了,”简其真正把两张纪念票根铺成扇形拍照。
“饮料呢?”
“不用!”她目光炯炯:“我要专心看电影。”再说,她现在还饱着呢。
这次虽然是影院的特殊放映,影厅里的人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多。二人入座,简其真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倾身向身边人的方向靠去,问他:“你之前看过这部电影吗?”
霎时间,蒋明浠周身被一股馨香萦绕,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摇头。
女孩对他的处境一无所知,在影厅的光线下眼眸显得格外晶亮,继续道:“那我先给你打预防针,这部电影很感人的,好多人都看哭了。”接着她自顾自地递来一包纸巾,“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蒋明浠低头,纸巾上还有联名的卡通人物,他轻笑了一声。
简其真看他笑,以为他是不信,语气越发认真起来:“真的,你相信我,拿着吧。”
黑暗中,银幕的光忽明忽暗地映在观众脸上。电影画面颇具美感,前排情侣的笑声还没散尽,银幕上的高林茉莉已经开始对着樱花落泪。“如果十年后还能见面就好了。”
蒋明浠看得十分认真,余光突然瞥见简其真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偏,女孩显然入了戏,随着主角的境遇和情感变化而起伏。
他从口袋里摸出开场前简其真给他的那包纸,抽出一张,往她那边递了递,用气声说:“擦擦。”
指尖悬在两人之间的空隙。
简其真伸手去拿纸,视线还黏在屏幕上,第一次只抓到了蒋明浠的手,第二次才顺利将纸接过。
黑暗的环境和动人的情节,简其真压根没分心。
分心的显然另有其人,蒋明浠收回手,食指和大拇指相对捻了捻,肌肤相触的瞬间,他来不及想太多,最直接的感觉是她的手很凉。
是空调太凉了吗?衣服穿少了吗?
在这样的时刻,在四周一片漆黑光源唯一的时候,在影片里的女主角试图用dv机记录下一切的时候,蒋明浠却突然有了第一次潜水的感觉:深度不断增加,但耳压还没平衡,整个人像是被玻璃杯罩住,四下声音都模糊,唯有心跳有力。
他的确无法继续自欺欺人。所谓是家长的叮嘱也好,同理心作祟也好,这样的理由全是放屁。
银幕上的樱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茉莉的身影在花海里渐渐模糊。
片尾曲都快放完了,简其真还没缓过劲来,她一边抽搭一边想,明明已经看过一遍了,怎么还会哭成这样,她没好意思去看蒋明浠。怎么想的,还给人家递纸呢,结果递出去的那包纸全被她自己用了。
额呵呵,真是尴尬,她假装擦眼泪用纸巾遮住眼睛,下一刻,指间的纸被抽走,她只好抬头。
“眼睛肿了。” 蒋明浠说,语气里听不出调侃,只是在陈述事实,“再擦都要破皮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说话都带着鼻音:“你觉得好不好看?”
“不好看。”
他答得果断,简其真惊讶得瞪大了眼,就听见他幽幽补充:“眼睛都红了,怎么好看?走,出去洗个脸。”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简其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好重复一遍问题:“你觉得好看吗,我是说电影。”
男人终于认真听题:“还不错。”表情淡淡的。
虽然简其真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也尊重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她在卫生间洗了把脸,照镜子一看,还好倒也没蒋明浠说的那么夸张,只是眼皮和鼻尖都泛着红。
她又往脸上泼了一把冷水才离开,从蒋明浠手上接过包,自然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蒋明浠挑眉:“你想去哪?”
简其真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随口说了句什么:“不是……我是说走吧……”
于是二人上车,这套流程在不知不觉间都快成为一种肌肉记忆了,这下请蒋明浠吃再多顿饭也没法扯平了。
窗外路灯依次闪过,简其真看了一眼日历,发现什么似的,朝蒋明浠说:“我突然发现我们怎么最近见面都是在周末。”
蒋明浠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她接着说:“只有周末见面的话,你不觉得其实特别像寄宿生吗?”
她自己乐不可支,蒋明浠却再度差点被她的脑回路绊倒,简直是眼前一群乌鸦飞过。
不过说话还是很配合,又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试探:“那我是你家长?”
简其真思考了一下,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车内空气凝滞了几秒,才开口:“你就算……请吃饭的漂亮哥哥吧。”
男人显然不懂这个梗,从反应来看,可以叫“请吃饭的落伍哥哥”,他笑了一声,很是嫌弃的样子:“我才不要你这么大的妹。”
重点跑偏得很有趣,惹得她也跟着笑:“蒋明浠,你平时冲浪吗?”
努力想从她笑声里听出什么的人这回回答得更谨慎了:“冲浪?真浪夏天偶尔去冲,假浪天天冲。”
“什么是假浪?”
红灯停,蒋明浠转头就见女孩憋着笑,反应过来是在故意打趣他,一字一顿道:“上、网。妹妹,我在网吧偷菜的时候你还在学小学奥数呢。”
谁知女孩眨巴眨巴眼,无辜地岔开话题和他咬文嚼字:“你刚刚不是说不要这么大的妹吗?”
蒋明浠语塞,不知道作何解释,告诉她,某些情况下叫出来的妹妹可不是要义结金兰而是调/情?
这太不合适了。蒋明浠选择闭嘴。
“我小学的时候你真的可以进网吧了吗?”简其真有些狐疑,第一次感觉这个认识了好几个月、接送了好多次的人这么陌生:“等等,蒋明浠,你多大了?”
“二十五。”
“你生日在几月?”
“四月。”
“什么星座?”
“金牛。”
她掰着指头算,那么他就和蒋明浠差了六岁,蒋明浠能进网吧的那年她正好在上六年级。
“老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还有,你的mbti是什么?”
蒋明浠感觉自己在做小学毕业同学纪念册的信息普查,只是那时候人格测试还不流行:“没测过。”
“哦好巧,我也没测过。”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简其真响起的手机铃声中断了这场户口普查,她清了清嗓子,看也没看就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喂——”
视频里的人凑上来,扬声器里传来好大一声:“真真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