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的日子,方兰荞终于不再彻夜难眠,伴随着稻田蛙鸣,顶楼的漫天星辰,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纾解。
她照旧吃了片氟西汀,再拌几片安眠药。
起初,她只吃安眠药,后面跟宋昊感情出现问题后,她的焦虑就加重了,再到后面她就得吃药维持自己正常状态。
想起自己之前有好几次不断加剂量,把自己吃进医院,手机里微信弹闪,还有不停有病人告诉自己,最近又犯病了,问她该怎么缓解。
方兰荞突然又烦躁起来,她还有病呢。
她脑子老是出现几个老熟人,坐在沙发咨询病情的场景,作为一个高级心理咨询师,她知道她这是抑郁症具象化的表现。
这些都是幻觉,但她还是情不自禁跟这些人说话,她现在该睡觉的,突如其来的暴躁懊恼,促使她将摆在懒人靠旁边的小桌子掀翻了。
上面的玻璃杯摔碎了,盘子里摆的西瓜摔在地上,红瓤瓤的,汁水流了一地。
她深呼吸,竭力控制自己失控,告诉自己接下来,待会儿去楼下提收音机上来,听听音乐,然后药效应该都发作了,就能睡了。
索性,她最后睡着了,没有再做出别的什么事儿,甚至今晚由于舟车劳顿,还睡得比较香。
就是第二天起来发现被蚊子咬得厉害。
她穿着拖鞋噔噔噔下楼,“阿婆,阿婆,有没有花露水?”
刚好看见女儿也扭着祖奶奶要花露水,女儿估计血型随她了,方兰荞的奶奶瞧见孙女和重孙女两个人,四条腿儿都又红又肿。
心疼道:“哎哟,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叫你不要去楼顶睡,乡下山蚊子毒着呢。”
“家里好像有花露水吧,怎么都随了你妈了,这招蚊子咬,好好城里不待,跑到乡下来干嘛。”
奶奶快八十了,依旧中气十足,还在附近的菜地种着菜,方兰荞的爸爸多次想接她去城里住,都被她拒绝了,说是要守老房子,守着她的老伴儿。
这样的老房子一旦没人住,就没人气,没个几年就破败了,她舍不得。
方兰荞带着女儿在院子里刷牙洗脸,过了一会儿听见奶奶说没有,只能过些日子赶集的时候去买。
方兰荞刷会儿牙,就蹲下挠腿,她女儿可可也是,有几处还挠破皮了。
“其他家有没有?”
“这个得问了,待会儿我去那边茄子地里的时候,问问,待会儿中午我们吃凉拌茄子,还给你们做个辣子鸡。”
“好耶,我要吃辣子鸡,祖祖要多放点辣椒。”
可可欢呼,她继承了方兰荞的无辣不欢,但她爸爸是两广人,吃不了辣,家里很少做辣菜。
“好好好,那肯定,辣子鸡肯定多放辣椒。”
方兰荞吃过早饭,领着女儿跟在奶奶屁股后面开始溜达,没走多久,可可就被村里的其他小孩儿勾走了。
村里的孩子总是成群结伴,他们要去柑林里抓天牛,他们还有抓天牛大赛呢。
显然可可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城里孩子,抵抗不住这种诱惑。
方兰荞奶奶去问花露水时,她就在人家家门口等着,一如小时候,有几户关系近的,还有些惊讶,她怎么回来了。
“小荞啥时候回来了?不过年不过节?”
“好难得。”
“果然还是有文化才好。”
“听说你在外面当老板了?当老板就是舒服,想上班就上班。”
村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村里的亲戚们总是热情急切,着急打探什么,十分冒犯却又没什么坏心。
还有人问她奶奶,现在是不是挣了几十万,方兰荞听完只是笑了笑,她奶奶连忙摆手说自己哪里晓得。
“张叔,我就是在外面混口饭吃,而且京市的房租也贵,物价也高,不好存钱。”
她扯了个笑脸,解释了几句,并没有想透露的意思,那些人便就也笑了笑不再追问,但是村里人哪里有这么娇气,还备花露水,被蚊子咬几口,就咬几口呗。
听着奶奶絮絮叨叨,说她又瘦了,叫她在外面工作要注意身体,她爸妈两口子的事儿,少掺和,方兰荞怕刺激她老人家,也出于某种原因,没说自己走了爹妈的老路,也离婚了。
最后来到一处带院子的二层小楼,还没走近,映入眼帘的是,两颗枝繁叶茂,结满果子的桂圆树,她听到里头发出噪音,柳眉皱起,她现在神经敏感听到这些噪音,就会心烦意乱。
“青木,青木。”
打开门,方兰荞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青年,挑了挑眉,有些意味不明。
他走过来开门还有些跛脚,手上还拿着刨子,看起来昨天的伤还得养几天。
“啊,花露水,我家里没有,我,但是,我待会儿要去镇上送货,可以捎回来。”
江青木没想过这么快,就又见到了昨天那个看起来有些不好惹的漂亮女人,她也是江阳村人吗?
他扫了一眼她两条白皙纤长的腿,全是红点,有些出神。
只是明明后天才去送货,他却鬼使神差地说今天就去,黄老师家要的实木衣柜做好了几天了,但是还没到约好的日子,他想赶赶其他货。
方兰荞觉着他这个样子有些好笑,手里拎着两条紫茄子,打量了他一会儿,好心建议,“你是结巴吗?可以去医院看看,这个是可以治的。”
斜肩大短袖甚至包住了她的臀,她将蓬松乌黑的长发单挽成一个松散的斜丸子,大眼红唇,的像千禧年街上美发小广告里的时尚女郎。
江青木觉得今天这个城里女人也很好看,跟昨天挺不一样的。
她的漂亮,有些扎人,刺手。
听见她这么说,江青木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蠢爆了,恨不得回屋里打嘴,他不是结巴。
方兰荞奶奶已经从布裹里掏了些零钱出来,方兰荞没有抢着给钱的意思,这也是孝顺的一种方式。
老人其实给孙子孙女花钱的时候,会有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也能获得属于自己的家庭价值。
江青木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方奶奶,那个要,要不了多少钱。”
二人又是一番推来推去,方兰荞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抓着江青木的手,“给你就拿着,年级不大,学这些老掉牙的做派。”
“真,真,不用。”
江青木顿时脸烫起来了,不过现在天气热,只当他是热得,只觉刚才被她摸过手,像着火了一样。
方兰荞奶奶见青木这小子今天实在不对劲,想起自己孙女高中过后就很少回村,这小子没见过,又是个腼腆的,便对他解释,
“这是我孙女,兰荞,她比你大,哎,我算算,差不多大八九岁,你叫荞荞姐,小时候也是在这个院子里跑着长大的,老江还特别喜欢她,要不是后面去读书了,估计你还多个师姐。”
“荞荞姐。”他乖乖叫了一声。
方兰荞撇撇嘴,她对那个老木匠的印象,已经剩不了多少了,不过他手确挺巧的,自己小时候好多玩具还是他做的。
看着面前的青年额头鼻尖还挂着汗,穿着个白背心,露出结实修长的双臂,手上还拿着刨子,发梢上还挂着木屑,“怎么不用电动工具,大夏天的,这样多热?”
照她说,人工太慢了,工厂批量生产快得很。
“那样做出来的东西太匠气,是没有灵魂的;师傅说好的手艺,永远都不是那些冰冷的铁疙瘩能替代的。”
方兰荞闻言愣了愣,看着青年轮廓分明的脸庞,怔仲了一会儿,随口一句,“喔。”
对于他的话,方兰荞不置可否,只是看他认真的模样……让方兰荞想起了刚开始打拼时的自己,对于自己的工作也是这么认真。
最后还是笑眯眯补充了一句,“我知道,工匠精神嘛,记得保持哟,青木弟弟。”
“当当……当然,我肯定会的。”
“又结巴了。”
方兰荞走之前忍不住碎碎念,她奶奶也是纳闷,“这小子,最近怎么还结巴了,果然天天憋在屋里,人是会出问题的,小荞,你可不要这个样子。”
“嗯,我晓得。”
她嘴上应下了,心里也麻木的很,她早就得了比结巴还严重的心理疾病,还不如结巴呢。
她们并没有走远,这番对话,也得随着风传到江青木耳中,他耷拉着脑袋,有些丧气,他其实很想表现得好一点。
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刚刚蠢透了,回到院子里,江青木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嘴笨,嘴笨,嘴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