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乡村小镇，啤酒香在鲜花和风笛的灿烂里钻进每个人的鼻子，色彩鲜艳的裙角飞扬在碎石砖地的舞会上。摊位和叫卖声就像树荫下的蘑菇和孢子，拥挤得让人无从下脚。

    勇者小队已经被小镇热闹的氛围感染，泽维尔脖子上挂着跳舞姑娘边扭边给他戴上的花环，挠挠头：“这里为什么这么热闹？有集市吗？”

    西蒂丝举着一串软糖啃：“集市上会有好吃的吗？”

    “你已经在吃了，西蒂丝。”脖子上有两个花环的伊路亚说，“我想，人多是因为地下城。”

    刚进入小镇的时候，几人就看到了盘踞此地的众多冒险者，随便靠近就能听到他们口中不停地出现“地下城”这个词。

    沙利贝小镇位于霍格伯尔根山脉与南大陆交界的廊道上，夹在布莱诺大公国以及达利尔帝国中间，属于梅塞迪斯公国。离开小镇向东北不远，便会离开南大陆，到达古老的中央大陆。

    霍格伯尔根山脉深处是著名的魔兽森林，里面的魔物种类加起来恐怕比精灵的人口还要多，人们往往敬而远之，最多一些冒险者会青睐这里。然而一年前，几名冒险者偶然在沙利贝小镇附近的山脉中炸开了一个大洞，发现了一座未被开发的地下城。

    这个世界的地下城多半是被掩埋在地下的远古遗迹。有些遗迹充沛而无处释放的魔力粒子会吸引魔物，从而催生出自有一套法则或生态的地下城。当然，只有小部分地下城能够发展到这种地步，大多数地下城只是一座吸引来魔物、藏匿着宝物的废墟罢了。

    沙利贝小镇的地下城名叫贝纳蒂塔，经过遗迹学者的评估，认定为一座中大型地下城。也就是初步具备自我法则，规模适中，有一定挑战性但绝大多数冒险者都可以进入一二层历练的程度。

    在踏上讨伐魔王的旅途之前，艾薇相当喜欢地下城，凭借实力随便捡钱的好事从前简直想都不敢想。泽维尔和娜露达也各自有青睐地下城的理由。

    总的来说，绝大多数的冒险者都对地下城的发现喜闻乐见。

    所以他们一定会去地下城逛逛。而在这之前，勇者们要先进行补给，顺便去冒险者公会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地下城委托。伊路亚决定去镇上的教堂看看，微服私访的神主并未忘记他的职责。

    但教堂那种地方，西蒂丝肯定是不会去的。在短暂的商量之后，娜露达举手说自己要去黑市淘淘古籍，愿意照看西蒂丝。

    伊路亚看看胆小的精灵，又看看进黑市如同回家的西蒂丝，心想谁照看谁还真不一定。

    所以接下来的行程就这么定了，西蒂丝和伊路亚需要短暂地分开一阵子。

    所有地方的黑市都建立在一片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巷口两个身穿黑色斗篷的蒙面人一左一右，静默着露出苍白的下巴，一有人靠近巷口便伸手索要过路费。

    这是一个常见的传统，进入黑市需要支付“门票”。

    但是西蒂丝从来不付。

    她大摇大摆地走到巷口，把娜露达付银币的手推了回去，猫耳猫爪同时出现，一道金色的残影闪烁，“唰唰”两下，两个守门人一人一手血痕。

    娜露达呆呆地望着弓腰锁肩、一脸凶狠的西蒂丝。两个守门人痛呼后，默默退回两边，不再阻拦。

    西蒂丝直起身，满意地收回耳朵，朝娜露达招招手，示意她快进去。

    娜露达恍若梦中地走进黑市。她以往都是付了钱进的，偶尔遇到没有门票的黑市还会暗觉幸运。原来……还可以这样。

    做了太多年魔法学者的娜露达从来没试图当个坏人。但西蒂丝就不一样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有人抢钱，那就打到他不敢抢为止。

    管理黑市的人也是这个思维模式，“只要能打赢守门人就可以免费进入”是黑市不成文的规矩。

    西蒂丝想起上回和伊路亚一起到黑市里，萨拉-布里城的黑市并无守门人收过路费，也不知道如果伊路亚在这的话，是会把人扇飞还是乖乖给钱。

    无论哪个都很不符合神主的人设啊。

    黑市里每个角落都是黑漆漆、潮乎乎的，许多无法被放置到明面上的商品和交易在这里大行其道，高阶魔物的眼珠和尖角就像鹅卵石一样常见。

    西蒂丝并没有想买的东西，于是跟在娜露达身边寻找售卖禁书和古籍的店铺。这种店并不罕见，并且由于书籍保存的问题，往往会设立在黑市里相对干净宽敞的地方，拥有一个独立的店面。

    娜露达请求西蒂丝等她一会儿，走进了一家禁书店铺。西蒂丝对书本不感兴趣，冲着破帆布招牌下的木门里瞧了几眼，里面全是黑漆漆的书架，以及又脏又破和一些会打人的书，满溢了霉味和老鼠的味道。

    西蒂丝讨厌这股味道，于是决定走开——小猫咪并不是不懂事的人类小孩，她非常懂得保护自己的方法，不需要迷糊精灵照看。

    黑市里也有食品摊位——毕竟饥饿不分场所。西蒂丝站在一个女巫食品摊位前，盯着坩埚里不明形状的物体看了一会儿，观赏了一番顾客们喝下杯中绿色浆糊后的精彩表情，遗憾伊路亚不在，不能替她尝一口。

    西蒂丝耸耸鼻子，驱散女巫坩埚的气味之后，她好像闻到一股食物的味道……就在身后更加阴暗的巷子里。

    那些地方是黑市的最深处。买东西的人一般不会去那里，里面的人也通常不会出去。

    但对魔王来说，这巷子的邪恶气息简直连魔王城十里外的荒地都比不过。西蒂丝舔舔嘴唇，趁人不注意钻了进去。

    青灰色的石砖能摸出水痕，脚下遍布黑漆漆的污渍，两旁石房子的门窗紧闭，透不出一点点声音。在一片死寂的同时，令人怀疑那厚厚窗帘后有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西蒂丝蹦蹦跳跳地走在潮湿的地砖上，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所以直到西蒂丝钻进那群包裹在脏兮兮斗篷下的人群，也没有一个人发现西蒂丝的到来。

    那是一群亡灵法师，骨瘦如柴的身体全部包裹在颜色不明的兜帽下面。有一个亡灵法师站在略高的石台上，动作夸张地对着台下挥舞手臂。

    “将我等的灵魂献祭给史上最伟大的魔王……让亡灵的哀鸣响彻大地，让最纯净的神明之地染上我等的血，让天上的神主报偿我等邪恶罪业，让魔王军的阴影彻底笼罩伊甸王庭……”

    随着音调古怪的话音，无数惨白的行尸走肉被掏出，或是从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钻出来，西蒂丝看着站在后面的一个亡灵法师费了半天力气才把一只歪歪扭扭的亡灵老鼠从袜子里扯出来。

    这是一群魔王的信徒。

    并非只有魔族和魔物才能成为魔王的拥趸，人类当中亡灵法师、黑魔法师以及提夫林在混乱年代常常选择跟随魔族，对人类大开杀戒。在魔王与伊甸王庭的大战结束后，这些家伙被集中审判，各个国家都处死了一大批背叛人族的叛徒。如今他们已经相当式微，只能在黑市的黑房子以及城主府门口的通缉令上露面。

    然而，魔王其实压根不知道哪些手下是魔族哪些是人族，她只要看到乌泱泱一大片就足够了。是人是魔是灵是兽都不在意。

    现在就更不在意了。她人都已经潜入伊甸王庭，哪里还要在意这些乌合之众。

    但西蒂丝也理解了刚刚闻到的食物味道是什么，恐怕是这群家伙的信仰。

    和神主一样，魔王也能依靠信仰获得滋补与力量。对西蒂丝来说信仰和食物无甚差别。

    然而……她嫌弃地闻了闻空气里的信仰之力，真是远闻凑合细闻难评，像是一块毫无章法地堆砌了各种香料、把所有味道乱七八糟混在一起的发霉黄油薄饼。

    西蒂丝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望着这群大放厥词的亡灵法师，特地敢来却什么也没吃到这件事让她有些不满，她左右看了看，把主意打到那群亡灵身上。

    这些人的信仰实在难以下口……但是他们驯服的亡灵还有些可取之处。

    刚巧刚才听到他们说什么要让神主报偿罪业……西蒂丝大人绝不允许自己地宠物出现任何闪失！否则哪里还能找得到第二个这么优秀的饭票和靠枕！

    西蒂丝磨牙嚯嚯，首先排除那个从袜子里掏出来的，挑挑拣拣选了几个亡灵，把死去的灵魂从简陋的躯壳中抽出来，塞进张得大大的嘴里。

    “稀里哗啦——”

    几具破烂骨架子应声倒地。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亡灵法师的慷慨陈词，几十个兜帽同时转头看向这边。

    正好目睹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将最后一个亡灵吃了进去。

    短暂的静默后，距离西蒂丝最近的亡灵法师发出一声烧水壶一样的尖叫，那尖叫在意识到西蒂丝并没有把他从袜子里掏出来的亡灵吃掉之后安然消失。

    但西蒂丝的出现还是让亡灵法师们受到不小的惊吓，毕竟她看上去太像好人了，亡灵法师们觉得有点刺眼。

    “安静！都安静！”

    石台上的亡灵法师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被霉菌和脏水灌了脑袋吗？那只是一个小女孩！”

    此起彼伏的“小女孩”在人群中响起，才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噢！我的黛比！！”

    “黛比”是指原本跟在他身旁的骷髅架子，现在因为失去灵魂散成了一地骨头。

    其他亡灵法师惊慌地寻找着自己的亡灵，什么“妮娜”“玛莎”“奥利弗”的称呼被悲痛欲绝地赋予满地的骨头、破布和皮靴。

    为首的亡灵法师顺势喊道：“亲爱的家人们！看看你们可怜的安妮、苏珊和娜塔莎！复仇的时候到了，看到那副漂亮得令人作呕的躯壳了吗？那将是你们的下一个凯森——”

    吃完小零食的西蒂丝懒洋洋地揉揉腮帮子，它们刚刚咀嚼亡灵花了不少力气。这群杂鱼亡灵法师完全不能把她怎么样……就在这时她看到有个亡灵法师扔出了一大群啮齿鼠亡灵。

    西蒂丝拔腿就跑。

    因为魔王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