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春雨下个不停。
那日,佳贵妃终究是不忍心,临了还是命人强行将陆乘渊送回王府。
鸢都帝赐了一座宅子给赵安珞,还派人来照料。只是每每赵安珞想出门,总有护卫拦住去路,指明鸢都帝吩咐过。但念榕与文嬷嬷倒是能自由出入,说到底,还是担心赵安珞逃跑罢了。
春寒料峭,念榕跨过门槛,迈着轻盈地小碎步来至正厅,手里还拎着从外头买的枣泥山药糕,“殿下,奴婢打听清楚了。郡王名陆乘渊,父亲是鸢都陛下的三子,人称瑾亲王。郡王之兄长,名陆永烨,乃吉安世子,娶的是太傅之女。”
赵安珞轻点了点头,塞了一块糕点到念榕嘴里。
“想不到鸢都陛下与夫人竟是旧识,多亏于此,殿下不必入宫了。郡王待殿下也极好,挂心殿下的腿伤未恢复完全,一日不落,差宝格大哥送红枣血燕来。”
念榕瞧着赵安珞的脸色,又小心翼翼道:“奴婢听糕点坊的掌柜说,陛下宣了一道圣旨,将做船只生意的商贾之女秦子蓉,许给郡王做侧妃。街坊四邻都在传,是这秦小姐捡了漏,要不然她可够不到侧妃之位。殿下,您当真对郡王无意?他后日便要成亲了,奴婢觉着只要殿下开口,他定不会娶侧妃…”
陆乘渊要娶侧妃的事,赵安珞早在那日就知情。即使没有出使北阳,陆乘渊也必须得遵先帝的遗诏。只是当时她和鸢都帝做了承诺,赐婚之事再无第三个人知。
其实,还有一件事念榕不知情。只因鸢都帝暗下令,外头的人也见不到赵安珞,因此陆乘渊每日都在血燕盏下藏着信。关于侧妃之事,陆乘渊早已解释了一遍又一遍。
“我才从尚书府那吃人不眨眼的后宅中逃脱出来,难道你想瞧着我再与瑾亲王妃、世子妃与侧妃斗一辈子的心眼儿?念榕,我觉着很多年后,女子定是不必只有嫁人一条出路。”
念榕有些似懂非懂,“那我等留在鸢都要做何事?”
“治沙造林,助百姓脱离困扰。”
念榕凑近了些,轻声问道:“殿下有把握吗?奴婢竟不知殿下还会观天象。不过自从来到鸢都,一切都好生顺利,相必治沙一事也是如此。”
未来那条路真的是阳光大道吗?如果是充满艰难险阻呢?卸下身份负担的赵安珞有些不确定,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
晨曦初破,今日是陆乘渊娶侧妃的日子。
鸢都帝特意来了口谕,赵安珞今日可外出。架不住念榕屡屡询问,赵安珞便以采买为由,打算与念榕前去瞧瞧这古代的迎亲。
宅子与瑾亲王府相距不过两条街,装扮低调的二人行至街头,却与欲在街头观望这场娶妃仪式的百姓一齐扑了空。
其实是佳贵妃得知陆承渊的侧妃人选时,心中震惊,误以为是鸢都帝恼了陆承渊那日之举,心中生出了几分警惕,急忙提醒王府众人,切勿喧闹张扬,以免再生出事端来。
瑾亲王府阖府披挂红绸,门前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前头还有衙役把守。
一碎嘴婆子为顺阳郡王娶一商贾之女觉着不值,刚多嘴了几句,立马被衙役带走。
众人便懂了:这是为了防范嘉宸公主初到鸢都那日的情景再现,瞧谁还敢再说东问西。
赵安珞二人又来到王府门口,没见等侧妃的陆乘渊,也没看见府内之人忙得脚不停歇。
锣鼓喧天中,一辆挂有红绸,装饰华丽的马车率先行至王府门前。
一名丫鬟与喜婆端着喜盘,走到衙役身后,忽地开始抛洒起了喜糖,可除孩童外无人上前接。几人似乎不知,在百姓眼里此举不过是哗众取宠的行为。
说实话,一静一闹,反而衬得瑾亲王府对这门亲事有些不上心。
丫鬟愣了愣,返回马车边上,隔着帘子,纳闷道:“小姐,外头不是格外热切,仍要继续抛撒吗?”
“不管那些,叫喜婆把我的陪嫁品先行卸下来。”秦子蓉沉浸在即将嫁给心上人的幸福中。
喜婆还未张扬秦子蓉的嫁妆有多丰厚,便见后头有一台玉辂来至马车后,百姓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
人群中有人嘀咕道:“这秦家小姐当真是商贾之女,一点儿规矩也不懂。这阵仗,不知情的怕以为她是正妃呢!”
作护卫打扮的刘公公,本想着这秦子蓉是个聪明人,她想讨个先头便给她个脸面。谁知这人如此不识礼数,随行的喜婆也这般无理取闹,眼瞧着喜婆已扎起袖子准备叫玉辂往后挪了,殊不知玉辂内载的人是佳贵妃与微服私访的鸢都帝。
不必等刘公公开口,王府的管家认出佳贵妃的嬷嬷,一声高喊后,秦子蓉一行人皆被惊吓到,马夫立刻往一旁挪。
刘公公掀起辂帘,管家与小厮带头开道,王府里暂闲暇的婆子小厮紧跟着,一同护鸢都帝们入内。
人群涌动,百姓纷纷探头探脑观望辂内之人,奈何衙役相挡,无处可观。
陆乘渊心不在焉地,随王府上下向鸢都帝与佳贵妃请了安。明知赵安珞不可能来道贺,他也不希望她来。可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觉得赵安珞大概会来,于是忐忑不安地来到门口,谁成想,竟真的在对街瞧见了赵安珞。
说起来,自那日在嘉福殿后,两人便未再见过。如今已十日之久,陆乘渊心中难掩激动。只瞧他理了理金冠,昂首阔步朝赵安珞走来。
赵安珞也瞧见了陆乘渊,只是前一阵儿才目送鸢都帝入府,此时万万不能节外生枝。
她侧首,咳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以示提醒。念榕心下了然,二人不再停留,一齐离去。
陆乘渊的脚步一下子顿住,看样子,她来此处只是来瞧个热闹,并不在乎自己与何人成亲。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醒悟:她其实从未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想到这儿,他不禁乍然呵笑。
紧随其后的宝格不解,问道:“郡王为何兀然发笑?”
难道陆乘渊会告知他:自己是被赵安珞的无视气笑了吗?不,不会。
“无事。”说完他转身回府。
——
“小姐,郡王出府了!想必定是要亲自来迎小姐!”秦子蓉的贴身丫鬟春杏眼尖,眉飞色舞相告道。
秦子蓉顿时掀起车帘,谁知陆乘渊一个眼神都未落朝这头,直接无视了。
连带着瑾亲王府的小厮也是如此,自己已到王府半时辰,无人来迎,也无人告知何时能入府。好似也不在意丢不丢王府的面儿,就这样将自己一行人丢在门前儿。甚至当陆乘渊越过门槛,大门“诓”地被紧紧合上。
王府门前的百姓讨不到好彩头,停留了一炷香便陆续离开。
喜婆屡次寻小厮探问都吃了闭门羹,好不容易连哄带骗让秦子蓉又耐心等候了快一时辰。
眼瞅着秦子蓉已经发怒,喜婆只能硬着头皮再度寻小厮。这次,开门的却是管家。
喜婆如同见到了救世主,哀求道:“管家大哥,您瞧秦家小姐已等在门前儿一个多时辰了…您行行好,先让秦家小姐入府罢?”
管家眼色冷厉:“非要我点明有些事?你当了这么些年的喜婆还不知孰是孰非?你乐意做昧良心的生意,便自己解决这麻烦!若再来门前喧嚣,便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管家说完又来到秦子蓉的马车前,隔着帘布,行了个垂首礼,从容自若道:“奴才乃瑾亲王府的管家。因着还未过门,奴才便先称您为秦家小姐,请小姐见谅!不知您那位喜婆此举何意?明知侧妃只能在戌时由侧门入府,偏生这么早便领了您来,还将入府之路给挡了…吃席之人也有达官显贵,却人人行事低调。您今日此举,日后恐怕会被人诟病。小的只是按规矩办事,请秦小姐勿要记恨。”
管家一席话,可谓是字字诛心。
今日是秦子蓉自幼以来初次受到这般冷落。虽是商贾,但秦家上下,人人对她宠爱有加,何人敢这样对她?若不是心悦陆乘渊已久,她万万不会忍受此等屈辱。
明知自己一介商贾之女不可能与陆乘渊有何牵扯,但自从知晓陆乘渊出使北阳后,秦子蓉仍是忍不住日日托人打探他何时归。那日在城门口瞧见他出使归来,克制已久的心还是如鼓般跳动。
得知陛下为他赐了婚时,秦子蓉心中伤心不已。随后得知赐婚之位是侧妃,她同其余鸢都贵女一般,都蠢蠢欲动打算自荐。那时秦子蓉甚至在想,只要能留在陆乘渊身边,哪怕是做妾自己也愿意。
谁知那一日,宫里来了位公公,宣读了圣旨:因秦家祖宗早年护驾有功,特将秦家独女赐为顺阳郡王之侧妃。
秦子蓉有些不敢置信,贵女们都在争抢的好差事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上?设想日后可日日夜夜与那心悦之人过日子,秦子蓉接连几日无法入睡。
秦家上下陷入极大的震惊与喜悦中时,门房来报,说是顺阳郡王的随身侍卫送了书信来。
秦子蓉满怀期待阅览了书信。书信中,陆乘渊温文有礼,可是,一字一句都在告知:他已有了心仪之人。
秦子蓉当然未回信。她清楚,陆乘渊宁愿抗旨也要言明,定是对那心仪之人用情至深。可一旦回了信,自己与陆乘渊便再无可能。
因此即使陆乘渊一日送三封信劝解,秦子蓉依然选择了视而不见。就连婚前头一日,陆乘渊亲自上门,她还是毅然决然闭门不见。
她心想,自己带上的丰厚的嫁妆,定能助陆乘渊的仕途。日子漫长,自己再用真心感动他,他便会看自己一眼…
待春杏告知管家已回府后,本对幸福无限渴望的秦子蓉,猛地抬手掀掉帘布。
她恶狠狠地盯着喜婆,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吃银子不吐骨头的贱婆子,今日万事都是你的主意,丢面儿的却是我!若本小姐在戌时前不能入府,你瞧你那喜铺的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