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破,赵安珞端坐于铜镜前,任念榕梳妆打整时,小厮大步流星般前来相传,说是钦天监的林大人带着陛下的口谕来了,要宣赵安珞入宫。
雨过天晴,小径依旧潮湿。
赵安珞与林为舟在宫道上信步而行,赵安珞思绪万千,还在想凌晨陆乘渊闯入府中之事。
林为舟歉然道:“公主多多宽待,陛下的口谕传得迫切,便只能于早膳时辰叨扰。”
赵安珞将思绪收回:“无碍,陛下相传自然是有要事,劳烦林大人还亲自相迎。”
“公主见外了,我与乘渊本就自幼相识,世子妃亦是下官的胞姐。况且自乘渊从北阳归来,多次与下官提及公主,言语之间,分外心悦公主。”
赵安珞有些意外,陆乘渊居然将心思袒露给了林为舟,但她还是波澜不惊道:“哦?原是如此,我竟不知还有此等关系。林大人,陛下应已下朝,我等不妨加快些脚步。”
林为舟察觉到赵安珞并不想多谈陆乘渊,心中有些疑惑,但未多嘴,无言跟上她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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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福殿前,散朝的文武百官满脸愁绪,无一例外都遭鸢都帝训斥了一番。
试问众臣谁不想治好这沙暴,从而讨个大功?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礼部尚书亦步亦趋,叫住了林太傅:“太傅大人且慢!”
林太傅本来与瑾亲王齐步而行,听到声音驻足回首,问道:“尚书有何事?”
“敢问今日林监副为何未上朝?”
“犬子昨日前去瑾亲王府吃席后未归,应当是在观象台。”
“下官望着,与一女子往偏殿款款走去,并有说有笑之人不正是林监副?”
林太傅与瑾亲王的目光一同望向嘉福殿的方向,那人确是林为舟,身旁那女子却有些眼生。
“怎么?林监副也要同顺阳郡王那样,来个先斩后奏,不顾礼仪求陛下赐婚?”
礼部尚书有意扬声宣告,此话意味深长,引得身后的几个朝臣不顾官职皆哄堂大笑。
林太傅面色一变,“劳烦尚书慎言慎行!”
瑾亲王紧盯着监礼使,愤愤道:“我儿乃郡王,那日之事连陛下都未曾多言,怎轮得到你来斥责?你一介礼部尚书,连礼仪都做不好表率,反而带头传播那些闲言,当真尽责啊!”
礼部尚书听出言外之意,轻哼一声,甩袖扬尘而去。方才凑热闹的朝臣也不作停留,溜之大吉。
“这礼部尚书一向喜爱挑刺,瑾亲王不必因此动怒,伤了身子得不偿失!”林太傅劝慰道。
瑾亲王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我儿那日之举,确实让本王的老脸没处搁。”
远远扫见刘公公款步向嘉福殿,二人一齐快步流星般奔上前,异口同声高喊:“刘公公留步!”
刘公公微弯腰:“问亲王太傅安。”
林太傅直截了当问道:“刘公公可知犬子身旁那女子是何人?”
刘公公笑意隐隐,注视着两人:“那位正是嘉宸公主。”
二人驻足细细端详,眼底各有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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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鸢都帝领着赵安珞站于沙盘前,介绍完鸢都国周遭的分布后,温和地问道:“安珞,依你看,这治沙的第一步该从何下手?”
一旁的林为舟十分讶然,万万没想到陛下今日急传嘉宸公主前来,居然是为了商议沙暴之事,并且还直呼小名,两人望上去相当熟络。甚至毫不避讳她是北阳的公主,恨不得将鸢都的城防都对她全盘脱出!
要知道,迄今为止,陛下可从未对任何臣子这般信任。如若不是自己身居监副之职,陛下也绝不可能让自己留在此处…林为舟看向她的目光不免充满了探究之意。
“斗胆询问陛下,可有找到会做管道的可靠之人了?”赵安珞问道。
“内务府便有一人,手艺精湛。”
“那稻草或麦草呢?”
“前日,鸳鸯、彩鸢、鸢鸱三镇镇守已回信,有部分百姓家中存有,但数量不多。寡人已命人快马加鞭前往北阳买草种,估摸着也要十日才能到。莫非要因此事耽搁进度了?”
“陛下勿焦心,那便先用土方法。但沙盘只能了解片面,详细法子还得去实地先瞧瞧。”
“你的意思是要亲自前去?”鸢都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纸上谈兵肯定无法解决。”
“你想何时着手解决?又要先去何地?”
“那日受损严重的是鸳鸯镇,那小女即刻便启程去那处。”
她与陛下的一问一答已足够令林为舟意外了,谁曾想她居然还自称小女?林为舟屏住呼吸,为她暗自捏了一把汗。
他清楚沙暴治理极其困难,以往说大话之人都遇到了重重困难,最后只能半途而废辞官返乡。可她却如此坚决,那么,她的底气来自于何处?
鸢都帝回想起赵安珞到达鸢都的前一日,钦天监的监正曾发现一颗星星极为闪耀,隐隐发出不凡之光,没想到隔日便在陆乘渊的护卫口中听到她会观天象。要知道,整个鸢都会观天象的唯有监正,可随着年纪增长,他渐渐观不出了。后继无人时,赵安珞却出现了。
鸢都帝沉思片刻后,从桌案上取了一枚鱼符,递给赵安珞:“你如今可是鸢都的宝物,自然不能孤身一人前去。顺阳郡王做事稳妥可靠,为舟也能助你一臂之力。这枚鱼符朝中无人能得,见此符便如见寡人,你好生保管。寡人便先在宫中等你的好训了!”
“多谢陛下。”
话语虽轻快,但赵安珞知道鸢都帝这是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了,她只觉得压力山大。
林为舟再次瞠目结舌,心中忍不住对这位嘉宸公主产生了极其浓烈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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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亲王府内,陆乘渊院里的婆子早早便听到厢耳房里传来器物碎地的声音。还未摸透这位侧妃的气性,原本聚在院儿前的婆子小厮不敢随意掺合,纷纷散了各行其事。
一刻钟后,昨日接秦子蓉入府的婆子又在影壁后瞧见秦子蓉,她左顾右盼的,像是在等郡王。
婆子一瞬间起了心思,留在了原地。打算瞧瞧这秦子蓉到底会如愿以偿,还是满怀期望地落了空?
不料,正院果真走来四人,那一男二女是世子、世子妃与世子妃的丫鬟,至于剩下那人,婆子已望见是陆乘渊。
嚯,还真让她给等到了。
眼瞧着陆乘渊越来越近,秦子蓉连忙转身问道:“春杏,你离近些,快瞧瞧我面上的胭脂口脂可有晕染?”
春杏仔细瞧了一番,摇了摇头:“小姐,并无晕染,美极了!”
当几人踏进过厅的一刹那,秦子蓉便瞄准了陆乘渊,打算直接跌到陆乘渊怀里。
四人当然没料到影壁后居然藏了个人,当那人奔往这边时,陆永烨与陆乘渊下意识往一旁躲闪。
而世子妃林清蕙与丫鬟玉露躲闪不及,猛地被秦子蓉撞倒。但玉露仓促间还是不忘护住林清蕙,给她做垫背。
瑾亲王妃刚从祠堂过来,便听到了不知是何人发出的惊叫声。一入眼却望见是那秦子蓉摔得四仰朝天,林清蕙与玉露也斜坐在地。
“别在外头丢人现眼,世子妃与侧妃给我快些进来!”瑾亲王妃高喝一声。
那婆子默默转身,趁没被瑾亲王妃发现,赶忙逃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陆永烨向前而去,甚至头都不曾回,更别说出手拉起林清蕙了。
陆乘渊可做不到如陆永烨那么无情,他搭了把手,与玉露一同将林清蕙搀扶起。
林清蕙望着陆永烨决绝的背影,心下一冷。眼下也懒得与始作俑者秦子蓉争执,带着玉露扬尘而去。
秦子蓉连忙辩解道:“郡王,妾身不是有意的…妾身只是…”
陆乘渊盯着秦子蓉,眼神冷冽,“昨日从晨到暮便不消停,你当真不能安生些吗?”
说完根本不等一脸囧状的秦子蓉回答,也径直走向玉瑾院。
等秦子蓉步履蹒跚来到时,陆乘渊与陆永烨都不在,瑾亲王妃端坐主位,林清蕙坐于下首。
秦子蓉慌忙行了个万福礼:“媳妇给母亲请安!”
她原以为会被罚,谁知瑾亲王妃一字未提方才之事。
瑾亲王妃也不叫她起身,质问道:“今晨我房里的婆子去你房里,为何没能寻到帕子?”
“郡王昨夜并未在媳妇房里留宿,想必是留在了寝屋。”秦子蓉如实答道。
瑾亲王妃冷着脸,想起管家今晨汇报过,昨夜陆乘渊执伞外出,快五更才回府。她心中隐隐有些猜到陆乘渊到底去了何处。
“坐罢。我与你二人说些体己话。”
秦子蓉也落座后,婆子搀扶着一位患有雀目之症的大夫从屏风后走出。
“这位是孙大夫,他医术了得。近几载,你们只需专注子嗣。谁先诞下男丁,我便把这掌家大权传给谁。不过,管好你们的嘴,孙大夫这事儿,若是叫永烨与渊儿知晓,瞧我如何收拾你们。”
林清蕙看上去对掌家大权并不感兴趣,只是,递手给那孙大夫把脉时,秦子蓉发现她脸色苍白。
“世子妃可有按时饮药?”
“自然。”
“如何?“瑾亲王妃追问。
“冲任脉仍然虚若空谷,胞宫寒凝不消,还是难承嗣。”
林清蕙收回手,眼神尽显悲凉。
孙大夫又抚着秦子蓉的脉,半响未说话,以至于秦子蓉有些忐忑不安。
“侧妃的脉象沉稳有力,无丝毫杂病之兆,此脉象十分易孕!”
这话一出,秦子蓉忙着挽回方才的颜面,一时忘了考虑林清蕙心中的苦涩,大喜过望道:“我定会与郡王抓些紧,早日为王府诞下男丁!”
林清蕙哑然失笑,这个瑾亲王府,当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