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长宁本以为魏豫会因为她的主动而显得惊讶,却没想到魏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接南长宁说的话,也没有开口询问伤疤的事。
南长宁撇开眼,她有些不敢直视魏豫,整个殿内只有他们二人。
魏豫坐在那儿便不怒自威,而两边刻着精美雕花的柱子更让人觉得压抑。
南长宁觉得自己并非站在光明殿,而是布满荆棘的深山老林,脚下是潮湿易陷的泥土,她不敢有所动作,因为她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就会踏入沼泽地,这实在太让人惶恐不安。
幸好,刚才的老奴才又进来了,他给魏豫呈上奏折,转头与南长宁目光撞在一起,老奴才惊呼了一声,略显夸张。
他说道:“陛下,殿下身体不好,不如移步去书房?奴才去给您和殿下泡茶。”
老奴才说完这话,本来低头在看奏折的魏豫抬起眼,道:“也好。”
老奴才连忙跟上魏豫的脚步,还不忘给南长宁使了个眼色。
南长宁明白老奴才这是在帮自己,赶紧跟了上去。
在南国时,南长宁曾在书上看到过有关姚氏书房的几句话。
宽阔敞亮,装横华丽,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摆在两侧。
南长宁实在想不出一个书房能华丽到哪里去。
在她看来,书房是办公、藏书的地方,应该庄重一些,可姚氏那时的书房,里面最少的东西便是书籍。
南长宁本以为今天有机会见到书中所说“华丽的书房”的真容,却没想到魏豫改了模样。
魏豫的书房和书上所描绘的全然不同。
很小的一间屋子,里面的摆件大多是深红或者黑色,甚至书房里面的光线也不太好。
南长宁刚走进去没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吱”的一声,像极了破旧的柴门发出的声音,有些瘆人。
她一惊,猛地回头去看,原来是老奴才退出去了,便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这门的声音实在太奇怪了。
南长宁感受到一股压迫感。
魏豫已经坐到了书桌前,将手中的奏折随意的丢在一旁,抬眼看向南长宁。
他打了个手势让她去坐下,南长宁才挪动脚步,走向一旁的椅子。
明明还是白天,可因为书房窗户上糊着纸,外面的光不好透进来,整个空间昏暗密闭,幸好还有几支蜡烛燃着。
南长宁打了个抖,觉得这个地方更像是地窖。
魏豫看着她,开口道:“长安,从前的事是孤和母后不好,多少亏待了你与太妃。”
又开始了,南长宁想,惺惺作态,虚伪至极。
南长宁笑道:“陛下日理万机,长安与母妃得陛下庇佑已十分知足,不敢奢求太多。”
魏豫面露不悦,道:“哪里的话,你是魏国的长公主,有些东西是你的,就该是你的。以前是孤疏忽了,过几日孤差人去闲云阁,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南长宁还是笑着,但心里已经开始愤恨,魏豫的不悦很大程度上是装出来的,他话里槽点也太多,南长宁才不会信他有好心。
“长安多谢陛下。”
南长宁边说边起身行礼,魏豫也没阻止。
随后,魏豫又问了问云太妃的状况,南长宁也一一应答。
令南长宁万万没想到的是,魏豫接下来居然提起她的婚配问题
“赵丞相前不久上书请求孤为他的长子寻一位皇室女子做夫人。”魏豫道,“孤的女儿年长者已有婚配,太过年幼的也无法与赵家缔结姻缘。”
“孤想了想,皇室之中,你最合适,今日叫你前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件事。”
南长宁心里一惊,“陛下的意思是......长安与赵家公子?”
南长宁问的小心翼翼,生怕魏豫抓住她话里的不是,毕竟姻缘对象是丞相之子,南长宁并不觉得自己目前的状况能配得上这门婚事。
“自然。”魏豫果断道。
南长宁连忙起身,行了跪拜大礼随后抬头看向魏豫,道:“长安惶恐。”
“为何?”魏豫皱眉,“你是魏国的长公主,哪怕现在担着外公主的名头,你也依旧是皇室女子,这门婚事也不算委屈了你吧?”
原来魏豫是以为南长宁不满这门亲事,但并非如此。
南长宁第一担心赵家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毕竟自己在魏宫中毫无存在感,不受重视;其二便是自己的事还没打听清楚,怎么能草草离宫?还有就是......云太妃。
南长宁实在放心不下云太妃。
南长宁面露担忧,道:“并非如此,陛下心念长安,长安不甚感激。只是若长安离了宫,母妃便是孤身一人,长安实在无法割舍。”
魏豫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云太妃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守在她身边是应该的,况且孤也不放心你离开。只是女大当嫁,关于你的婚配一事,不能过长时间耽误。”
听他的话,让南长宁有些匪夷所思。
魏豫为什么不放心自己离开,难道他害怕自己能去撺掇前朝大臣不成?
“赵家,需要一个在魏宫中无所牵挂的的皇室女子。”
闻言,南长宁抬起头,她瞪大眼睛看着魏豫,有些不可置信。
她希望她的感觉是错的。
可魏豫继续道:“云太妃年纪也大了,所以孤觉得,你最合适。”
之前的那些话魏豫虽说着不好听也虚情假意,但还拐弯抹角一些,如今便是装也不装了,直接开门见山。
先后联系起来,便只有一个可能。
“陛下是想着长安嫁过去,于赵家而言没有任何的帮衬,对陛下也不会构成威胁,是吗?”南长宁回道,“就算长安与宫中唯一的牵连只有太妃,也不行吗?”
“不行。”魏豫斩钉截铁道,“有一丝牵挂,都不行。”
南长宁瘫坐在地上,她现在整个人都很憔悴,目光呆滞。
她没想到魏豫今日叫自己前来,只是为了利用自己这种身份背景去制衡丞相家。
或许根本谈不上制衡。
“那......赵家呢?”南长宁试探地开口,“我这样的身份,赵家能接受吗?”
魏豫看着面前的人,笑道:“孤赐婚,他们没有拒绝的资格。不过,孤很后悔之前没有和你多说些话。”
南长宁抬眼问道:“陛下什么意思?”
“孤身边总是一些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装傻充愣,你说话很直接。”
南长宁勉强笑着,只好道:“长安与母妃得陛下庇佑,自然要为陛下着想”
“你先起来吧。”魏豫说道。
南长宁坐了回去,双手抓住衣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魏豫现在不会让她嫁过去,毕竟云太妃还在。
南长宁已经乱了方寸,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最坏的想法——魏豫伤害云太妃。
想到这里,南长宁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长安愿意为了魏国、为了陛下做任何事。”南长宁哽咽着,“但求陛下能厚待我的母妃。”
“那是自然,太妃是先帝的宠妃,也算孤的庶母,孤自然不会亏待她。”
南长宁泪眼婆娑,而魏豫只是动动嘴罢了。
“只是你与赵恒遗年纪都不小了,婚事还是尽快提上日程才好。”
南长宁搞不懂魏豫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脑子晕乎乎的,似乎听到“戴城”二字,是戴城在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云太妃吗?
“长安?”魏豫又叫了她一声,南长宁终于回过神来。
“长安失礼了。”南长宁抹了下眼泪。
“无妨。孤刚问你戴家公子的事,你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我与他自解除婚约后便再没有往来了,前不久长安又......”
说到这儿,南长宁又哽咽了,“碰上天灾,实在没心思去想过去的事。”
“这么说来,你与他最近也没有联系了?”魏豫打断了南长宁的话,问道。
南长宁说道:“解除婚约后,我们一直不曾有过联系。”
“好吧。”魏豫似乎有些遗憾,“孤也对不起那孩子,想着如果能找到他,一定要好好弥补他。”
“嗯......”南长宁低着头不再言语。
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魏豫在自言自语。
“孤做的错事实在太多了,对不起你与太妃,对不起戴家公子,也对不起......”
说到这儿,魏豫叹了口气。
“南国公主。”
听到这四个字,南长宁一瞬间便大脑充血,一阵眩晕。
她听到了,她在魏豫的嘴里,听到了自己。
魏豫还在说:“孤派人寻了这么些日子,本以为能见她一面,却只寻到了她的尸首。”
南长宁听着他说的这些,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是啊,自己不早就死了吗?
她现在,是魏国的魏长安。
“陛下是说,南国公主已经......”南长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是啊。”魏豫双手掩面,“孤这件事,真是做错了。”
南长宁死死咬着自己的口腔内壁,心中无尽的酸涩与恨意喷涌而出,她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拿起一旁的砚台砸到魏豫的脑袋上。
又是“吱”的一声。
南长宁循声望去,书房门被老奴才推开,而此时的魏豫也放下了双手,问道:“什么事?”
老奴才看了一眼南长宁,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魏豫道:“外公主又不是外人,你有话便说,”
老奴才这才开口:“李将军,肯了。”
南长宁看向魏豫,他刚才明明还一脸悲痛,可在听到老奴才说的话后立刻面露喜色,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大喊道:“传!”
老奴才却没动,说道:“只是,李将军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李将军说,请陛下宽宏大量,莫要追究他的往事。他现在效忠于陛下,全当重活一次。”
老奴才说完,便连忙低下头。
魏豫听闻,沉默了一会,道:“那是自然。孤招揽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南国公主的人,更是因为他的才干。”
南长宁听到这些,整个人都傻了,只在那里愣愣地坐着,身板也塌了下去。
直到老奴才退出去,魏豫开口让她离开,过几日再召见她,南长宁调整自己的心绪,不得不离开了。
南长宁的腿跪得有些疼,她撑着地面站起身,没站稳跌了一下。
南长宁心思全然不在自己身上了,她缓慢的行礼转身,想着在这里磨蹭会,看能不能见到那个“李将军”。
而此时,老奴才又回来了,这次,他后面跟了一个人。
南长宁抬眼望去,先是看到了下巴上的疤痕,而后熟悉的眉目映入眼帘——她看到了李臻磊。
只是,李臻磊目视前方,一点目光都没有给南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