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祝无虞疑惑地拉开房门。
只见那骂她的丫鬟摇摇晃晃站在门外,眼眶微微发红,身后跟着一个司宸主殿的死士。
祝无虞歪了歪头。
她倒是没想清楚司宸这一手是何用意。
分明方才摄政王殿下还要将人逐出宫去。
怎么,没如摄政王殿下的意,便将人送回来给她添堵。
这么小气。那可说不准谁给谁添堵。
却没想到。
丫鬟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两步,迈上台阶。
旋即扑通一声跪在祝无虞面前。
那死士按剑上前一步,没察觉到危险,于是松开手退回。
祝无虞也愣了片刻。
只听那丫鬟开口如泣如诉:“求祝姑娘饶命,奴婢家中尚有老母老父,尽皆指望奴婢的月例!”
更是向前跪爬两步。
祝无虞更是不信。
她抬眼瞧了瞧这一院子的死士。
司宸怎么可能找一群拖家带口的丫鬟?方便控制吗?
她这么想着,双眉却也垂了下来。
“那该如何呀?我这有爹生没爹养的人,不知该如何孝敬父母。”、
祝无虞撇着嘴角,叹了口气佯做惋惜。
然后,趁着丫鬟大喜过望的当口,迅速扬起笑容,后退两步,抓住门侧,将门迅速推上。
异变陡生。
两声脚步声同时响起。
门缝中,祝无虞只看见那死士迅速向前一步,伸手——扑了个空。
祝无虞倒是反应过来,顺着惯性将房门推上,人则向后仰去,滑退一丈多远,撞在屏风上,连着屏风一齐摔倒在地。
可惜,房门没来得及插上。
那丫鬟推门而入,却没第一时间冲着祝无虞来。
而是转头将祝无虞没来得及碰的门闩插上,将门外死士拦在外面。
祝无虞支撑着站起来,眯眼看向丫鬟,嘴角抿直,再没多余表情。
她看着丫鬟咬了咬后牙,直奔着祝无虞的方向过来。
祝无虞顿了一下,歇了继续躲闪的念头,举起两条沉重的手臂挡在身前。
她如今的速度,怕是还赶不上这丫鬟。
即便这丫鬟有什么准备,祝无虞也有把握打过她——只要没有司宸那见鬼一样的迷香。
但她估摸着,司宸也不知道这丫鬟是来做这事的,毕竟司宸若是要杀她,还真不用费这么大劲。
祝无虞盯着飞扑过来的丫鬟。
突然咂摸出一丝不对。
但为时已晚——或者说,若她轻功尚在,还能稍微拦一下。
那桌子离丫鬟太近了,正在她们二人中间,但丫鬟伸手便能碰到的位置。
桌子上,祝无虞“客随主便”,懒得给司宸节省的蜡烛正熊熊燃烧。
旁边正是她平日更衣喜欢随手搭在上面,尚未来得及收走的旧衣。
火焰有声似的哗啦蔓延开来。
震得祝无虞两耳轰鸣。
她连忙甩下身上大氅迈步过去。
却眼睁睁看见那丫鬟伸手在火堆中将蜡烛拿出,不算细腻的手被熏得通红。
祝无虞瞪大眼睛,奋力跃起。
却实在被护腕坠得狠。
只能绝望地看着那蜡烛磕了一下寝室的房梁,落在床榻上。
祝无虞莫名笑了一声。
抬头看见和烈焰几乎是同一颜色的鹦鹉在她头上飞来飞去,嘴里叫声不停。
低头,那丫鬟已经趴在她脚边,死死攥住她的大腿。
她叹了口气,偏头看了一眼逐渐看不见轮廓的窗户。
嘴角勾起一道和善的笑容。
旋即抬手。
丫鬟脑浆迸裂。
祝无虞一脚踢开死尸,随便拽了一块布料擦了擦护腕上的血迹和脑浆,再偏头看时。
窗棂已经被火舌舔上。
最先见火的门边早已被火团吞噬,已经燎上门闩。
现下来不及想与这丫鬟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护腕,迈大步奋力跑过去,刚要用全身的力气撞门。
火势便蔓延到门中间。
门框上面的一块木板径直落下。
祝无虞连忙屏息,舌尖顶着上牙膛,强行收住向前的力道。
腰间用力——堪堪把整个人向后仰倒躺在地上。
才免得头上开花。
再回头,房门便被火墙彻底挡住。
她偏头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床边书案前。
所幸这书案烧的慢,上面的半盏茶水尚未烧开。
她伸手将衣服下摆扯掉一块,倒上温热的茶水,捂上口鼻。
另一只手抬起,将上面估摸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的鹦鹉抓过来,塞进怀里。
人则跌跌撞撞跑到屋子中央,火势最弱的地方。
外面吵吵嚷嚷。
好似有人在说什么救火取水。
她环顾一圈这屋子。
即便现在立刻把大火扑灭,怕是也未必能活着出去。
可惜,她这一遭当真是一事无成。
司宸没杀得。
还害得养父因为来找她而重伤离开。
木头被烧焦的啪啦声响,混着水声浇落的哗啦声。
似乎还有人群的吵嚷声。全都在祝无虞周围盘旋。
屋内浓烟滚滚,火焰高温中,面前场景尽皆扭曲。
口鼻前方,那被茶水浸湿的布料也迅速被烘干。
祝无虞咬着牙,偏头看着已经炭黑的房门,还有那差点砸到她的门框。
她当然不想死。
若想死早在被司宸捉回京都时便会与世长辞。
如今尚未回到养父身边,尚未交代俞潜之事,她怎能就此认命。
祝无虞往怀中按了按“安静如鸡”的鹦鹉。
隔着火墙站起身面向房门。
木门已经被完全烧焦,此时破门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先前因为怕撞不开门一直处在火中的顾虑此时化作乌有。
只是木门必然极烫,且四面八方尽是火舌缠绕。
此刻过去,虽说必然能冲出门去。
可即便运气再好,也定会被烧到。若是没控制好高度或方向,冲进大火中,那是非死即残。
到时即便冲出去,也是一具焦尸倒在地上。
祝无虞垂眸闭眼。
更何况,还有人对火焰与生俱来的恐惧影响她的动作和判断。
也罢。
死便死吧,坐以待毙不如尽力一搏。
祝无虞抬手,将身上衣袍袖摆尽皆卷起,防止被火焰燎到。
没有任何遗漏后,祝无虞才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眼看向木门。
迈步起跳——却蓦地感觉前心一阵刺痛。
她被迫停下,将怀中啄了她一口的鹦鹉掏出来,捏在掌心。
下一瞬,一旁的房梁立柱嘎吱侧压下来,正挡在祝无虞身前。
这根房梁一倒。
祝无虞左前面的半个屋子彻底倒下来,连房门也只能看见半个。
她笑一声,看了一眼鹦鹉。
“多谢你救我一命,可惜我得连累你和我死在一起了。”
祝无虞环视一圈愈发靠近的火焰。
屋内几乎没有她容身之处。
空气也愈发稀薄。
就连方才那句话,祝无虞也是轻声细语地讲出。
再多用一点力气,怕是马上便要无法呼吸。
祝无虞轻笑一声,站在原地,两只手捧着项坠贴在唇边,等着那微乎其微火势被扑灭的可能。
整个人却开始摇摇欲坠眼前发黑。
鹦鹉红红一团又钻进她怀里,只留半个脑袋露在外面。
那半扇漆黑的门骤然飞出,落在祝无虞近前。
阳光,空气一同朝着祝无虞涌来。
连同外面一道整齐清晰的声音:“殿下!”
火墙两侧。
祝无虞看向一袭白衣的司宸,慢慢闭上眼,侧身栽下。
白衣?陈予怀?
“祝无虞!”
她听见陈予怀喊她。
第一次,她意识不清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陈予怀,而非养父。
也算是都结束了。
司宸眼睁睁——或者说清楚地听到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方才尚在听司康读公务之时,他便听见偏殿吵吵嚷嚷。刚要询问怎么回事,便听见属下汇报——偏殿走水,是他允许去道歉那丫鬟蓄意纵火。
司宸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书房门,再一转头,自己便已经站在偏殿门前,勒令手下说是不能灭火便让所有人陪葬。
如同现下一般,他依旧是毫不犹豫抬腿冲向声音的方向,却被司统领狠狠拽住。
摄政王那张人前面瘫的脸骤然龟裂,他冷哼一声转头瞥向司统领。
司康连忙松手,跺了跺脚,将自己身上的外衣甩下浸湿,紧跑两步追上司宸,将湿衣服盖在摄政王身上。
门前的火到方才才堪堪扑灭,焦黑的门便被司宸踢开了。
如今火势仍旧熊熊,有再次将房屋包围的趋势。
门边的死士见司宸不管不顾冲进去,连忙也泡湿衣服,将滴水的布料盖在司宸脚下周围。
火墙被强行压下。
司宸径直扑到祝无虞身前。
一双眼睛通红,几滴眼泪顺着面颊落下。
他摸索着双手插进祝无虞腋下,咬牙用力,才将人一点一点挪出。
司康紧随其后,用湿帕子遮住摄政王几乎一整张脸,另一只手抓住祝无虞的肩膀。
“殿下,我来。”
司宸皱了皱眉,松开祝无虞,接过帕子用力揉了几下眼睛。
祝无虞带护腕,他自己并不会多少武艺,倒不如让司康帮忙,救人更快。
跟着司宸南下的府医早已站在外面等候多时。
见司宸出来,府医背着药箱便过来扒司宸通红的双眼。
抬起的手却被司宸举手打落。
“救人。”
府医看了一眼司宸,又看了一眼一旁咬牙切齿的司统领,最后才将视线落到浑身漆黑的祝无虞身上。
不知他过去按了祝无虞哪个穴位。
“殿下。王妃只是暂时窒息昏迷,已经好了。您的眼睛……”
话未说完,司宸便听见祝无虞猛吸一口气。
他连忙偏头过去,抬手阻止府医继续说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祝无虞身边,接过司统领递过来的手帕,一点点摸索着,将祝无虞熏得黢黑的脸擦干净些许。
祝无虞用力吸了几口空气,意识才缓缓转动。
慢慢睁开眼,面前又是那熟悉的一张脸。
只是也被熏成半颗煤球。
她沙哑着开口:“多谢王爷,又救属下一命。”
司宸原本轻柔的手猛地掐住祝无虞的下巴。
“你的命是孤的,孤可没允许你死。”
祝无虞差点笑出声,可惜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支持她做这种高难度动作,只能含笑点了点头。
若没有手上这对护腕,她早便能轻功离开。
但司宸拼死救她也的确是事实。就和当年陈予怀救她一样。分明也是因为司宸才重伤逃命,可救她一命也是切切实实的。
胸前一团蠕动片刻。
祝无虞才想起那只真正救她一命的鹦鹉。
她慢慢抬手松了松前襟。
鹦鹉贴着祝无虞便窜了出来,看弧度刚好是在躲着司宸。
红色的鹦鹉在天空中盘旋半圈,与一旁尚未熄灭的火光与夕阳融为一体。
司宸似有所感地也抬头看去。
可惜,入目一片漆黑。
连光影也再看不见了。
他抿着嘴角,转身没再管已经无碍的祝无虞,转头带着司康和府医离开。
到了正殿。
府医和司康连忙凑近司宸。
“殿下……您这眼睛……”
司宸面无表情,挥了挥手示意司康出去守着。
府医打开药箱,先将药递给司康煎上,随后转头拿出银针和外敷的草药,将司宸按在榻上躺好。
“殿下,事已至此属下也不会再说什么。您这眼睛原本便每况愈下,但往年即便到了冬至时节,也能稍微看清些轮廓,现下您怕是连光也瞧不见了吧。”
司宸笑一声。
“她不能死。”
府医抬眼。
“殿下,是不能死还是您不想叫她死,属下无权置喙。但您这眼睛被烟熏这么一遭,即便是没什么毛病,也不见得落得什么好,更何况您本就毒入骨髓。姜泠那的解药,若明年再拿不到,别说您这眼睛,您这条性命,属下怕是也无力回天了。如若可以,您明年便在南方将养,京都地寒实在不利于您恢复。”
说着,银针刺入司宸脑侧穴位之中,微微转动。
司宸微阖着眼,点了点头,听进半句。
“即便没有这事,我也活不上几年,倒是有了祝无虞,很多事情一年内便可以解决。到时我死也瞑目了。”
“殿下慎言!怎能如此胡说!”
司康迈着大步从外面进来,咬着唇“恨铁不成钢”地开口。
司宸用指节敲了敲窗边。
司统领便泄了气,不情不愿憋回其他的话,弯腰行礼:“殿下,那侍女的身份和目的查清了……”
他突然停住,偏头看了一眼刚刚把银针拔出的府医。
府医会意退下,将手中的草药交给司康。
“敷在眼睛上便好,倒是我会提醒殿下洗去。”
司统领点了点头,目送府医推门出去。
随后蹲下身,贴在司宸耳畔,用气音开口:“行宫的人出问题了。但核查那些侍女身份的并未行宫死士,而是我们从京都带过来的人。您身边亲近被人插了针。”
司宸点了点头,没有其他反应。
听着司统领接着说:“那侍女是陛下的人。家室的确清白,只是应当被陛下拿住了把柄。只是不知陛下不派她来杀您,反倒像是特意去杀祝无虞。而且,不仅如此。如今在行宫内外彻查一番才发现,行宫附近有多余的人。属下推测,也是陛下的人。”
“太子呢?”
摄政王淡淡开口,似乎是没把行宫周围暗线当回事。
“太子殿下……在往行宫来,具体原因不得而知。殿下早做准备。”
司宸点了点手指,任由司康将凉丝丝的药膏涂在他脸上。
“殿下,这次还放他们进来吗?上次放姜泠进来,属下实在是为您捏一把汗。”
“怎么?打不过姜泠,现在连皇帝身边的喽啰都怕了?”
司宸将侍卫统领停在他脸上的手拨开,调笑着开口。
下一瞬便听见司康跳起来大喊:“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脚步声。
司统领下意识看了司宸一眼,却依旧没看见自家主子有什么反应。
他心知司宸常年眼疾,也就导致听力异于常人,不可能没听见那声脚步声。
于是,他只能依着正常人的反应,从屋中窜出。
门外人踪迹不见。
司康再次回头看向司宸:“那人逃了,身法太快,属下看不清。”
摄政王千岁这才慢悠悠坐起来,缓声开口:“这么多年潜伏在孤身边,不可能轻易抓到。”
“您故意说给他听的?”
侍卫统领思忖片刻得出结论。
司宸笑一声,起身走到司康身后:“我说不说,只要那些暗线能轻易进来,皇帝便会猜到是我刻意授意。不如直接告诉他们,叫皇帝疑心画蛇添足——他们想得越多,便越容易出岔子。”
他抬头望向天边,却可惜没看见想要的夕阳光影,只得又低下头。
“你说,皇帝杀祝无虞不成,会不会颠倒黑白,再找祝无虞合作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