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她猛然旋身,一个沉肩坠肘,迅疾刚猛地横劈向那点点紫芒——
云隙的光芒似被彻底引动,瞬间暴烈骤闪,极致的霜白光亮,照得天幕如同白昼,而一颗颗绛紫色的光点,如同被疾驰的马车狠狠轧过的瓜果,轰然炸裂,皮肉乱飞,汁液泼洒,声势浩大,如虚空落泉,穿天透地。
孔明灯在如此威势下早已炸成一团飞灰,散作微尘落了下来。
褚青时拍去肩上的一抹黑灰,收剑入鞘。
阵阵爆裂声里,她偏头看向身旁的萧同风,靠近他大声问道:“如何?好看吗?”
随之飘来的,是她身上独有的林野清香,萧同风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
“很好看。”他头未稍移,眼神却悄悄地落在她身上。
纵使语气故作平稳无波,起伏不定的胸膛却还是泄露了他澎湃的心潮。
这一场春夜里特殊的“烟火”,竟胜过从前所有。
“那就好。”褚青时回头,抱着臂,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十三朵“烟火”在头顶绽放,退场时,却连一丝火花余烬都没有留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光余威不减,还在隐隐闪动,云层却已挣扎着要合拢起来。
驿站里渐渐沸腾起来,有人打开窗户,往外探出脑袋。
“殿下,我们该跑啦。”褚青时指指下面,一把环住萧同风的腰际,在他愣怔的时候,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好事做到底,就让臣女顺便送您一程吧?”
不及回复,她骤然往屋顶外一个纵跃,飞花踏叶,横掠而去。
萧同风只觉五感中唯剩清风拂耳,兜帽被吹落,自己的发尾与褚青时的衣带绞绞缠缠。
他不由得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平复呼吸。
看着主子与褚小姐潇洒离去的背影,躲在巷口的角木与亢金面面相觑一番,只得立马蒙住头脸,趁乱将搭在屋檐边的木梯撤走。
很快到了拴马之处,二人轻轻落地,不远处,四匹骏马安静地嚼着草皮,没有人追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那么,殿下,再会了?”褚青时抬头向萧同风道,松开他腰间的手。
好细!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宽肩窄腰?
“那宝石珠链,是有什么不妥?”萧同风丝毫没有察觉,似乎心不在焉,顿了顿才问道。
“有些事情,殿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对您越没有好处。”褚青时整整衣襟,向自己的马匹走去。
一朵颤巍巍的火光自身后照来,褚青时回头,模糊的黑暗里,她看见萧同风举着火折子,那一豆灯火映得他的眼神澄澈而真切。
“可,我想知道,没有好处的事,你不必一个人承担。”
她的心弦微微一动,忽而瞬时靠近,启唇道:“如果我说,事涉皇室与国体呢?”
萧同风略一思索,问道:“你可会伤我性命?”
褚青时摇头:“不会。”
但如果你阻碍了我,那我可保证不了哦。
她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句。
“那么,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需要帮忙之时,向我说。”萧同风凝视着她,语气柔和,带着几分自信从容。
褚青时倒觉得有些意外。
她曾听说这位端王殿下是不受宠的皇子出身,母亲早逝,母族又势弱,可想而知小时候是何样艰难地成长。
如今的亲王位置是他自小征战沙场,在军中一刀一枪拼来的。
现今四海无战事,他手握兵权,声名显赫,皇帝不肯放他回封地,只让他在京中挂个虚职,但仍是一股强大势力,也能和皇帝分庭抗礼。
如此得之不易的荣华权势,他竟然不关心?
况且此事事涉亲父与国体,他连问都不问一下的吗?
褚青时眯了眯眼:如此六亲不认、盲目信任……她喜欢!
迷蒙火光中,寂静的林间传来两人疾行的脚步声。
褚青时没有去管,只是向眼前人更靠近一步:“殿下不要小瞧我,我可要干一件大事……或许是一件大恶事。”她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嗓音里透着危险。
她越靠越近,萧同风顿感心脏突突跳动。
他强自调整着呼吸,故作镇定地道:“褚小姐的本事,萧某从不敢小觑。但褚小姐的心,我却是看得分明的。”
褚青时挑眉笑了:“我如何想的,时常自己都不明白。殿下倒很确定?”
“您愿意帮我,必定心有所求吧?此次押注于我身上,连赌金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萧同风望着黑暗的密林,淡淡道:“我这一路走来,坐到如今位置,赌命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岂会怕多赌这一局?”
“左不过是从头再来,我既愿意相陪,便不怕输。”他目光笃定,毅然回视着她,
这人倒是洒脱!
褚青时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必不会让殿下赔本的。”
萧同风莫名松了口气,而后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我府中令牌,你持此物可来去自如。”
……就不用费尽心思夜探王府了。
想到这里,萧同风脸色蓦地一红。好在夜色茫茫,让人瞧不分明。
褚青时翻看着令牌,而后将其塞进怀中,想了想,说道:“今夜这事,南疆的那些人要做什么,想必殿下已经有所猜测了吧?”
萧同风蹙眉,点点头道:“圣上寿宴将近,他们为此而来,自然是要在宴上做文章的。今日那紫宝石珠链,可与那日野鹿突然发狂有关?”
“正如殿下所说,这两者,都是被煞气所污染,据我所知,活物若长期接触煞气,便会异变、发狂、变成食人猛兽和怪物。”
“煞气?”
“我也所知不多,只从孤本古籍里看过。只知若是一旦被其侵袭到心智,便无法可解,需立杀之,那煞气便自然消散。”
“世间竟有如此邪恶之气!”刚刚赶到的亢金正好听到这一句,嘴巴都张大了。
角木上前来禀报:“主子,昌平驿内各国使臣吵嚷着要换居所,驿丞派出了巡夜驿卒,正向周边搜寻。巡检也正在赶来。”
他说着,不由看了褚青时一眼,补充道:“南疆使臣杜令珩一行从始至终未露面。”
褚青时揣着手边往拴马的树下走,边说道:“不错。如此,也不枉这大晚上的跑一趟了。对了,殿下要记得,他们送来什么都不要收下。”
“嗯。”萧同风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寿宴那日,可需我来接你一同进宫?”
“这倒不必,殿下敢不敢信,有了今日这一遭,这请帖明日便会自己飞到我手中?”她胸有成竹地朝他扬了扬自己的手掌。
“不敢不信。”萧同风的嘴角溢出了一丝笑。
亢金的眼神在前方两人间瞄来瞄去,又瞥了眼自家主子的一副放松神态,面色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偷偷地用胳膊肘拐了角木一下,而后者却仍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亢金瞬间明白了,朝角木无声咆哮。
好啊这硬木头!有这等情报竟然不与他分享,害他走了这么多弯路,还能不能好好做兄弟了?
说话间,几人已走到马前,萧同风取下巨挽弓和长羽箭说道:“这是那日我答应你的。”
褚青时接过来摸了摸,粗略一看便能分辨出它的主人是如何爱惜地保养着这弓箭的,也不推辞:“那就多谢殿下了。”
几人翻身上马,萧同风握着缰绳道:“不用客气,这便回吧。”
马儿掉了个头,黑暗里传来一道嘱咐:“你若有事,可与你房中的小叶讲,她……原名危月。至于京中那些流言,不必理会,我会帮你处理。”
……
待到回府歇下时,倒也不算太晚,只是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不语和小果歇下了,只有小叶忙忙碌碌地关着窗户。
褚青时披着外衣坐在书桌前,桌案上摆着空白的宣纸和洇了墨的毛笔。
她的笔迟迟没有落下,眼睛凝了凝小叶的身影,忽然把她叫到面前。
“那个……危月呀……”
小叶闻言,垂着的脑袋一动不动,不一会儿终于应声道,“是,小姐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看见那几幅画了?”
小叶的头低得更低了些,回答道:“回小姐的话,是。”
“那你把这……这事也传过去了?”褚青时默了默,犹不死心地问。
小叶专业又认真地回答道:“回小姐的话,是。”
褚青时:……
褚青时默默地捂住了脸,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窘迫。
她缓了许久,最终语气虚弱地道:“……危月呀……有时候,咱们传递信息,可以筛选一下的,你觉得呢?”
小叶的头都快低到地板上:“是,一切听小姐吩咐。”
褚青时挥挥手让小叶下去睡了。
她放下笔,起身便去翻找那几幅画,想着还是要藏得更深些,丢一次脸就够了。
还画什么呢?屋里这一个大漏勺,什么都漏到正主前面去了。
道祖慈悲,她的一世英名,就此付之东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