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人御剑前行,踏云飞雾仍旧头绪全无。

    汪悬白忍住心口起起伏伏的回荡真气,从低空直飞高霄,这座山谷绵延蜿蜒,层层云峰盖着血狼残影十分惊悚。

    佟镜破紧锁眉头,替汪悬白担忧:“师兄这么深入狼雾必定心神损耗。”

    旁边的华鼎苏何尝不深有颤畏:“要是堕入迷障,师兄难免危在旦夕。我们也一同上去,不能助师兄一臂之力,也好过袖手旁观。”

    佟镜破一把拦住华鼎苏,厉声喝停:“你站住,你才几岁就敢自入狼阵?”

    这夜与上夜他们追捕恶狼情势不同。

    这次毫无线索追缉,沿道剑在销声匿迹的狼巢老窝也失去威效,华光黯淡。

    任凭汪悬白如何以心力催动,用剑诀盘桓,叼走商贩女儿的幽狼的踪迹仍一无所获。

    “让我去。”佟镜破将飞行的剑倒转如流,一力冲天,“若以后师兄是清肃掌门,我便是协助他左右的护法,于情于理都该我去。”

    华鼎苏不甘示弱从后尾追,薛暌生自也不干眼望着。

    一时间这座幽黑狼山剑气环绕,四名行剑道士攀爬悬崖峭壁,从雾气山云中直冲飞天,试图在最高端窥瞧玄机。

    汪悬白负袖持剑,无论他怎么环绕,始终是在昨夜地点之外团团迷转。

    薛暌生偷偷咬破手指,指腹顿时沁血。

    她悄然洒下见没有起效,不见有狼群追随而至,干脆挥出剑锋划在手心。

    若放在以前她是万不肯做祭血之人。从前的她多么怕疼,行侠仗义这些事也是兴趣缺懒,能拖就拖,能逃就逃。

    何况她身体一向抱恙,一点摔着磕着碰着都惹薛震公心疼。

    就连她那个后来她死前都没见几面的渣男前夫,也在二人婚前,青梅竹马的十几年做足表面功夫,至少还算悉心呵待。

    这一世她下定决心,不以自身娇弱为借口,誓要以天下第一剑为目标踔厉奋发,奋勇前进。

    第一剑的前提要学汪悬白,不畏肉/体的残破。

    薛暌生忍痛割下掌心血,洒下的瞬间几乎就有起色,寂静无波的山谷环林哗然喧动。

    佟镜破和华鼎苏两人离薛暌生较远,对她所作所为不甚知之。

    尤其是一心盯狼的佟镜破,一瞧见有狼脚露出煞喜出望:“在师兄的孜孜不倦剑逼之下,总算惹狼出动成功。”

    汪悬白何等洞眼,一眼看破薛暌生的自残行为,一个筋头翻剑直追而来:“你这是做什么?”

    薛暌生总不能坦然相告,说她这一世试探多回,仍发现这群狼不知怎么格外钟爱啃吸她的血液。

    所以她干脆以眼还眼,反将一军。

    薛暌生咬碎银牙也得瞒下她拥有不止一世记忆的事。她嬉笑示弱:“师兄心疼了?”

    汪悬白威肃道:“危机关头不可胡说,更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薛暌生反笑:“那大师兄刚才弃自身肉/体于不顾,自遁狼阵也是拿性命说笑。”

    汪悬白想查探她掌心伤势,顾忌男女之防又踌躇了下。

    这一犹豫,外面受薛暌鲜血之引的狼群纷纷奔啸而来,它们不会飞云走剑,但擅长飞悬走壁齐跑上阵。

    一时之间,仿佛满山洞的狼都倾巢而出。

    薛暌生掌心的血只要伤口凝愈就会凝固,她怕影响后面给汪悬白制定的配合计划,在汪悬白借力短暂飞行空中的时候,一手直接握住沿道剑。

    沿道剑的剑芒受血的染华,迅速吸引大半狼群注意。

    汪悬白不再与薛暌生争论,情急关头他们都知道何为分寸。

    薛暌生还一直用唇语对他求饶。

    汪悬白实在没法,除了摇头别无他法。他将血剑挥到旷空上展开万道流华笼罩剑光,但凡靠近的狼必定魂体俱焚。

    偏偏芒刃沾血,对他们又是致命吸引,恶性循环下狼群很快溃不成军。

    再加上华鼎苏和佟镜破的大开杀戒,这群狼尸首分离,四处抱头鼠残,一溜烟都窜逃进山,溃逃进更深更远的秘密据地。

    汪悬白收剑踩尸前进,怕薛暌生单独落单,特意绕回她跟头:“你跟着我,不要出头。”

    薛暌生不以为然:“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怎么说也是清肃的弟子。”

    “胡闹。”

    薛暌生示弱道:“好好好,师兄,我脸色苍白奄奄一息,你赶紧把我带到你的剑上,否则我快力不可支掉下去了。”

    她本意玩笑,没想到汪悬白在那静伫两秒,直接将她一并拉上沿道剑的剑身。

    随即便像亲自飞行一般,游飞进了狼群四散的最后根据点。

    薛暌生第一次坐汪悬白的剑,只觉速度之快令人眼花,周围景色缭乱,只能在风声割破的声音里听见彼此交谈。

    薛暌生捂着掌心涸干的褐血斑迹,被自己感动得无以附加:“我有这样大无畏的觉悟,何尝担心不能练出天下第一剑的英姿?”

    汪悬白本专心御剑,听见脚边蹲着的小师妹如此发言不禁破功,深吸口气:“是。”

    薛暌生大受激励抖擞起身,真心诚意:“练无情道的第一步是不是就要舍弃肉身,舍生取义。”

    汪悬白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妙反问:“无情之情的定义是什么,我至今未能参悟,你能么?”

    薛暌生眯着眼笑了笑:“师兄是想让我给你解答,我不上当。”

    汪悬白微笑:“不错,我想听听你的见解看法,你不是对无情道挺感兴趣。”

    薛暌生缩了缩肩膀总觉得汪悬白话里带话,直截了当承认:“若能修无情道修成正果,我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汪悬白摇头:“我看未必。”

    薛暌生挑眉不解:“怎么说。”

    汪悬白直身御行,被风不断吹击的脸皮阵阵发寒。他的语气很幽很深,犹如看破红尘的年轻子弟,在老气横秋里透露着半分青涩稚嫩。

    这对从小担起清肃大师兄名号的汪悬白来说,分外少见。

    汪悬白略微俯身,瞧着薛暌生圆溜溜的乌黑脑袋,用思考过无数回的清寂声音回答。

    “修得圆满意为得道成仙,既然届时要登鹿檐仙梯上天成道,能做的事必尽受拘束,怎可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伶牙俐齿的薛暌生语塞,一时竟被堵住话头难以辩驳。

    汪悬白也不藏针锋相对之心,截至此刻,速收话头:“如果连心都不随自己,不能行心中大道,修成的圆满又何来得道之说。”

    薛暌生第一次发现汪悬白还有诡辩的才能。

    这个口才,平日竟然都以清冷寡言掩盖了去,照今天他的辩驳言才,完全能胜任传心剑派道坛弟子的美责。

    既然得道之后有诸多束缚,就说明空有一身仙力也无法堂堂正正复杀敌。

    薛暌生忽地心惊,发现汪悬白前世堕化的迹象,竟在当年渡化客栈就初见端倪。

    她竟迟钝和冷漠到之前从未关心汪悬白的真实想法。

    以至于后来起死回生的那天,看见一身是血的汪悬白颇感割裂。

    如果他堕落的姿态早有迹可寻,甚至如此之早就让人窥见,那便一切都自圆其说了。

    薛暌生悟通真相,默默远离汪悬白半尺。

    汪悬白所言极有道理,将薛暌生终日来暗悔自己没练无情道的遗憾消除大半,同时却也颇觉汪悬白的内心真迹,远没有外表看的那么光风霁日。

    世人都以为他修习无情道路途顺利。

    无一人知他内心的鄙弃厌烦。

    薛暌生越想越心惊,这样心理的大师兄会得道堕魔,再正常不过了。

    飞剑越遁深处越闻恶哭悲声,前边踮云下剑的佟镜破似如获至宝,用传心诀激动地大声喊道:“小姑娘就在这里。”

    狼谷最禁忌的荒墓据点阴凉乍现,荒芜潮湿的谷底不见一丝幽光,剑气照明之处,才现出一只只被叼落的残肢断骸。

    这里原是祭奠附近村族先魂的山中墓地,人碑已经断裂,碑块状似一具具尸体罗列棋布,亦像一条条性命杂乱横陈。

    每块碑间悬以铁链连接,每走一步,足底都如炙碳灼烤,烫得人滋滋冒烟。

    一个头梳双髫的小女孩,被禁锢在墓碑最里面的一朵狼牙花上。

    四人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狼牙花的璀璨,那花被狼魂所供养,花色鲜艳,远远看着就觉刺目。

    佟镜破的好斗之心被彻底挑起,壮怀激烈:“不知近看有多耀眼,容我前去一探。”

    华鼎苏阻拦不了,忙向汪悬白请示:“这里碑多狼空,怎地不见刚刚逃难进来的狼群踪影,必有蹊跷。”

    汪悬白也有责怪佟镜破好胜心切的莽撞,但也不能坐壁上观,沉声教训佟镜破:“师弟,你先别用真气,这里有诈。”

    佟镜破却早自负剑艺高超,欲以水上凌波飞身夺花。

    霎时间满地的狼链化作万千瀑流,冲泄到半空乱旋乱舞,将佟镜破缠得团团不能抽身。

    华鼎苏大叹一声:“佟师兄,早就叫你别冲动行事了。”

    汪悬白更切实际:“我们三人先合剑阵,把佟师弟救出围困。”

    薛暌生一手执剑一手护体,和汪悬白华鼎苏合力斩链,三人各从不同方向逐一突破不成,又摆出清肃的弟子阵合三为一。

    汪悬白两指垂念鼻前,双眼微闭,嘴中经心不断。

    他的沿道剑中流砥柱,护着师弟师妹的两口道剑齐心迸发。链子受到强烈冲击摇晃激烈。

    这时从四面八方涌出黑影,战局更显焦灼。

    汪悬白道心念成,倏然睁眼,双眸之中闪出两把剑身,大喝一声:“开。”

    万千剑气流华倾泄,将佟镜破周身牢锁的铁链崩然斩裂。

    薛暌生摇撼象牙白玉钟,铃声流泻里薛暌生身如惊鸿,婉如游龙,把由铃声变幻的剑影当做无处不在的可利用剑材。

    上一秒还将华鼎苏身后偷袭的一个黑衣影子穿心斩死。

    下一秒钟,她就以超越疾风的速度,借力飞跃到佟镜破身侧,拾最近的一道幻剑洞穿一头狼心。

    佟镜破大汗淋漓却不减怒胆,欣喜薛暌生的及时相助:“小师妹好身法。”

    薛暌生与他协力屠灭周身敌狼,兼有若干人首残尸。

    她视之理所当然:“佟师兄你快去救人,我在这帮你抵御进攻。”

    佟镜破惊奇发现,地上被他和小师妹斩死者,多为人首人身。他气喘吁吁地呵斥这群为狼卖命的同族:“良心被狼吃了也莫过如此。”

    他飞足前往狼牙花前用剑割断泥土,连根摘起狼牙花,可刚拿回来就觉满手都是黏稠血迹,那花竟在极速凋谢。

    佟镜破赶紧把花放回原位,轻巧抱起花上的小姑娘飞回汪悬白身边。

    他急匆匆地报告狼牙花形态,恨恨地摇头:“一碰那花,花血就流个不停。”

    汪悬白收回剑阵,低头检查小姑娘的伤势状况,幸而毫发无损。

    他将在墓碑残垣边巡逻守护的薛暌生、华鼎苏一并唤回。

    华鼎苏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喘一口气:“狼都除死了,这次任务圆满完成,上山交差,师傅也一定看着高兴。”

    大伙儿悬着的心都放下来时,汪悬白却蹙起眉头。

    他浓眉眉峰聚起,冰白的脸好似剑眠峰五掌山上经年不衰的皑皑白雪。

    明明是揣着苍生大道的怀义之相,眉宇却总含着背负重大责任和道义的肃杀冷凝。

    一片劫后余生的欣喜之中,惟余薛暌生一人注意痕迹。

    薛暌生低头细嗅四分五裂的狼链狼身残迹。

    她的心中闪过一丝猜疑:“大师兄,这些链子都深埋地底,下面还有人的血腥哭啼之气,是不是地下埋着人?”

    华鼎苏震愕异常:“地下还埋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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