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元青宗的众人依然处在睡梦之中。
一个身影推开房门轻快地走出来，先是在一大片地上走走停停，一下觉得这块地方视野不好，一下又显脚下砖块粗劣，好一会儿才似乎找到自己心仪的场地。
这个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就开始忙忙碌碌的人，正是众人眼中‘大病初愈’的小师妹霍琼珠。
她站定后，左手一伸，扩音符的声音顷刻间就传遍了元青宗的每个角落。
“到时辰了，全都起来修炼！”
在睡梦中猛然惊醒的众人:“……”
白朗清养的那只孔雀小白也被吓了一跳，好几只羽毛落在地上，霍琼珠看到后飞快捡起，并偷偷踢了一脚小白的屁股。
小白委屈，但小白不会开口说话。
扩音符消散后，霍琼珠听见从不同房间传出声响，满意地点点头，在湛蓝的天空下闭上眼睛，感受重获新生之后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
她现在宣布——元青宗成为宗门第一计划，从今日开始！
随后，一张新的扩音符又出现在她的手上，只不过这次的‘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①还没来得及喊完。
她的眼睛便倏地一亮，凌歌辞身穿雪白衣裙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嗯，师姐如此刻苦，看来是真的很想超过大师兄啊。”
霍琼珠本来准备笑眯眯地凑近凌歌辞，表扬一下第一个起床练功的人，可又想到两人当下水火不容的关系，只能作罢。
凌歌辞倒是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完全无视了霍琼珠略带挑事的话，甚至在经过她的时候还点了点头。
……
凌歌辞这人这么包容的吗，那自己上一世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她啊，所以斤斤计较的人是……
啧，不能乱想，正事还没办完呢！
她没再看凌歌辞，而是转过身拿出手中剩下的符咒，继续斗志昂扬地朝着其他人的住处去了。
白朗清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地练完后刚打算稍作休息，就被一旁靠着大树扔石子玩的师弟打了个正着。
“闻风，你不能再偷懒了，小师妹好不容易主动提起修炼一事，一会儿看见你不好好配合，又该难过了。”
白朗清看师弟的目光中，是满满的不赞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却只能在太阳底下修炼！苍天啊，大地啊，我还是觉得之前的小师妹比较可爱……”
闻风一句随口而出的抱怨，引来了大师兄的死亡注视，闻风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脱口而出说的什么，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头。
之前的霍琼珠因为无论如何努力修炼，但都如一滴水汇入了汪洋大海之中，丝毫不见变化。
若不是她娘留给她的特殊法器赤霞弓，别人可能都不晓得她是个修仙之人，以至于霍琼珠越来越自卑敏感，后来索性直接放弃修炼，在元青宗的各个角落阴暗发呆，立志于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
如今小师妹好不容易一改往日面貌，主动提起修行一事，看来是放下了心结，不过……
“那她为什么自己不修炼，只逼我们啊？”
此话一出，大师兄已经不是言语谴责了，他先是四下察看确定没有霍琼珠的身影，然后直接闪身给了闻风一下。
“小师妹难道不是为了我们好？你人没睡醒，脑子也没用了吗，小师妹天生灵根残缺，师父也找不到办法，你都不记得了，还敢说这种话！”
闻风这才猛然惊醒，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意识到自己失言之后也不再抱怨。
站起身来，轻轻抬头，两把通体幽黑的半月弯刀就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只是一向温和待人的白朗清这次却没有将这件事轻轻皆过。
“为了让你长个记性，以后不再说话不动脑子，你就将心法和招式多练十遍吧，还有，闻风啊，你挡着师兄一些，我总觉得小凌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
“老白，不至于吧，皎皎和我关系最好了，她一定会原谅我的有口无心的！”
白朗清闻言挑眉，瞥了一眼‘哀嚎’的人，悠然道:
“是么，但据我所知，小师妹先前可是足足和谁冷战了一个月，那人还难过的在我房门口哭了半宿。”
说人不揭短，他就知道，老白这个白切黑，轻易不张嘴，张嘴就往痛处上踩！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你信不信，老头绝对一早就在房内设了隔音咒，咱们在这练了半天，他现在恐怕还在梦里会周公呢。”
白朗清没再理会他，倒是另一边一直专注修炼的凌歌辞忽然开口，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昨晚琼珠趁师父还未回房，去他床底放了几只下好静音咒的鸡，算算时间，一个时辰之前，咒术就该消失。”
闻风愣在原地许久。
“小师妹，够狠，哎，我是不是不该将那本符咒册借给她啊？”
……
午膳的香气已经飘出老远，膳堂却安静的很，若不是偶尔传出碗筷的声音，膳堂的李伯还以为大家已经吃完饭走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几个竟然一起来吃饭了？平常一个两个的，凑都凑不齐，琼珠那丫头呢，我还特意给她留了甜汤呢。”
闻风从碗中抽空抬起头回答:
“一大早说自己有事然后就不见人了，没事李伯，她一会儿肯定就回来吃饭了。”
话音未落，膳堂的大门随着‘砰’的一声重新打开，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正是才提到的小师妹。
白朗清以为小师妹已经忙到废寝忘食，赶忙起身一边招呼师妹坐下一边去给她拿饭菜。
看着师妹话都来不及说就开始狼吞虎咽的模样，白朗清眉头紧蹙，叮嘱道:
“皎皎，虽然不知道你在忙什么，但什么都要循序渐进，一天也不能吃成个胖子，还是劳逸结合的好。”
看着霍琼珠气喘吁吁的样子，凌歌辞默默地伸出筷子，将碗里的鸡腿夹给师妹。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白朗清劝她去休息，不料被直接拒绝，而且其他人也都被拦下来，霍琼珠她还要表示要开个小会。
见霍琼珠忙碌了一上午精神头不减反增的样子，闻风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小师妹该不会不是一时兴起，而是……
不知哪儿刮来的风，下一秒，明华仙长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挨个在几个徒弟面前扔下一本册子后，又不发一言地消失，利落的就像刚才只是弟子们的幻觉。
“嘿嘿，咱们利用午休的时间开个小会，会议内容的主要有几点:第一、大家刚刚收到的这份册子就是师父今天为大家重新制定的训练计划，从明天开始大家就照着这个练习，这可是师父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和特长，量身定制哦。第二、以后咱们每天都按照今天的时间开始训练，迟到的人要绕着宗门跑五圈。最后、我相信，在大家勠力同心、共同合作下，我们元青宗一定会重回往日荣光。”
信息含量如此高的一段话，绕是天资过人术法招式一学就会的几人，也半天才缓过劲。
“这，真是师父亲自写的？”
要论整个元青宗谁是最了解师父的人，一定非白朗清不可，因为他除了是宗门的大师兄，还是明华仙长的亲生儿子。
此时儿子正不可置信地翻着亲爹写出的册子，并惊讶于册子上的内容完全不敷衍，能看出是费了心思的。
这还是他那个得混且混，对亲身儿子和其他徒弟都一视同仁，觉得教徒弟就是保证徒弟不饿死就行，儿子刚刚踏入修仙门槛就迫不及待将宗门内一切事务都交给儿子自己好躲清闲的亲爹？
短短一日之中，师父和师妹的转变，让平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元青宗代表几番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而闻风和白朗清明显不同，他是一个能外耗就绝不会内耗的人。
“皎皎，这是真的假的啊，咱们以前的日子不好吗，师兄带你白天逛集市晚上看星星，何必搞得这么累啊？”
先礼后兵的存在就是给那些用礼不行的人准备的，眼下就是了。
霍琼珠缓缓转头，对闻风露出了微笑。
看着这熟悉的微笑，闻风只觉冷汗直流，立马就变了话风:
“我的意思是，老头怎么转性了，对，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我冰雪聪明的师妹是用了什么办法做到的，还有，师父他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明华仙长:你真是我元青宗最‘孝顺’的徒弟。
另一边的凌歌辞虽面上不动声色，可微微前倾的身体还是表明她此时同样好奇。
方法么，还不都是人想出来的。
想起师父早上被一屋子的公鸡打鸣声吵醒，愤怒地挥袖打开房门将噪音的元凶后，自己的小徒弟就‘弱柳扶风’地出现在门外，是谁弄的这一处，已经不言而喻。
“师父，皎皎来看你了，昏迷的这几天，不能在师父面前尽孝，实在是弟子的不对，弟子心中有愧啊！”
霍琼珠刻意打造的虚弱模样，甚至一句话还要咳嗽好几声才能讲完。
……徒弟你别装了行吗，真以为他不知道你和闻风两个私下管他叫老头啊？生龙活虎的时候恨不得离本座十丈远，不惹自己生气就该烧香了，更别说尽孝了。
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大病初愈就急着来看师父的，看小徒弟这副模样，明华仙长还是配合的询问:
“琼珠，你大病初愈，理应在房中静养，一大早找为师有什么事啊？”
谁料自己刻意缓和的语调，竟让霍琼珠落起泪来。
明华仙长心里一咯噔，她这表情自己一共就见到过两次，一次是她娘亲离世，另一件事就是自己将她灵根残缺的事实告知她的时候。
“此番中毒，弟子方知晓自己在修行一事上是多么不足，竟连一只小小蛇妖都比不过，呜呜呜，我知道我天资有限，怎么努力都没用，怎么办啊师父，我是不是从今以后只能做个废物啦，您要不还是把我逐出师门吧，省的我拖咱们元青宗的后腿。”
声泪俱下，好不可怜。
“你何苦要如此妄自菲薄，既然是我元青宗的弟子，为师和你几个师兄师姐自会护你周全，此事是你师兄他们一时不慎，以后不会再发生了，琼珠，你大可不必有此顾虑，再说，我明华的弟子，谁敢说你废物？”
明华一直对没有办法改善霍琼珠的灵根之事很是愧疚，元青宗功法秘籍堆满了藏书阁，却没有一本写了如何弥补残缺灵根的办法。
所以一向偏向这个最小的弟子，她是自己故人之子，天资有限本就可怜，如今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使得他都像把死去的蛇妖再杀一回。
霍琼珠擦擦眼泪，似是相信了师父的安慰。
“真的吗，无论遇到什么，大家都会保护我？”
“那是自然。”
太好了，上钩了。
明华再回过神来，一双懵懂无知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中没有对师父的信任，全是对她即将说出的话的激动。
“可如果有朝一日，遇到了比整个元青宗还要厉害的对手怎么办，师父师兄师姐都保护不了我，那时候我怎么办？”
“呃……”
明华一时语塞，完全没预料到徒弟竟然还有此一问。
“所以就当是为了我，请师父努努力，带领元青宗成为仙门第一吧，到时候，琼珠就不会再日日担惊受怕，睡也睡不好。”
说着，霍琼珠还把眼下的乌青指给明华看，想要印证自己说的话。
不过，也不全是害怕的原因，霍琼珠半宿没睡，是一直在制定《仙门第一与幽冥之主计划》。
明华仙长虽然心疼徒弟，但提到努力修行之事，他倒觉得还是需要再仔细斟酌斟酌。
霍琼珠撇撇嘴，知道师父这副神情一定是在找理由拒绝。
果不其然，明华仙长慢悠悠地捋着胡子，一脸的不在意。
“徒弟啊，你还是太年轻，咱们元青宗虽然不如从前了，但怎么说也是有深厚底蕴的大门派，已安稳度日许久，从不与人结怨，不会遇到什么对手的。”
呵呵，是没什么对手，你知不知道上一世杀咱们的东西都不认识咱们就把大家团灭了啊？
好生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可我还是中毒了啊。”
我都自揭伤疤给你看了，事实摆在眼前，老头你再假装听不见试试呢？
只是师父到底是师父，把话递到脸上了，仍然是可以装作听不见的。
“琼珠，你三师兄已经将蛇妖的老巢都灭了，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不愧是师徒，一个硬提，一个硬装听不懂。
看来好好说话是行不通了，霍琼珠再一抬头，刚刚那副委屈无辜的神情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老头，你真装听不懂是吧，这次我万一死了，就算你把蛇妖挫骨扬灰了赶得上我上奈何桥喝孟婆汤吗？再说，没了蛇妖就没有别的妖了，说不定以后哪一天出来几个怪物，咱元青宗都没了，师父，咱们元青宗曾经是多了不得的门派，现在呢？难不成觉得自己已经是当世第一了，所以这么自信？”
上一世人家仙盟第一第二第三都团灭了，我劝你也别太乐观！
明华仙长顿时底气不足，眼神暗淡下来，距离幽冥被封印已经过去太久了，以至于人们都忘了，现在的安稳日子是几大宗门几乎耗尽全部换来的。
而他，那时还是元青宗最小的师弟，师父命他留在宗门看家，他就一直在元青山等着大家凯旋，可等来的却是元青宗为消灭幽冥中的上古凶兽，全部身殒的消息。
这么多年了，明华看着元青山上熟悉的一草一木，常常会想，当初师父把自己留下，到底是对是错。
他没有将宗门发扬光大，也从不主动收徒，甚至开始抵触让这里再热闹起来。
直到今天，自己的徒弟阴差阳错的非要让全宗门朝着什么仙门第一努力。
唉，若昔日的元青宗还在，本应是当之无愧的仙门第一。
良久，明华仙长长叹一声。
“那你想让为师怎么做？”
眼见目的达到，霍琼珠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忙不迭地掏出纸和笔，谄媚地将它们递给明华仙长。
“师父，你不知道，别的门派为了修行一事都卷到什么地步了，听说，隔壁玉言门还请了几个别的门派的掌门前去交流学习呢。所以师父你要不现在就为师兄师姐量身定制专属于他们几个的训练计划吧，然后由我来监督大家执行，一定没问题。”
在坐在书桌前开始写大徒弟的训练计划时，明华才察觉出了一丝不对，他光顾着安慰徒弟，此时才反应过来。
他这个小徒弟，病好之后真的性情大变的有些奇怪，不仅自己解开了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结，还非要拉着几个师兄师姐上进起来。
再想起她今天的眼神，那不是少年人应有的洒脱无畏，反倒有一种历经世事之后的沧桑。
有点像……那时的自己。
哎，想多了想多了，琼珠才多大，况且她一向想一出是一出，没准就是又看了什么新话本子，要拉着宗门上下陪她一起折腾。
啧，难为自己一把年纪，还要挑灯奉陪。
毕竟，答应徒弟的事情，怎么能反悔呢，那这个师父岂不是很没有威严。
虽然威严这种东西，他也是刚刚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