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后，我出了看守所。
陆清的电话关了机。她的网店也关了。
为什么呢？她是在躲着我么？
是发现我的生活仍旧这么的堕落。所以她再也不想沾染？
就像读书时候那样，好学生就不该和混子搅合在一起。
对不起……
但既然我们能在这千万人口的城市里再次相遇。这是命运给我的机会，我不想再放弃。
你虽然没来看过我。但还是给我请了最好的律师。
你心里是有我的。
而且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早已洗心革面，没再乱搞那些男女关系。
我们是不是可以试试？这次我必须问清你的想法。
我永远记得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的那一刻。
你突然撞在我身上，酒水洒了我一身。
你化了浓妆，披散着长卷发，穿着黑色的低胸连衣裙。打扮气质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的那双眼睛没变。
即使我们八年没见，我也一下子认出了你。
可我不敢开口。
“啊！抱歉抱歉……”她一脸慌张，眼神扫向手里的空酒杯，又看着我被打湿的衣襟，又扫向了走廊四周，似乎想找点东西替我擦擦。
一整个手足无措。
我不禁觉得好笑。打扮得再成熟一开口就还是老样子。
她终于看向了我，尴尬之后又有些疑惑的开了口。“咦？你是？是成朗么？”
我感觉到我的血液在沸腾。我张了张嘴，喉咙有些梗塞。
我不能丢脸。于是我故作淡定，点头笑了笑。
她笑了。她的眼睛是那么的透亮。
这个笑容，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了。昏暗的走廊让我有些恍惚，我究竟是不是仍在梦里。
“陆清……”
“嗯？”
我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和朋友一起来的么？你……最近怎么样？”
我在说些什么啊？我们多少年没联系，怎么一幅娴熟的口吻。
她摇了摇头，笑道：“一个人不能来酒吧么？我就过来喝点东西。”
她的眼神逐渐黯淡了下来。
暗沉的走廊，嘈杂的音乐，嬉闹的人声。这真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场合。
我把口袋的磁卡塞进她的手里，指着斜对面的房间说道：“那间房没有开出去，你先过去坐坐。这张卡可以刷开，我一会过来。”
随后我推开身后的包厢门，和白雪寒暄了几句，便去了她所在的房间。
包厢里的灯光都是昏暗的。
她垂眸坐在沙发上，手里翻转着我那张磁卡细看。很是放松。
那张磁卡不仅能刷开各个VIP包厢。也贴上了我姓名和职位的标签。
房间里太安静了，真是有些不习惯。
我的耳边还回荡着嘈杂鼎沸的声音，这让我有些头重脚轻。
酒吧似乎不是个适合重逢的场所。
我在她身侧落了座，将酒水牌推到她面前，“想喝什么随便点。”
“好啊，副店长。”
“朋友的店，过来帮个手。混口饭吃……”
我心里是有些窘迫的。从前只会大手大脚的撒钱，如今也要考虑生计的问题。多少有点丢面了。
我从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以前家里做点小生意，还算有点钱。上头有个哥哥，他的脑子好，我什么都不用操心。
高中时混日子，在国外也就接着混了。不过这几年经济不景气，家里的生意也都接连倒闭。现在也得操心操心钱的问题。
虽然混了个硕士的文凭，但其实根本没学到什么东西，在国外找不到正经工作。我也不想去干跑外卖搞搬家那样的力气活。
还是灰溜溜的回了国。海归的身份还算比较好用，也有些正经的小企业要我。
但没个把月我就烦了。受不了每天上下班打卡，受不了每天无意义的会议，受不了每天加班做些无聊的工作。
这行来钱快，不过是哄哄人开心罢了。一个月挣得比那些小公司半年的死工资都多。
我从前真不觉得在酒吧上班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她将磁卡递到我面前。抬头看了过来，“很适合你啊。你从前就很会来事。朋友也多。”
她的语气是一贯的真诚。我知道她没有看不起我。
“你现在怎么样？在哪上班么？”
“我啊，失业了。现在在休息。”
“要不我介绍……”我止住了话头。
唉。我能认识什么正经人呢。能介绍什么正经工作的。我在说些什么啊。
“？”
“没什么。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暂时算有点想法吧。对了，你们店里应该有甜品吧。来份招牌尝尝？”
“行。”
我叫了两份红丝绒过来。
她小口小口吃着蛋糕，眼睛笑眯眯地。就和从前一样。
她从前就是个规矩安静的人。
我的胸腔滚烫得厉害，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还不错。我最近打算做点甜点，不过好像赶不上你店里的手艺。”
“我记得你也很爱吃蛋糕。到时候我做好带给你尝尝？你的朋友多，也可以帮我推广推广。”
“好啊。”我欣然应允。
我其实不爱吃这些甜食。陆清倒是很爱吃的。
高二的时候重新分了班。家里塞钱把我塞进了重点一班。她是一班的前三名。
我们这几个不爱读书的，自然都划分在教室的最后两排。
和前三排的好学生不怎么往来。
看不惯好学生那一幅死板的样子。他们也讨厌我们的流里流气。
我们的高中是个封闭式的学校。原则上是要求所有学生住校。
但这一条也约束不到我和我的几个哥们。
大家自然很是羡慕。总会央求着帮忙带点校外的东西。
我从来都是个仗义的人。顺手的事也不麻烦。那会儿每天便给同学带带校外的早餐，买买明星小卡，杂志磁带什么的。
同学们很是感激，我也很享受这种追捧。不止是这个班，我在全校都很有人气。
高中生都是群幼稚的小鬼。
但她从没有让我带过什么。我们说不上话。
那是某次晚自习前，我看见她被几个女生叫了出去。
那几个女生……也是和我一样混日子的。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我踹开学生画室的大门。她被那几个女生团团围住，几人推搡在一起。
陆清看向了我。眼里满是着急和期待。
这一刻我有种使命感。她陷入了危险里，我必须要救她。
不用她开口。我便凶道：“干什么呢？我们班的人也敢动。”
那几个女生认识我，讪讪说了两句便走了。我才知道她们是为了二班的个男生争风吃醋。
我是不太相信的。具我的观察，她是个话少的人，平时也就和前后排说说话。根本没和哪个男生太过亲密。实在是个乖乖女。
“喂，你们在交往？学校不能早恋！”我还是问出了口。
陆清正抚着衣服上的褶皱，她错愕的看向了我，脸也一下子涨红了。
她小声道：“她们，她们认错人了。我都没和他说过话。”
我松了口气。
“那你干嘛和她们走？”
“她们说有点事想找我帮忙，也没说是这事……”
“她们这么说你就和她们走了？”
“……”
“大家都是同学。要能帮忙……”
“……”
画室安静了下来。这是我们头一次搭话，实在没什么话题。
我抓了抓头发，手插进校服裤兜里，摆出最酷的姿态。随意道：“快上课了。先回教室吧。”
“嗯。”
穿过长廊，爬上三楼的楼梯，一路也是无话。
她落在我后面，慢吞吞地，距离越拉越远。
我大概知道她的心思。他们这些好学生，不想被别人看见和混子走在一起。
我心里有些生气。便故意停了下来，转过身等她跟上。
她竟然就看了看我，然后径直从我身边过去。
跨过了几步台阶后，她还是回过了头。
“刚刚……谢谢你啊。”
我一下子没了气。但我的身体朝着楼下的方向，再转身回去不是有些怪怪得？
“嗯。我先不回教室了。还有点事。”
“哦。”
“对了。你同桌让我明天带蔡记的炒粉。我给你也带一份吧。学校的早餐难吃死了。”
“不用了吧……”
我摆了摆手，快步下着楼梯。“没事，顺路的事。”
不想再听到她拒绝的话。
后来我每天早起一个小时，天没亮就骑着单车穿梭大街小巷，买遍了全城最好吃的早点。
后来我偶尔带她出校转转，带她去逛街、泡网吧。
她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好奇。仿佛从来没有逛过街，没有吃过路边摊，没有吃过零食辣条。就连她家附近不到五百米的小饰品店她之前都没有去过。
真是个稀奇的存在。
我们自然都是避开人群。我知道其实谁也不喜欢混子。
但谁也不是天生的混子。家里有个太优秀的哥哥顶着，什么事情都能用钱摆平。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这样。
就算想再捡起学习，怎么努力对我来说都还是太艰难。还是轻松的玩乐更适合我。
她的话总是格外的少，始终和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的家教是真的很严。
可即使单纯的压压马路，我的心情也总是格外的轻松愉悦。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就在校外打架住了院。
等我回到班级时，会考已经出了成绩。我错过了考试，她从班级第三掉到了倒数二十。
她的座位被换到了倒数第五排。脸上再也没有笑容。
我们的距离是如此的近。但再也没有说过话。
不，是我没有资格。
偶尔瞥见她时，她的眼里全是憎恶和恨意。我不敢再看她。
熬了大半个月，我终于承受不住那份愧疚，于是换了班级。
可我的脚步总是会不自觉走到一班的走廊，眼神总是会落在倒数第五排的那个背影上。
现在回想，我其实也是个懦弱的人，一句对不起都没法说出口。
我选择尽量不在她眼前出现。
但这对她并没有什么用。
她开始频繁请假。成绩也始终没有起色，最后听人说考了汉南本地的一所普通大学。
她本该会有个更光明的未来。
都是我害得……
想起以前这些事。我就头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