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离在灵光派垫底十年，后山看门的黄狗见了她都要翘着尾巴往外跑。
谁让她是二十八个弟子里，唯一能把御风诀掐成“抽风诀”的绝世钝根？
连一年才上山一次的香客，都能熟稔地拍着肩膀，将她手上的香灰抖落，还说：“果子狸小师妹，你爹娘当年是给掌门挡过天劫吧？这福报，忒大了。”
可今日，她正弯腰去捡一片枯叶，忽然一道水箭精准地打在她手背上，瞬间将袖口浸湿了。
“哎呀，手滑。”九师姐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抖掉了指尖凝着的水灵之气。
旁边的五师兄补充了一句：“大考在即，师妹还是多练练基本功吧，连‘避水诀’都不会使，待会儿岂不是又要大输一场？”
话音未落，渠离猛地抬手，一道黄泥从指尖甩了出去。
“砰”地一声。
九师姐整个人被掀飞三丈，后背狠狠撞在树干上，滑落时满脸不可置信。
渠离也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满手都是污泥，却灼热得像着了火。
五师兄叫着要问她犯上的罪，她一边叫着“不是我”，一边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跑到了后山。
半个时辰后，门派大考正式开始。
轮到她时大伙都在聊天，聊采买聊天气，聊那些更重要的小事。
她手中的木剑挽出一个拙劣的剑花，对手十二师兄本想放水，一股金色洪流猛地从她指尖喷射出去！
十二师兄连人带剑被掀飞出擂台，道场边缘的百年老树皮“嗤啦”一声，焦黑一片。
没有技巧，全是蛮力！
周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承……承让？”渠离自己都懵了，声音又飘又颤。
不知生发出来的热流，正凶猛地奔涌着，烫得她头晕眼花，眼睛发直。
可她看了手，手上没有泥。
第二局，大师姐的法术光华刚亮起，就被她身上逸散的金芒粗暴地碾碎，还没开打就不知如何出招了。
树杈上的松鼠精，被气浪掀翻了三个跟头。
第三局本是二师兄，磨蹭半天没上场，最后直接弃权了。
全场死寂。
渠离孤零零站在道场中央，发带被旋在周身的风扯得猎猎作响。
她这才意识到指尖流淌的确实是金光，不是黄泥水，而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狂喜和惊惧的战栗窜遍全身。
高台上，师父元灵子嘴巴微张，很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师父！快验她灵台！”二师兄的声音尖利地穿透寂静。
“定是偷练了禁药！兴许是九转玄阳丹！”五师兄立刻附和。
“搜身！验血！”
质疑声浪此起彼伏。
她攥紧拳头，甚是不服。
她要是真有本事偷练了禁药，就不可能十年都练不出一颗养生的丹丸！
如果有什么异常，也就是今早吐纳时，只有一团暖得发烫的光，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她心口，像有人隔着千山万水，硬塞给她一颗太阳。
而那个人还能是谁？难道不是日夜勤修苦练的自己吗？
如果不是平日杂活满身，她至于被耽误这么久吗？
勤奋刻苦的她是从天上爬下来的紫微星，是早就应该破土的苍天大树。
所以，根本没有异常，是她守得云开见月明，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厚积喷发了。
另一头，元灵子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挥了挥手：“今日到此为止，结果改日再论。”
没有夸奖，没有赐道号，甚至连一句“不错”都没有。
一说散场，师兄师姐们溜得比兔子还快，仿佛走慢一步，就要跟她的那些“不正当竞争行为”勾扯上了。
“明日就现原形……”
“还要等明日？今晚就现……”
山道上飘来的私语，都不是暗箭，而是明枪了。
她很不以为然，又没有做亏心事，怎么可以先气短？
正晃荡着，腕间的灵流却忽然一滞，像是被什么拉扯了一下。
不对劲！
她猛地扭头，荒径尽头，一个人影踏着霞光缓缓走来。
玄色布衣洗得发白，肩头打着青布补丁，却硬生生将这荒山野径，走出了九霄云殿的威仪。
像一片移动的、沉默的晚霞，却藏着张牙舞爪的气流。
渠离立刻顿足，袖中剑诀下意识掐起，警惕地盯着这不速之客。
那人却突然停下。
一丛老藤缠住了他右脚，泥浆糊满了粗布鞋面。他既不施法，也不弯腰去解，就那么拖着藤蔓，像后山那头只会蹭树的老青牛，笨拙地继续前行。
渠离掐诀的手也顿了顿：这是哪个山头的怪客？脑子怕是不太灵光。
等走近了，西斜的光勾勒出他的轮廓。
眉眼完美得不似凡人，鼻梁高挺，唇线分明，透着一股清冷贵气。
可偏偏，一片枯叶粘在他额前发顶上，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将那份九分仙气，硬生生折成了三分呆气。
渠离心头刚升起一丝“莫非又是天降异象，给她送了个打杂的”荒谬期待，对方开口了。
“你身上，”他抬起手，精准地指向渠离的脑门，目光平静无波，“有我的掉的法……学识。收拾收拾，还我。”
渠离先是一愣，随即气笑了，灵力在经脉里奔腾咆哮，掐诀的手指绷得更紧了。
“哈？”她眼角一挑，带着刚得胜的、尚未褪尽的锋芒，“你的？只听说过学识能教，没听过妄想还能传染的！我的脑子，是凭本事开的光，你想讹就讹？”
她刻意咬重“开光”二字，生怕他听不懂。
他确实没太懂，微微垂眸，像是在聆听远处某个声音的提示，然后笨拙地复述：“你……进步太快。不像话。就像凡人说的……母猪都会上树了。”
“母猪上树？！”渠离的火“噌”地窜上天灵盖，但又很快冷静了。
勇夺头魁的美名还没传播出去呢，这么快就有来路不明的家伙来讹法力了。
祖师爷写过，有些邪魔精怪专吸人精气、夺人法力，眼前这人，虽然呆，但这气质……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脑子确实不管用，或许真不能怪他！
但是好女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眼红是吧？”她嗤笑一声，强行压下仰望的脑袋，“眼红就对了！俯视，是留给我这样的人的！”话音未落，手中遁诀已经发动！
“等、我的学……”他的话便被疾风硬生生切断。
金光一闪，渠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荒径上。
玄衣男子肩头，一只绿豆大小的壁虎精入方急得直跳脚。
就在刚刚，它还自称为虎头军师，并拍着又小又鼓的胸脯保证，只要按着它的话说，定能将凶残女贼吓得屁滚尿流。
可是它忘了，这位的确有不怒摄人的本事，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是。
于是它适时地喊叫起来：“宗尊大人，贼人跑了！我们须得把她抓回来，敬酒她不吃，那就严刑拷打！先揪她耳朵！再拧她眼皮！学识都听不明白，不就是法力！法力！这两个字如果不是烫嘴，我早就说了！”
男子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对着肩头轻轻一弹。
入方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绿光，惨叫着消失在几十里外的山林里。
渠离遁走的那片荒野上空，两团不起眼的云絮悄然聚拢。
落地化作两位白须老叟。
拿着杏黄拂尘，胡子打着卷儿的是月鹿仙君；握着玄青拂尘，袍角绷得笔直的是昂宿星君。
月鹿仙君愁眉苦脸地捋着长须：“宗尊大人，这可如何是好？那灵光落在小丫头身上，瞧着……不太稳当啊！”
昂宿星君板着脸，拂尘柄重重杵地：“何止不稳！若被邪道看出端倪，肯定会蜂拥抢夺！到时候别说灵光，她小命都难保！”
“唉，”月鹿仙君叹气，“可宗尊大人如今化凡之身，法力都在灵光里，我们也不能直接插手人间事……这讨债，难喽！”
“倒也不难。”昂宿星君已想到妙计，“瞧她一下就能使出这么烈的招数，这世间当是没人能抢。怕就怕凡胎□□承受不住，自己裂了，灵光漏出来。不过，大人只需候在左右，等灵光一漏，自然就会归位的。”
月鹿点头称是：“对对对，您抽空寻人，再抽空来盯着她，两全其美！”
男子望着渠离消失的方向，眸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属于天神的漠然金芒一闪而逝。
正此时，入方哼哧哼哧地爬回来，呵呵地向两位神仙表忠心：“宗尊大人几千年都没开口说话了吧？两位仙君放心，小的会仔细地辅佐大人的！定会让他舌灿莲花、滔滔不绝、不能自已……”
他动了动嘴唇，对着稀薄的暮霭，说了两个字：“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几十里外金光一闪，渠离踉跄着从半空跌出，狼狈地扶住一棵老树才稳住了身形。
刚才那一下遁术，耗费的心力远超想象！更让她心惊的是，在全力催动灵力后，丹田竟传来一丝细微的、仿佛瓷器开裂的轻响。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哗地袭来，指尖的金芒忽闪着黯淡下去，竟有熄灭的迹象！
渠离立刻弯腰弓背，死死按住小腹。
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好像……要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