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还债

    但她实在下不了手。

    一错,不可再错。

    或许……她能救他?这念头像根救命稻草。

    她将他瘫软的身体推正,紧靠墙面,掌心贴上他双肩,凝聚起那躁动不安的灵力,试图将其化作涓涓细流渡入他体内。

    可那银线般的法力才刚刚触及他经络,竟如同撞上烧红的烙铁。

    他的背猛地后撞又向前一弓,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而出,染红了她的前襟。

    刚刚送出去的灵力顺着她的手臂倒卷而回,全数撞进了脆弱的丹田中!

    还没救活人,又要把小命搭进去了。

    四肢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了几瞬,她的脊柱瞬间绷直如铁,随即眼前一黑,往后一倒,彻底失去了知觉。

    *——*——

    窗外几片槭树叶坠落,打在了窗棂上。

    她一个激灵醒过来。

    天光已是大亮,她发现自己紧紧地躺在地上,蜷着手掌和脚掌,像只风雪天里被冻僵的腊鸭。

    想起腊鸭,一股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才猛地攫住了胃。

    低头一瞧,拇指被自己咬破了,西墙角的梁柱上有一块深黑的血迹,那么多血,绝不可能是她的。

    血迹下方一掌之处,一个崭新的、壁虎形状的凿痕清晰无比,连脚趾都栩栩如生。

    这个图形此前从未有过,而且崭新如昨。

    这下她隐隐约约想起来,昨夜好像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老虎,那种开山裂石的威力,整个门派恐怕也只有师父能做到了。

    推开沉重的大门,白晃晃的阳光倾泻而入,几乎要将一切罪恶蒸发。

    又有一个模糊的影像挣扎着浮现:那老虎……似乎长着个人脑袋?脑袋上……还顶着一串硬邦邦的……血花?

    末了,呜呜嗷嗷的低嚎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吾冤,吾冤。捏死你,咬死你。”

    正此时,山上的明素观前的钟声被撞响,两长一短,是早膳的钟声。

    胡乱洗了通脸,冰凉的水激得她一颤,这才惊觉脸上、衣襟上全是暗红的血痂!昨夜、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的钟声急促地收尾,她迅速换了衣服,头重脚轻又浑浑噩噩地朝山顶飘去。

    师兄师姐们沉默着擦肩而过,谁也不敢看她,大考结果元灵子还没有定论,谁敢惹祸上身?

    诱人的饭香从明素观里飘出,就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瞬间——

    她才想起来,昨夜她杀了人!

    双膝一软,她差点没有从台阶上栽下去。

    被人群裹着进了明素观,盛了饭食,行尸走肉般坐下后,虚风那家伙忽地探过履首,暗施巧劲踢了踢她就要开裂的履头。

    她撑起耷拉的眼皮望过去,对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询问着,耳中已递来灵识传音:“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刚从地里爬出来吗?你昨日不是赢了?”

    以腹传音,这戏谑的腔调震得她识海微荡,连带着箸尖都颤了颤。

    门规第三条是食不言、寝不语。

    于是满堂寂静无声,唯有灵识在识海中嗡嗡作响,热闹得如同赶集。

    她凝神,心音干涩地回敬:“我忘了拉你一起下去,又爬上来了。”幸好灵识传音听不出她如临大敌的心绪。

    虚风又咋呼起来:“小师妹你真的长进了,前天之前,你不仅腹音听不到,而且连好话都听不出来。你到底怎么办到的跟我说说呗?”

    渠离心道早知不应了,于是装作不闻。

    小碗在手中震来荡去,插进米饭中的筷子像是从眼里插进去,在天灵盖中来回搅动她半闭着眼,艰难地吞咽着。

    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丹田的法力好像不再四散了,可是她总感觉魂魄要从百会穴上挤出去。

    “我有在冒烟吗?”她目光呆滞地问了对面的人。

    “啊?”虚风张着嘴上下左右望了她一圈,“哪儿?你的口气吗?”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箸尖凝着的琥珀色酱汁上,那色泽,恍惚间竟化作滴落的、粘稠的猩红!

    喉间忽然涌上一股酸腥,她慌忙以袖掩口,别过脸去。

    她现在出手毫无分寸,所以无比确信,那人伤得极重!

    那样的伤,他怎么可能不见了?难道,昨夜还有第三个人?

    念头一起,头痛得更难受,魂魄扭啊扭啊,变成了尖锐的嫩芽,正奋力顶破她的天灵盖。

    膳堂外忽有松风穿廊,虚风忽敛了嬉色,传音里掺了三分肃穆:“听说师父有意让你加入浑天阵。”

    她猛地抬起头,继而脱口而出:“啊?”

    左右的人都看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音,连忙低头继续扒饭。

    浑天阵是灵光派镇派绝学,百年前曾引二十八星宿倒悬苍穹,玄光所至妖魔退避。

    但是如今阵图蒙尘,自紫霄真人陨落后,再无人能聚齐七方星位。

    此阵需要七子共踏天罡,二十八阵形瞬息万变,灵力稍有滞涩便不能发挥全力。

    门中弟子皆以腰牌刻阵纹为荣,若换作以前,她怎么样要争取的。

    可眼下掌心仿佛还洇湿着某人的血,这种不受控的状态她怎么敢列阵?怕是伤了队友都不知道。

    越想越慌,筷子不小心扫落几粒莹白的饭珠,啪的一下轻飘飘地打在胸前的衣襟上,这场景,恰似昨夜……恰似昨夜。

    虚风见她慌得如此开心,继续火上浇油:“这是真的,我听说是大师姐的意思。”

    大师姐?那个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大师姐元燕翎?

    渠离刚要追问,眼角猛地瞥见元燕翎立在观外八角亭里与人相谈。

    那人玄色长袍,身形挺拔,还将大师姐遮去大半。

    正当她探头张望,对方突然侧身露出额间渗血的棉帕,认出此人的瞬间,竹筷一下子手中滑了下去。

    是他!她想起来了,昨天杀的人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仅活着,还与师姐这般熟稔?

    渠离攥着桌沿的指节发白,满脑子都是月下染血的画面,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确信他是凡人啊!

    在角落里掌事师兄呼和的“成何体统”声中,她已提着裙摆冲出膳堂。

    元燕翎早在渠离撞开门之时就沉了脸色。

    她面前这自称祝渊的男子正指着额上染血帕子,说要找个主持来份公道。

    听了半天才明白是有人“赏”了他一大拳,这是他的原话,虽然说得不着四六,但是她探过息,伤势是真的。

    正愁怎么排查,此刻罪魁祸首亲自奔来,还用得着多费心思吗?

    “放肆!”元燕翎广袖翻卷带起罡风,却不着痕迹将祝渊隔开半步。

    渠离踉跄着栽进两人中间,正对上大师姐淬了冰的眼神。

    而那位苦主毫不意外地看着渠离,帕子上她绣的那朵蹩脚的小黄花还映在他脑门,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让人脊背发凉。

    “真是胡闹!在客人面前像什么样子!”元燕翎又怒喝了一声,也借这话抬了抬祝渊的身分。

    渠离知道他是来告状的,只能气喘吁吁地装着糊涂说:“方才师姐不是往膳堂张望?我当是要传我……”

    “是我找你。”祝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语气,好像还要跟她作揖拜首,以礼相待。

    元燕翎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紧绷的下颌略微松动:“公子且宽心,灵光派自会秉公处置。"”

    祝渊微微颔首,表示有那么一点满意,先行走出了亭子。

    渠离看他走路从容自若的姿态,哪点像个重伤的人?

    “人是你打的?”元燕翎反手扣住渠离腕子,"能耐见长啊?" 指尖力道却卸了七分。

    渠离不敢呼痛,老实巴交地赶紧交待道:“昨夜他忽然出现在守藏阁,我一时急切……”

    “你没问缘由?”

    渠离眼观鼻,鼻观心,“当时情急,来不及了……”

    “哼,还情急?香客进了阁门都要先遭你一顿打吗?这话传出去别人怎么看灵光派?”元燕翎松开手,叉起腰,很快又放下来,“要是真打死了人,我让师父把你逐出门派再扭送官府法办了再说。但现在没打死,人家来要赔偿,你说怎么办?”

    渠离头先就听旁席的人说师父今日一早就出门了,将门派大小事务托给元燕翎打理,可谓是不幸中的大幸。

    元燕翎看起来严肃还喜欢训人,但不喜欢走极端,师父让她领代掌门之职,至少可以维持一定的平和。

    渠离立刻顺驴下坡拿出悔意:“此事是我有错,但请师姐责罚,只是我身无分文,只有力气……”

    “只有力气吗,你是牛吗?”元燕翎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放下手来。

    “他说要灵光派伺候他吃喝,给他把伤养好了。”其实这话不是祝渊说的,因为他根本就说不清楚,元燕翎只能代他评判,“他要是吃,也是吃你那份,养伤的医药你负责,把他看好了别乱闯。自己闯的祸自己负责,不得牵连他人。”

    说罢,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杂活加倍,我会跟管事师兄说,但这事不可声张。你把他安抚好了,师父那儿也好交代。”

    昨夜渠离想死的心都有了,现下事情还有转机,连忙点头应下,并坚决保证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让门派蒙羞。

    “还有,他一个男子,虽然神智不大清醒,但一个乡野之人是不太可能有这样的仪容风姿的……”元燕翎干咳两声,省略了后头的话,阴沉着说,“所以,记得以诚相待,明白了吗?”

    渠离是以貌取妖,元燕翎才是真正的以貌取人,但她不会没眼力见地在这种事情上争辩。

    于是立起两根手指,郑重起誓:“渠离发誓,要是胆敢把他的样貌放在眼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说完,天色仿佛都暗了三分。

    元燕翎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几步外长身而立的祝渊,扔下一句“不长教训!自己看着办”,拂袖而去。

    渠离暗自松了口气,用鞋尖碾了几遍阶前新草,才不情不愿地朝祝渊走过去,要把话同他说清楚了。

    可她一开口,就是反问:“你怎么没死?”

    她是诚心诚意地发问,毕竟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否还有同伙,是否有什么密谋,都得弄清楚了才好。

    祝渊转过身来,额间棉帕衬得眉眼如淬了霜的剑,而嘴角还噙着三分上翘的弧度,像在审视她。

    “我还没这个算盘。”他说的干脆。

    渠离干笑了一声,果真是人话都不会说,像一只极有语言天赋的鹦鹉成了精,但总还是差点意思。

    所以当他又说“而且我还没有捏死你”的时候,她压根没有把他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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