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崔莞言晚眨眼一瞬,那刀就封了喉。
寒光破窗而入,她猛地侧身,肩头血光乍现,热流顺衣蜿蜒而下。
“小姐——!”青禾惊叫。
她未惊慌,拉住青禾,跃下马车。
山道两侧林木森然,身后杀声骤起,林间风声尽断,护卫与刺客短兵相接,刀锋破风震得林叶碎裂。
她扶着青禾跌入乱石堆,刀伤火辣,血意翻涌,眼前却又现出一抹黑影。
来不及思索,她反手将青禾压倒,自己迎上那一刀。
刃锋直入肩背,她咬紧牙关,左手拔下发间银簪,借着身形扑势一刺,寒芒没入对方喉间,刺客闷哼一声,扑地而亡。
尚未来得及喘息,又有三道黑影自林间疾掠而出,步伐轻得几近无声,杀气逼人,眼看便要再度交锋。
护卫已尽数被绊,身前再无一人可挡。
崔莞言握拳死撑,脚下却已不稳。
忽地,一道利箭破风而至,箭头深陷为首刺客肩头,那人猝然倒退,未及反应,第二箭、第三箭接连射来,将其余黑影尽数钉入泥土。
血腥气弥散开来,浓得令人作呕。
她胸腔剧烈起伏,耳边喊杀声渐远,竭力睁眼,只见一人快步而至。
那人披墨青长袍,腰悬白玉,面容隐在暗影之中,只一双眼,冷冽如霜刃。
“救……”她唇动未尽,便失了意识,眼前彻底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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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莞言昏沉良久,身如巨石压顶动弹不得,惟有意识尚在雾中浮沉。耳畔有纸页翻动之声,哗哗作响,于虚无中回荡不止。
“话本新作,《将星落》。”
是谁在说话?
那声音苍老低哑,仿若尘封古刹中的铜钟初鸣,声线缓慢厚重,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
“少年将军谢洵,英姿勃发,镇北有功。才女沈明宜,诗名满京,才貌双全。二人志同道合,并肩平乱、御外敌,终成一段佳话。”
她立于白雾之中,四顾皆茫,唯见一本话本浮于空中,纸页无风自翻,句句森然。
“书中有女,名唤崔莞言,出身国公府,蒙太后赐婚于周王。”
“后周王意图谋反,兵败被诛。”
“崔氏为其妻,亦牵连其事。”
“其父大义灭亲,亲自上奏请罪,于京郊将其斩于车前。”
纸页正中,一句冷评浮现:花谢人亡,情绝命断,不值一提。
崔莞言怔怔伫立,冷意自脊背窜至发顶,寒彻骨髓。
她想逃,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一生”缓缓燃起、化作灰烬,从指缝飘散。
白雾褪去,她忽然身处幻境。
百姓咒骂声未歇,囚车铁链拖地,火光灼目,她跪于血泊中,耳边圣旨传来:
“崔氏与乱臣褚元唐共谋,其父庆国公请旨请罪,愿自清理门户,即刻斩杀。”
“不!那不是我!”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她不是那样无用、卑微、那样一文不值的。她努力活着,忍辱负重,谨小慎微,她只是不够幸运而已,怎么就该死?
话本翻页的声音像钉入她骨中的锥,字字句句,剥她的命,掐她的魂。
她不甘。她不服。
谁写下这本话本?谁决定她的命运?
因为她是庶出,因为她没有才名,就只能被当作牺牲的那一个?
刀锋落下时,天地骤黑,梦境崩塌。
死前最后的画面冻结于空气中,随即碎裂。
“叮!宿主识别成功。”
一道声音怪异的声音响起,在漆黑中回荡。
“欢迎使用【命运逆行系统】。”
“宿主可通过完成任务,逆转原本注定的死亡结局。”
“每完成一项任务,即可撬动命运节点,使既定剧情发生偏移,朝向新的走向发展,直至完成主线任务—阻止反派褚元唐叛乱灭国”
“宿主当前阶段为【新手任务】。”
“宿主”“任务”“逆转”“清除”……一连串陌生词句轰然砸入脑中。
她下意识捂住双耳:“你是谁……我死了?还是疯了?”
“系统绑定完成,即将返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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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震荡,黑暗崩塌。
她睁开眼,冷汗湿透了衣襟。
那究竟是梦?还是……
话本、刑场、烈火、圣旨……真实得过分,血腥气还缠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小姐!”青禾哽咽着扑来,泪水滴滴砸在她手背上,“你可算醒了……呜呜,我还以为……”
崔莞言转眸看她,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淡,仿佛梦中惊魇未落在她心上半分。
窗外细雨斜织,屋内烛火摇曳。
她靠坐起身,半晌,才低声问:“我们……如今何处?”
“我们在建州城的官驿,是谢将军救了我们。”
谢洵?
是话本里那个少年将军。
梦里写他镇守北疆、御敌安边,功成名就,与沈明宜终成眷属。而她,不过是那场笔墨下,寥寥几笔的无关人等。
“听说……那些人是山匪。我们当时马车正好偏离了主路,才被盯上。”
“山匪?”
“可不是么?奴婢还听他们说,那伙人专挑有钱商队下手,最近沿路多有出事的。”
她没接话。
刀锋是朝她咽喉劈来的,毫无劫财劫色之意。若真是山匪,怎会一出手就直取她性命?
还有刺客临身时的步法,杀人不带声响,出手凌厉,绝非散匪草寇可比。
“小姐?”青禾见她沉默,试探着开口。
她终于回神,淡淡道:“此行果真不详。”
话本里从提过这场刺杀。
也许,是因为她在其中……无足轻重。
篇幅所限,终归是要将笔墨省给主角的。她的死都只是几句带过,至于途中惊险,自然更不会费笔。
既如此,她便只能回府后边走边看了。
“小姐莫胡思乱想。”青禾劝道,“您是国公府的姑娘,大小姐又贵为皇后,接您回京,自然是为了弥补这些年的委屈。”
崔莞言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她的确是国公府的小姐,只可惜是庶出。生母难产而亡,出生那夜天降暴雪,被老夫人视作灾星,早早送去了封州外宅。
“如今太平盛世,国公府有太后姑母和长姐撑着,风光无限,要我这个灾星回去做什么?”
青禾噎住,期期艾艾地劝道:“小姐……别这么说……”
崔莞言揉了揉眉心,自登车那刻起,心口那股沉郁便未散过,愈发沉重。
京中风雨欲来,而她,不过是一枚恰逢其时的棋子。
幼年寄人篱下,她学得最早之道,便是藏于幽影之中,活得久一些,于是她学会了识人,识眼色,识危险。
不是聪明,是害怕。
怕一旦信错、走错、说错,便会悄无声息地,从世间抹去。
她已经活得如此小心翼翼,这世间仍不肯饶她。
可她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那些埋在暗处的刀就只能她自己去摸清。
她眸色一敛:“谢将军在何处?我总该亲自道谢。”
青禾吸了吸鼻子,抹了把泪,忙应道:“我去唤他。”
屋中只余崔莞言一人,她靠坐在榻前,肩头的伤已裹上药,外衣亦换过,可那种刺痛仍隐隐作胀,灼得她心绪难宁。
不多时,门被轻轻叩响。
有人入室,一袭墨青武袍,佩剑束腰,眉眼如画,步履沉稳气息敛藏,正是书中所写的谢洵模样。
“崔小姐伤势如何?”
崔莞言躬身行礼,柔声道:“多谢将军援手,莞言无甚大碍。”
谢洵颔首,没有寒暄太久:“我们自北地护送周王回京,途经建州,未曾想恰好救下了崔小姐。”
“周王?”
话本里那个注定会背负“谋逆”之名的男人,疯魔、狠厉,是整本书血雨腥风的起点,也是她前世被牵连赐死的源头。
谢洵并未细说,只道:“崔小姐可安心养伤,建州军府会妥善安顿。返京之时,可一道同行。”
话落,便拱手告辞。
“将军且慢。我想问一句……昨日,是你救的我?”
谢洵停下脚步,随即点头:“是。”
待他离去,屋中再度归于寂静。
青禾凑近,小声道:“小姐怎的忽然问这个?”
崔莞言久久未语。脑中一遍遍浮现的,是她跌入荆棘之时,那个为她挡下飞刃的模糊背影。
佩剑的形制、披风的颜色……统统对不上。
不是谢洵。
“救我的……另有其人。”
她正思索着,脑中忽然又响起那道声音:
“现在发布新手任务一:请宿主制造驿馆防线缺口,确保刺杀事件发生,达成褚元唐受伤目标。”
“任务限时:三日。”
……又是刺杀?
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唤了一句:“系统?”
一瞬间,无声的空白里,似乎真有什么东西,悄然睁开了眼。
“宿主,我在。”
不是幻觉。
那声音无需耳闻口诉,只一个念头,它便能回应,像是与她共生于一体,藏在血肉之中。
“你……能听见我的心声?”
“是的宿主。”
“为什么要褚元唐受伤?”她问。
“请宿主自行探索剧情动因。本系统仅负责推动关键节点,如宿主未完成任务,将启动时间回溯。”
“作为新手福利,系统将消除宿主当前疼痛。”
一息之间,肩上蚂蚁啃食般的疼痛消失不见。
她低头摸了摸伤口,血迹仍在,皮肤却完好无恙。
是真的,都是真的。
话本、系统、包括她的命……
如果这一切都能干预,那结局……也能改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