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袭黑色锦袍,长身玉立。明明是一副柔弱书生脸,却被腰上挂着的军中形制长刀为他平添几分英气,最引人注目的是男人鼻尖的小痣,给这张温柔的脸上添了几丝魅惑。
谢闻,谢疏寒。
一生可谓传奇,长阳王世子,摄政王,权势地位样样都不缺。
这个谢檀两辈子都忘不掉的男人。长着一副慈悲面,手段和心却狠厉无情。手握兵权,为稳固自己地位,弹劾忠臣,暗中设计连杀朝臣,铲除异己。
这位权势滔天,一生精明,精于算计的摄政王殿下,最后被人算计,剜眼拔舌。折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结局实在是可悲。
谢檀再见谢闻,只对视那一眼。她眼眶中不由自主染上了泪。
谢檀虽说想与他断绝来往,可再次重逢时,她还是情不自禁想落泪。
她现在只捧着他的脸,一遍遍问他上辈子行夫妻之事,在榻上时她问他的话。
“你究竟心里有没有我?”
话到嘴边,她却开不了口。
谢檀心里早有答案,只为权势,只是利用。
谢闻借他势,谢闻借她身份。
她谢知瑜不需要所谓的男女之情,夫妻之爱,永远不需要。
冷风吹面,谢檀发丝被风吹的微微拂动。
谢檀调整好情绪,仿佛刚才的伤心不过为白日幻梦:“疏寒兄长。”
谢闻抬手,他想抚平自己妹妹被风吹乱的发。
这动作多少有些逾矩,谢檀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她问:“兄长这是?”
见这样,谢闻收回手。
“疏寒兄长,”谢闻饶有兴趣的念出这几个字,表情却不是很好兴致的样子,“你还有别的兄长?”
“啊?”她没忍住问出声。
这问题着实打了谢檀一个措手不及。
“无事。”谢闻平淡道。
谢檀很了解谢闻,平常她问谢闻问题,答案无非就,点头“嗯”,摇头两个答案。今日说无事,定是有事。
可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谢檀着实没懂。叫兄长有错吗?上辈子她叫谢闻哥哥,他听了也不高兴。
如今换个叫法,怎的还不高兴。
她想了想,好像确实不对。一个每天追着你后面哥哥长,哥哥短喊你的人,今天忽然转了性,不叫了,确实是有些不适应。
谢檀转移注意力,笑着问谢闻:“哥哥是特意来接我的?”
“今日为我回家,母亲吵嚷要为我接风洗尘,”他转身就走,“母亲叫我来找你,回家。”
谢闻步履如风,谢檀跟得颇为力。
她在他身后,小跑了几步才堪堪跟上。
谢疏寒,你走的太快了,慢点走等等自己,会死吗?她心暗中揶揄。
心一直想这些,步子也紧跟着谢闻,却没发现前边的谢闻停下。
下一刻,谢檀的鼻子狠狠撞到谢闻的肩上。
谢檀吃痛,“嘶——”
谢闻转身看她。
谢檀不好意思笑了笑。
“你……”谢闻的话最终没说出口,他虽满脸不耐烦,手却还是搭上她的鼻尖。
谢闻微凉的手指,触上谢檀鼻尖的那一刻,谢檀往后缩了缩。
谢闻一把拉住她的肩,捏了捏自己妹妹的鼻梁,“痛吗?”
“不痛。”谢檀摇了摇头。
这个姿势两人挨的着实有些近,谢檀提醒他道:“哥哥,这不符礼数。”
谢闻却似没听到,手指又换了个位置。
“这呢?”
“无事,”谢檀想挣脱来搭在他肩上的手,动了两下却无用,搭在她肩上的手力度反而大了点,“哥哥,我真无事。”
谢闻依旧不管,另一只手,手指慢慢在她脸上轻轻滑动,寸寸描摹她的脸的轮廓。
不对,事情完全不对。
“谢闻。”谢檀轻唤他。
男人不为所动。
“谢闻。”谢檀一把拍开紧贴在她脸上的手,“回家。”
谢檀注视着眼前人。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平静,如一泓净水,而这份平静像是会传染的疾病一般。本还愠怒的谢檀,看他一眼就不知说什么。
要骂他?长幼有序,好像不太行。
要打他?好像又有些不忍心。
谢檀话想了半天,千言万语愣是说不出来一句。她不得不承认,在情爱这方面,她确实不精。
“好。”
谢闻轻轻牵住谢檀袖口,领她往马车那边走。
到车前谢闻见到车夫那刻,他紧抓袖口的才稍微松了松手。
车内本就不宽敞的空间,大部分被书填满更是狭窄。
谢檀坐在靠里的一侧,身旁的摞的整齐的书像是要和她融在一起。本放下袖子的手,却在上车后,车帘垂落的刹那再次握住。
这是要干嘛?疯了?
若换成平常,这男人见到她。情形应是她高兴跑过去,再对人家絮絮叨叨的说一堆话,最后以男人点头,和一句“嗯”敷衍回应她作结尾。
车内氛围仿若下了场大雪,两人一言不发。一方抓紧紧攥着另一方袖子,另一方无法挣脱,只能死死靠着身侧的书本。
除了马车经过时,街上行人的说话声,车内二人一路无言。走了不知多久,马车骤然停下。
车帘从外边被人掀开,谢闻先谢檀一步下了车。待谢檀要下去时,谢闻伸出手。
什么意思?
却来不及她反应,手已被牵上,没办法她顺势而为,下了车。
“檀儿。”
郑鱼声音焦急,她脚步匆匆。在见到谢檀的瞬间,眸光仔仔细细打量谢檀。
“我就不该答应你。”郑鱼语气满是责怪,可说出来尽是心疼。
当真是人言可畏。今日潘家被闹了那么一遭,也不过半日。她这个得知信息,总是比别人慢一拍的母亲就知道了。
“母亲,我真没事,”她伸出手转了一圈,重复一遍,“真的没有事。”
“疏寒。”郑鱼没理她,反而叫了谢闻。
谢闻乖顺道:“母亲。”
“家里都准备好了。”
郑鱼带着谢闻转身就进门,丝毫没理会她。
谢檀再傻也看出来,母亲生气了。
到了晚上,为谢闻接风洗尘的家宴上。郑鱼才再和谢檀说话。
谢闻此般归家,可谓是光彩无限。
军营里的风云人物谢郎君,一手好辩文被丰命巡视道御史大人看中,御史大人毫不吝啬赞他辩文,拿辩文为他奏请官职。
皇帝惜才,谕旨将人从军营调出,参加今年春闱。
谢檀对此并不太关心。
她整个家宴都在想,为什么现在所经历的和前世不同?她重活一次还能改变?
真正让她回神的是,谢闻对父亲说,要她与谢闻一同温书。
理由便是,“她的字实在太丑。”
父亲也在养子为自家争光的喜悦中,想都没想便替她应了。
她拒绝多次,皆是失败。
夜色已深。
谢闻正想将烛火熄灭,门不合时宜的开了。
“有水吗?”孙昱拍了拍身上赶路时蹭上的灰,径直步入屋内。
孙昱衣摆上的血痕异常醒目,谢闻看清来人。
“有茶。”
他为孙昱斟了杯茶。
孙昱囫囵一饮而尽。
“殿下绝不知道你妹妹的那个侍女多蠢,”他略带不满,“她跑了。”
“你妹妹也不太聪明,半个村子的人都被祸害了一遍,村子里人还都不去报官。她就没想到会有人看着?”
杯子被拍到桌子上:“都不怕死。”
谢闻没接他话。
“你以后不要来了。”
听到这话,孙昱也正经了几分,“为何?”
当初这个长阳王世子来徐北,认祖归宗时,信誓旦旦向他们保证会为自己亲父平反,还孙氏一个清名。
“殿下这是要背信弃义?”孙昱眸中杀意尽显。
孙昱话明面虽是问谢闻是与不是,但他若有半份承认的意思,下一秒就会命丧于此。
“我家阿妹要搬来。”
“你来会吓到她。”
孙昱没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他威胁道:“还望世子殿下守诺。”
孙昱对这个半路跳出的世子并没有什么好感。在他眼中,谢闻是个只会写些无用笔墨的书呆子。
“我非背弃承诺之人,”谢闻道:“每月十五我会往徐北军营传信。”
“嗯。”
徐北边境遭犯,孙昱来找这个世子,也是奉命监视,并非是关心他死活。
长阳王已死,朝廷命他们永驻边境。曾经辉煌不在,孙氏与徐北无法翻身。对孙氏和徐北来说,多一个长阳王世子和少一个长阳王世子,都无何差别。
“那小娘子太厉害,我找了不少人才赢下。”
说着,孙昱从腰间掏出块玉佩,丢给谢闻。随后踏出门。
谢闻看着手中那块因磕碰,缺了一角的双雁玉佩,有处已染上血,他用手细细擦了擦。
确定干净后,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手中玉佩。
谢闻讨厌别人威胁他。他要的是绝对臣服,而非威胁。
若权势在手,却掌控不了,那便是拼尽全力也要除掉。
谢闻做了个好长的梦,那梦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梦里家被烧,全家被杀。自己心上人,被人逼着亲手射杀了自己父母,自己亲眼看着从小到大陪伴的亲人朋友,被挫骨扬灰,却无能为力。
他只有最无用的恨。最后落得个自己被杀,心上人惨死于身侧的下场。
梦里,情爱为他一厢情愿,所奉一切,只为那目光一撇,一切仇怨由他结果,她只用做那个不谙世事的娇娇娘子就好。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那缺了一角的玉佩。
权势,地位,财富,她想要。他便为她去争去夺。
骂名由他背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