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斯蹭的一下从干草上坐了起来，垂眸，入目的却是自己满是伤痕、模样极尽狼狈的身躯。
他红着耳朵根，开始在小屋内寻找自己的衣物，但只能找到零星的碎片——
看来，是昨夜狼变的时候，衣物被撕扯坏了。
他匆匆背过身，至少，不该让艾莉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
就在他试图掩耳盗铃的时候，一件宽大的长袍从头顶落下，上面附着熟悉的气息，是艾莉诺身上的味道。
莱姆斯连忙用长袍盖住了自己的身躯，回过头，去看艾莉诺。
他焦急的目光，将艾莉诺上上下下扫了个遍，还好，她没有受伤，她没有被狼人袭击。
确认这一点之后，莱姆斯才敢抬眸去看艾莉诺的眼睛——
只一眼，他就撞进了艾莉诺冷漠的双眸中。
这是他找到她的这小半年以来，第一次看见她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
那是一种冰冷又疏离的眼神，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
她发现我是狼人了？
她肯定发现我是狼人了。
莱姆斯的喉结上下一滚，他披着长袍从地上起身，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他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看向艾莉诺，问：“艾莉诺，你昨晚……看见了什么？”
艾莉诺冷笑了一声。
“看见了一只庞大的、血腥的……”
她的舌尖碾过冰冷的字眼，“肮脏的狼人。”
可满富攻击性的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却并不痛快。
一道无形的手狠狠地拧住了艾莉诺的心脏，细密的疼痛开始在胸腔蔓延，逐渐扩散到四肢。
莱姆斯身形一颤。
他勉强扶住了身边粗糙的墙面，才轻声道：“抱歉……如你所见，我确实是个狼人。”
“对不起，我不该隐瞒这个事实。”
莱姆斯并不清楚，在麻瓜世界中生活的这三个月，艾莉诺是否了解过麻瓜世界所创造出来的狼人。
早些年，艾莉诺在克拉姆孤儿院的时候曾阅读过麻瓜世界关于狼人的书籍，但与巫师世界的大相径庭。
他把握不好坦白的分寸。
“你确实该对不起。”艾莉诺微启唇瓣，“但你该对不起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格伦芬南村这不到二百口的普通村民。”
“你有想过万一你咬到、或伤害到其中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吗？”
“对不起……”莱姆斯垂下了眼。
他又道歉了。
他好像总是有道不完的歉，表达不完的愧疚。
莱姆斯沙哑着声音，解释道：“我本来以为这个石屋和铁链能够锁好我自己的，我不会下山发动攻击的……”
“可你的狼嚎却能够响彻整座山顶。”艾莉诺冷声打断了他。
你究竟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她突然有些渴望——渴望一向怯懦的莱姆斯·卢平像个格兰芬多一样勇敢一次，她渴望他说出真相，渴望他能够坦诚。
坦白啊！
可是，她的冷言冷语换来的还是对方的一声——
抱歉。
艾莉诺往后退了一步，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不让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对上了莱姆斯的目光，问：“你说你来格伦芬南村是来找人的，当时的你和我说，算找到了；那么现在又过去两个月了，莱姆斯·卢平，我问你，你找到她了吗？”
闻言，莱姆斯错愕地瞪大了双眼，“我……”
还没等莱姆斯再次开口，艾莉诺笑了。
她的笑容混着眼尾的湿润，说：“为什么是算找到了？”
一种不好的猜想在莱姆斯的心中萌芽，如同骤起的狂风席卷了在山顶的石屋，同样也涌进了山脚下艾莉诺的小屋。
窗边，老旧的纸页随风翻动。
滑至最后一张，是少女明媚的笑容和恣意的红发。
下方是她的名字，艾莉诺·克拉姆，失踪于霍格沃茨大战。
艾莉诺含着水光的眼眸带着冰冷的恨意，扫过莱姆斯虚弱的面庞，说：“是因为你虽然找到了这个人，但她却和你记忆中的不大一样，对吗？”
她直白又刺耳的话语，破开了他三个月来所有的伪装与犹豫——
“因为她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成为了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傻子；这个傻子被格伦芬南村的村民收留，在这个偏僻的村落生活了一年多，在半年前，这个傻子遇见了一个叫莱姆斯·卢平的人，然后和失忆之前一样，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艾莉诺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嗓音中不可忽视的哭腔，“而你，拥有梅林一级勋章的莱姆斯·卢平，隐瞒着你身为狼人、身为巫师、身为她曾经监护人的身份，出现在了这里，享受着她对你青涩懵懂的爱恋、对你百般讨好的试探、对你恋恋不舍的挽留！”
“你很有成就感吧？”
蓄满了泪水的眼眶，终于难以支撑，一滴热泪顺着眼尾滑落，无声地落入了地面的干草中。
莱姆斯仓惶地迈了两步，想要靠近艾莉诺，却又不敢。
他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艾莉，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艾莉诺冷笑了一声，“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你在格伦芬南村待了整整半年，和我朝夕相处，却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很享受吧？很享受我再次爱上你，再次像飞蛾扑火一样的义无反顾吧？”
“不是！”莱姆斯颤抖地低吼道。
他重重地吞咽了下口水，说：“我是来找你的，但是当我踏足这个自给自足的小村落那天，我看见了坐在树下午睡的你。”
“你知道吗？我很久很久没有在你的脸上看到那种神情了——从战争开始、从血咒的束缚落在你的身上开始、从你说喜欢我开始……”他哽住了，“你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艾莉。”
“血咒的存在，几乎吞噬了你应有的生命力，你才十几岁，你不应该……不应该这样活着。”
你应该像个十七岁的少女，恣意又随性。
“哈利从出生开始就背负了他这个年纪不应该背负的痛楚。”艾莉诺冷声道。
“……”莱姆斯一时哑然，“可哈利是没有选择的。”
“我也没有。”艾莉诺抬手，轻轻拭去了从眼尾滑落的泪水，“从蕾娜塔背叛伏地魔之后逃亡，在食死徒的屠杀下发现了幸存的我，再用她最后的魔力将这份力量让渡给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也没有选择。”
“这份力量的存在，就意味着我必须背负一些使命。如果我的牺牲可以阻止那些不必要的伤亡，那我心甘情愿。”
“可我不愿意。”莱姆斯将脸扭向了一边。
“你又有什么资格不愿意呢？”艾莉诺笑了，“你只是我名义上的监护人罢了。”
“我放松与否，承担与否，幸福与否，都与你无关，不是吗？你不过是一个不敢直面自己感情的懦夫，又有什么资格管我。”
褐色的碎发遮住了莱姆斯眉眼的光亮，他耷拉着双肩，低声道：“艾莉，我不能。”
“我是个狼人，是个居无定所、穷困潦倒的狼人，我与麻瓜世界的流浪汉没有多少区别。”
他顿了顿，嗓音喑哑，“我甚至大了你整整二十岁，是可以做你父亲的年纪了，你明白吗？”
“可你不是我的父亲，哪怕是名义上的都不是。”
艾莉诺冷声道：“从八岁那年你拒绝收养我开始，这条路就已经被堵死了。”
“从那之后开始，你对我而言，就只是莱姆斯·卢平，一个男人。”
她顿了顿，往前迈了一步，“在表达我的心意之前，我就明白这些，我也很明确告诉你了——我不介意。”
“我介意。”莱姆斯的喉结上下一滚，“那时的你才十五岁，你像一株蓄势待发的小树苗，你的未来还一片璀璨；而我已经是个步入中年的老男人了，我的人生大概率就会按照既定的现状往下行进，像一滩死水一样，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你被短暂的相处和情感迷惑了双眼，可当你长大，你会见到更广阔的天空，认识更多的人；你会像一只苍鹰一样驰骋在属于你人生的战场。我不能……也不该将你留在我的身边。”他无助地轻笑了一声，“这对你不好。”
“那什么对我好？莱姆斯？”
艾莉诺的呼吸沉重，“你认为的，就一定对我好吗？十五岁的我告诉你，我不介意，你说你不能，因为我没有健全的三观；好，我可以等，我也等得起，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你回头看看我，可是我等来了什么？”
“一场意外、一场爆破、一场不曾设想的失忆，哈哈——”她一摊手，“就连现在，我已经成年了，你不还是和过去一样，以一个年长者的身份，武断地替我的人生、替我的感情下了决定吗？”
“你问过我，是想要回到魔法世界，还是留在这里过安稳安逸的生活吗？”
“你问过我，是想要选择那些同龄人还是选择你了吗？你都没有。”
她字字珠玑，“你明明就在我的身边，却隐瞒了真相，让我一次又一次为了自己的感情失控。这也是为了我好吗？”
“如果……”
莱姆斯重重地咽了下口水，“如果，你喜欢上的是一个同龄的男孩儿，那么他一定会回应你的感情，你们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在阳光下……”
“所以你不会回应我的感情，对吗？！”
艾莉诺猛地上前一步，拽住了莱姆斯胸前的长袍，“哪怕我已经成年，哪怕我已经可以为了自己的感情负责，但你依旧不会回应我的感情，是这个意思吗？！”
她的眼底含泪，突然的力量让莱姆斯虚弱的身形一颤。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如果，我喜欢的就是你，是莱姆斯·卢平。”
回应我的感情，求你了。
莱姆斯的喉结上下滚动，那想要回应对方的情绪拥在胸间。
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松痛快地开口，“……”
“很好。”
艾莉诺冷笑了一声，“懦夫。”
她倏地松开了抓住长袍的手，猛地往后撤了一步，泪水滑过她扬起的唇角，“那么现在我要去回应那些同龄人对我的追求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揪心的疼痛开始蔓延。
艾莉诺径自地走向门边，在黎明的晨光与屋内阴影的交界处，她轻轻停下了脚步。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更好，那么请问卢平先生，你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莱姆斯死死咬着下唇，他望向艾莉诺。
门外的日光带着初升朝阳的淡金色，给艾莉诺清瘦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本该这样，站在灿烂的日光下，茁壮成长，而不是跟在穷困潦倒的狼人身边，受尽世俗的白眼与指责。
他咽下了他最真实的想法，说：“……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艾莉诺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啊。”
她回过神，琥珀色的眼眸被光衬得并不真切，让莱姆斯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现在你看见了，我过得很好，你可以离开了。”
“在明天之前，滚出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