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啊啊啊——”
一丝魔气兀地自穆辞令衣袖中探出头来。
随后,穆辞令的眼中,鼻中,耳中,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片骨肉,无不开始不停向外喷出如滔滔江水般肆虐嚣张的浓郁魔气。
魔气不断地从穆辞令体内窜出,其接天连地之势甚至将秘境中那巨大的红色光柱彻彻底底,不留缝隙地盖住。
就连那昏暗但仍留有一线亮光的苍穹也被掩得严严实实,让众人除了大殿遗址中,口中“嗬嗬”向外喷血,从头到脚散发着诡异血光的穆辞令外,再也看不清它物。
此刻正架在沈拂婉脸上的寸心剑感知到魔气,蓦地躁动起来,竟调转剑身,硬生生从聂寒清手中挣开,掺着半是兴奋半是仇恨的呜咽声,在空中曳过一道飘花霜尾,狠狠地朝面目全非,半人半鬼的穆辞令扎去。
“阿令!”
聂寒清心神大乱,哪里还顾得上沈拂婉,左手一抽,足足用了十成劲,将自己的本命剑千秋直直向寸心剑大力掷去。
千秋剑同寸心剑一般,是逢魔必斩,绝无错漏的仙器。按理来说应当跟寸心剑一样,见着穆辞令这等看上去就罪大恶极的魔修,无需发号施令,该是自己闻着味儿就干脆利落地将其斩于身下。
可千秋剑却只是轻轻颤了颤,追上后寸心剑后,二话不说用自己的剑尖抵住寸心剑身,把寸心剑脊刺得绽出指甲大小的裂隙后仍不罢休,硬是将它直接打落坠地,钉在下面这群断壁残垣中唯一一块儿较为完整的,仅距穆辞令一步之遥的焦黑石柱上,动弹不得。
聂寒清望着身处魔气漩涡中心的瘦小身形,疾速奔去,却又被伏在穆辞令身后,故作亲昵的人形魔气抬手所化的气刃割伤脸颊。
脸上伤口开始流出冒着黑烟的血,自下颌一路滚到手掌,再混着掌心中被寸心剑划伤冒出的纯净血滴,一齐淅淅沥沥地向下淌,随风一吹,便隐匿在无边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聂寒清见状,伸出右手,将其拟作剑指置于口前,振振有词。
一连串的咒语方自聂寒清口中吐出,随后飞速赶来的杀气腾腾的魔刃便在距他三尺开外处陡然变慢,凭空结出的冰花逐渐攀附上已飞至聂寒清周身的魔刃刃身,在将要剜伤他的刹那被冻为无数天青冰凌,坠在地上,彻底碎成了一块块散逸着白色寒气的五彩冰晶。
穆辞令背后的人形魔气眯了眯眼,示威般伸出两条又细又长的胳膊,死死勒住穆辞令的脖颈,脸颊也紧紧贴在穆辞令耳根,一张嘴开开合合,似乎是在跟穆辞令说些什么。
“阿令!守住方寸灵台!勿要听信心魔蛊惑!”
聂寒清此话一出,那诡计多端的人形心魔抬首盯住聂寒清,似是早已猜到他欲飞身接近穆辞令般,咧开嘴轻轻呼出一口黑气,让从四面八方冲向聂寒清的魔气风暴变得愈发凶猛,汇聚成堆后又卷做一条黑色蛟龙,张开血盆大口呼啸着朝聂寒清咬去。
若只单单是场魔气风暴倒好,可心魔狡猾万分,一边和穆辞令耳语的同时不断吸气,将处于观玄宗废址内,所有修士身上的魔气悉数纳入腹中,就连其中体内的灵气也不肯放过。
聂寒清更是首当其冲地深受其害,好不容易在夹着魔气的迅疾残暴的狂风中稳住身形,魔气又如同数不尽的毒虫蛇蚁自伤口钻入丹田,抽丝剥茧般将如海灵气带出,跑向心魔口中,直教那心魔吃的满嘴流油,肥头大耳。
阿令——
聂寒清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还在痛苦哀嚎的玄色身影,心中千般酸胀万般苦涩,一口气在喉间哽住,迟迟未能呼出,只好顶向眼尾,凝成颗颗泪珠,任凭狂风将其打碎。
是我的错,若我及时发现蹊跷,又怎会让你冒险去仙门大比争千肌化生蕈,以至让无涯阁发现你是……心魔源煞体。
聂寒清被劲风与魔气吹压得抬不起腿,只好一点一点地挪动步子,慢慢靠近穆辞令,身上用于伪装的黑色布料也被撕碎,彻底露出被严严实实裹在内里,穆辞令亲口说最衬他颜色的那件靛蓝劲装。
是我的错,若我有能力护你周全,也不会为观玄宗招致祸患,连累你一夜亲友尽失,心魔根生。
两人之间仅有十米之远,可聂寒清恍惚间竟以为与穆辞令咫尺天涯,分明几步的距离,却仿佛走了一辈子,也没能触碰到她一片衣角。
“阿令——!”
聂寒清体内灵气被该死的心魔吃了个七七八八,无力再抵抗若连绵阵雨的魔刃,整个人宛如刚从尸山血海中捞出的血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仍执拗地爬向穆辞令,一双水汪汪的澄澈眼睛在大片墨色血色中亮得吓人。
是谁?是谁在喊她?
穆辞令不停眨眼,猛地发觉眼前天地竟只剩下红黑二色和前方正慢慢蠕动的一团黢黑物体,一下便慌了神,伸出双手不管不顾地冲着自己的面门又抓又挠,直到双目旁的肌肤变得血肉模糊,痛得穆辞令淌下两行清泪,冲淡了眼眶中积蓄已久的魔气和鲜血,才得以望见面前周身萦绕着浅薄天青灵气,皮开肉绽遍体鳞伤的聂寒清。
“我……我都干了些什么……”
穆辞令垂头,颤抖地盯着一双污血斑斑的手掌,体内改颜丹效悄然褪尽,脸上本就摇摇欲坠,用来隐藏真实面容的人皮面具开始缓缓剥离,支离破碎地掉下,暴露出穆辞令原本面容。
“穆辞令!”
一声惊天怒吼,震得穆辞令不禁掀起眼皮,看向来人。
林逐右手拎着被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的赵逑曦,领着乌压压一群方才神智清醒的年轻修士迎风而立,凝视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神情肃穆,掌中灵剑直指穆辞令眉心。
“想不到你竟真是传说中的心魔源煞体——看来观玄宗窝藏人妖混血,勾结魔道,霸占资源,欺压道友……这流言中桩桩件件的恶行,当真可信!”
林逐中气十足地喊道:“诸位道友!今日之事,你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足以证明那日我无涯阁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谎话!”
在场的年轻修士正是心高气傲,一腔斩妖除魔之情烧得正旺的年纪,又被林逐这三言两语浇上几瓢热油,一些本持中立态度的修士也不免信以为真,心向无涯阁偏去七分,将满目仇恨与厌恶之情投向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穆辞令。
“这魔头都能对自己的师兄下此毒手——”
林逐点了点赤霜覆肌的聂寒清,又道:“若是换作此前被她惦记上的我们,又当作如何下场?”
“这等大好时机,众道友万万不可心慈手软,放虎归山!理应趁这魔头虚弱疲软之际,将其斩于正道剑下,再以这魔头的头颅,祭奠被魔道残害屠戮的无辜逝者!”
此时,好不容易从魔修围困中破开,并将其一一斩杀的方灵妙还未从一连串的丛生变故中缓过神来,心中惊愕不定,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滑下,就连握着碧篁竹棍的手掌也变得汗涔涔粘腻无比。
一抹灵光兀地划过方灵妙脑中,好似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方灵妙急忙反驳道:“师兄!姜道友并非就是观玄宗穆辞令!别忘了这里还有擅长幻术的魔修!”
说罢,方灵妙扫视周边,竟没能抓住方才还在这儿身着粉衣,喋喋不休的魔修。
我又不是个傻的……眼见你们都醒了,我还要干杵在这儿等着挨揍吗?
沈拂婉藏身于观玄宗一处损坏较轻的亭台楼阁中,居高临下,耷拉着眼皮,十分不屑地望向远处正狗咬狗叫的快活的一群小孩儿。
“师妹!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
林逐恨得面目扭曲,道:“她若不是穆辞令,聂寒清会拼了命的唤醒她,而不是提剑就杀吗!”
“师妹!想想掌门!想想无涯阁!若是我们就此放过她,以观玄宗与无涯阁的血海深仇,她会甘心看着我们如日中天么!”
林逐这一席话,终于是点醒了自欺欺人的方灵妙,方灵妙转身,神色复杂地望向穆辞令,一张嘴开开合合,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半句,只重重地叹气,飞身站在林逐与王亦知身侧。
“亦知兄——万剑归宗可行?”
林逐眼中杀意骤现。
王亦知并未应声,视线在聂寒清与寸心剑上来来回回扫视数圈,沉吟许久才皱眉拔剑道:“我来做阵眼。”
有王亦知撑腰,林逐的底气一下变得厚实许多,昂首挺胸地指挥众人纷纷祭出各自本命剑,以王亦知为中心,据灵根属性操纵灵剑,分布于乾坤离坎兑震巽艮八个方位中。
“千锋溯流,万芒朝极。”
王亦知喃喃自语,周身开始荡出强烈的金色波纹,整个人化为耀日,硬生生将暗无天日的苍穹照得亮如白昼。
穆辞令伸手欲挡着过于刺眼的光芒,却在出手时被层层金色波纹燎伤小臂,小臂顿时冒出阵阵黑烟,发出呲呲刺耳声,痛得穆辞令下意识后退数步。
“天地为鞘,吾心为枢。”
“穆辞令,杀了他们!杀了这群颠倒黑白,人模狗样的正道修士!”
心魔一只手挑起穆辞令的下巴,在穆辞令耳边低声细语地抚慰着,另一只手则攀附上她方才受伤的手臂,将其举起,对准正身处半空,飞速念着咒语的王亦知。
是啊,他们该死。
穆辞令脑中闪过一段段观玄宗的山水草木,飞禽走兽,楼阁台榭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惨状。
还有无数弟子的痛苦哀嚎。
这些口口声声说着降妖除魔,匡扶正义的修士,黑白不分,识龟成鳖,将屠尽观玄宗后仍不为快,还要将观玄宗清清白白的名声毁于一旦,自己却过上富得流油的逍遥生活。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穆辞令双眸猩红,缓缓将另一只手臂也举至胸前,身后凝出无数以魔气为体的黑剑,摆出了和王亦知一模一样的阵法。
“阵起,万剑——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