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水妖，是黄泉海，千万小心，莫要被卷进漩涡卷！”

    伴随着狂风的呼啸，谢无常听到物灵在她耳边大喊，眼前是惊涛骇浪。

    四周一片恐怖、阴森，被令人窒息的黑暗笼罩。

    恐惧爬上谢无常的心头，惊慌中，她给鬼奴下令，无论发生什么，让他一定要守护好二狗子。她拼命地划着桨，想要将黑暗甩在身后。

    谢无常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黄泉海的前方有什么等着他们，她只知道，这里的每一刻，都可能是她的死期。

    每一个巨浪都可能将她淹没，浪潮的起伏超出她的想象，没有即刻葬身已经算是奇迹。

    羊皮筏子每向前漂行一段路，黄泉海的汹涌可怕，就增加一分。

    谢无常时而被抛到半空的浪尖上，吓得透不过气来，时而又被扔进波谷，搞得头晕目眩。

    眩晕中，一阵狂风吹来，谢无常只觉身体一轻，羊皮筏子带着她们飞过了黄泉海，落到了奈何桥。

    高耸于冥河之上的奈何桥横跨在半空之中，不少鬼魂正排着队喝孟婆汤。

    “天哪，快看！”二狗子吓得惊呼起来。

    谢无常低头一看，顿时惊得血液差点凝固。

    冥河之中，漂浮着尸山血海，尸骸之上，是一座黑暗城堡，关押着罪孽深重的鬼魂。

    但令人更惊更怕的是，黑暗城堡旁的几个阴兵，漆黑的双眸，正死死地盯着鬼将军和二狗子。

    一阵寒意袭来，谢无常问物灵：“不是说喝了你给的药水，阴兵就看不见我们吗？”

    物灵偷偷躲到了谢无常的身后：“别动，他们看不到我们的，只能看到二狗子。”

    谢无常与鬼将军对望一眼，示意他不要乱动，鬼将军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谢无常闭气凝神，看到阴兵靠近，一把将二狗子推了出去。

    一个踉跄，二狗子与谢无常拉开距离，被两个阴兵压着，就要上奈何桥。

    一把弯钩自头顶飞过，阴兵转身冲虚空之中挥了挥，谢无常拉着鬼将军往后一躲，险险避过。

    眼看阴兵没有回头，谢无常刚松一口气，却听见空中的阴兵在喊：“快看，有一只欠了上万功德的恶鬼在奈何桥附近！”

    众鬼纷纷往奈何桥上看，连阴兵也停下来脚步。

    欠了上万功德？这只鬼也太缺德了！

    谢无常也等着看好戏，想看看到底是哪只鬼这么凶残。

    黑暗城堡中亮起一道道闪电，闪电穿入奈何桥，仿佛要将奈何桥打碎。

    谢无常看着朝自己劈过来的闪电，愣了一秒，就看到身边的鬼将军身形一矮，翻身躲过，慢慢离谢无常越来越远。

    众鬼的目光凝聚在鬼将军身上，连阴兵都朝着鬼将军飞了过来，镰刀就在鬼将军身前，鬼将军完全暴露了！

    谢无常看着鬼将军踏着诡谲的步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那只欠了上万功德的鬼，说的是鬼将军？”

    物灵：“然也！彼身负十万功德之债，然今日初试引渡亡魂，已得一百功德矣！”

    “照你这么说，我应该谢谢你了！”谢无常的小脸此刻比鬼还难看。

    千算万算，谢无常没有算到，鬼将军居然欠了这么多功德，有主仆契在，她还要跟他共享功德，那她此刻的功德，岂不是欠了五万？

    想到这里，谢无常为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后悔不已。

    可她好不容易有一只这么厉害的鬼奴，她还舍不得他死在这里。

    一道雷电劈中鬼将军，那张俊脸抽了一下，眼看另一道雷电又要劈到鬼将军，谢无常手中驱动一张雷符，与天空中的雷电相交，替鬼将军挡了一击。

    眼看阴兵越来越多，谢无常想着反正阴兵看不见自己，于是独自跑上奈何桥，将加了功德的冥币往空中撒。

    偌大的奈河桥上纷纷扬扬，飘着许多冥币，都是谢无常自己加了功德的。

    谢无常有些肉疼，可她没心思去想这些，因为此刻，她也完全暴露了。

    一瞬间，本来要投胎的鬼魂纷纷朝奈何桥上涌来，为了抢夺冥币大打出手，阴兵赶忙去维持秩序，却与鬼魂混战在了一起，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快上来！”

    一声高呼，谢无常划着羊皮筏子跳下奈何桥，鬼将军犹豫了一下，跟着跳了下去。

    高高的浪头上，颠簸着一架散发着灵气的羊皮筏子，让冥河中的鬼魂纷纷逃开。谢无常扶起鬼将军，转身跪在前头，昂首挥桨，似乎一门心思要在冥河的滚滚浪涛上，划出一条路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亮，启明星高悬，谢无常的眸子里闪现出点点光亮。

    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了，谢无常放下桨，任由羊皮筏子在河上飘荡。

    吃着阳间饭，走着阴间路。风里来呀浪里去，这就是阿爹口中的筏子客。

    谢无常第一次体会到了羊皮筏子的惊险，被这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深深吸引。

    她想起阿爹临走前一晚跟她说，宁国建国前的最后一战，有个紧急任务，要运送一批物资到黄河下游，如果用大船来运，至少需要一个月，但是改用六百多只羊皮扎成的羊皮筏子，不仅能载一艘大船的货，顺着黄河的水飞流直下，不到半月就能送到。有个将军前来征兵，筏子村的筏子客都要跟着那个将军去报效国家。

    她跟着大军走了一路，直到筏子客的身影随着浪花逐渐模糊，她焦急地喊：“阿爹，别走，不要丢下阿常一个人。”

    阿爹转头笑着摆手：“阿常，等阿爹回来，给你带最新的聊斋话本。”

    风掠过渡口，带来低沉的呜咽，分不清是风声，还是那些记忆发出的空洞回响。

    纸钱的灰烬打着旋儿，铺满天空。每一片灰烬里，都隐约浮现着一张痛苦的脸，那是上千名将士的脸，他们误入毒瘴林，没有一个活着回来，送物资的阿爹也在其中。

    “操吴戈兮——披犀甲……身既死兮——神以灵——”

    一个老者戴着傩面，在漫天纷飞的纸钱中高喊。深沉的低频吟唱响彻大地，仿佛人神共泣，在天地间形成绵长的回声。

    是师父，是他在用《国殇》为亡魂超度。

    伴随着一声高吼：“子魂魄兮——为鬼雄！”

    声音洪流般一种强大的召唤，魂魄从尸横遍野的死寂中醒来，朝虚空之中走去，越来越远，女孩追了上去，想要找出阿爹。

    千百个魂魄与她擦肩而过，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只有河滩上的羊皮筏子，被她从虚无之中拉了出来。

    她瘦弱的身影冲着虚空大声呼喊：“阿爹，如果羊皮筏子消失了，筏子村的人，要靠什么而活？”

    “靠意志和决心，去参加百舸争流大赛！”

    声音逐渐飘渺，散在风里。

    眼角一滴泪落下，她想阿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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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五姨娘那儿拿到100两酬金时，谢无常还敲了一笔辛苦费，她盘算了一下手头总共的120两银子，应该够她在比赛期间的路费和花销，想着总算没有白折腾。

    走在黄河边，谢无常问物灵：“祖宗，我终于可以带你去参加百舸争流大赛了，你激不激动？”

    物灵摇了摇头：“宁国女子无法自立门户，身为孤女，汝须得依靠夫婿，方能参加三年一度之百舸争流大赛。”

    谢无常听了，眉头紧皱，忽然笑着说：“那还不简单，让鬼将军假扮我夫婿不就行了，更何况，二狗子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夫。”

    物灵：“汝知他愿意否？”

    谢无常摇晃着脑袋，学物灵的语气反问：“汝知他不愿意否？”

    看着物灵气得发抖，谢无常吐了吐舌头，转身问身后还附身在二狗子身上的鬼将军：“鬼奴，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鬼将军：“不——帮。”

    “可是我刚刚从阴兵手里救了你，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

    “我——打得过。”

    谢无常见说不动鬼将军，只好威逼利诱：

    “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功德，换你入赘我谢家，做我的夫君，如何？”

    一阵咳嗽声传来，本就声带受损的鬼将军咳得说不出话来，眼神却仿佛要将谢无常刀死。

    谢无常叹了口气，语气突然忧伤起来：“你不愿意，也合情合理。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克死父母的天煞孤星，如今未婚夫也死了，筏子村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娶我了，本想着完成阿爹的遗愿，让羊皮筏子后继有人，没想到宁国女子无法自立门户，我身为孤女，要靠夫婿，才能参加三年一度的百舸争流大赛。”

    一边说着，一边低着头，假装用手擦去泪水。

    “若是日后，筏子村没了，我就跟你一样，也成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谢无常等了一会，见鬼将军没有反应，偷偷抬眼，只见那双桃花眼低垂，居然柔情了三分，他心软了……

    “要我——如何帮你？”

    谢无常一喜，抬头笑道：“鬼将军，我们今夜就成婚！你放心，以后我的功德就是你的功德，只要你一心一意地做个筏子客，无论你是人是鬼，我谢无常，都不离不弃，生死与共！”说着，又指着黄河水中的一轮明月信誓旦旦道，“苍天在上，今日，我谢无常与鬼将军在这渡口，以天地为证，结为夫妻！”

    “……”

    “是不是太草率了？”

    谢无常见鬼将军低声咳嗽起来，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妥。

    鬼将军声带受损，说话异常艰难，此刻已经咳得红了脸。最后，他只说了一句：

    “不要……叫我……鬼将军。”

    “为什么？”谢无常觉得莫名其妙。

    “不雅。”

    谢无常瞄了瞄自己，再瞄了瞄二狗子，心道：他没说难听，他说的是不雅，自己这辈子，好像跟雅这个字，就没沾过边。

    “你原来叫什么？”

    “不记得。”

    “那你姓什么总记得吧。”

    “也不记得。”

    鬼将军居然失忆了，那岂不是更好拿捏！

    谢无常窃喜：“梅熹，岁寒三友的梅，自光明而来的熹，这名字够雅了吧。”

    这是汝南侯的次子梅小将军的名字，给鬼将军取这个名字，谢无常是存了私心的。

    鬼将军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无常将鬼将军乔装打扮一番，去镇上购置了婚服和相应用品，一直买到了半夜。

    回家路上，谢无常拎着大包小包，却走路带风，差一点飞起来。她终于可以带着祖传的羊皮筏子，去茂洲参加百舸争流大赛，只要让她参赛，她会让羊皮筏子名扬天下。

    大门被谢无常一脚踢开，本以为屋内没人，谁知一位白发老人闭目而坐，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拿着一张让人眼前一亮的傩面。

    “师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句话，让两个人破防。

    鬼将军不可思议地望着谢无常：“怪老头，是你师父？”

    怪老头睁开眼：“臭丫头，原来我屋里的鬼，在你这里。”

    谢无常顿时想起，师父是拥有通神能力的巫师，他，能看见鬼。

    谢无常一把关上门，对着鬼将军喊：“还愣着干什么，快跑！”

    刚喊完，谢无常就看到空中升起一盏钟馗灯，第二单来得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