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岳父岳母就住在不到半个小时车程的地方,江令宸仍是坚持在这栋房子里给他们留了房间。他们一般只在跨年时住这里,房间里的东西并不多。
林嘉言拿了睡衣到父母房里洗漱,假装没看到江令宸委屈的脸。
“宝贝,老实跟妈妈讲,你和令宸发生什么事啦?”苏瑾慧洗漱好躺在床上,推了推身边装睡的女儿。
林嘉言把被子拉过头顶:“妈,不是说明天要早起吗,赶紧睡。”
被子外头果然就没了声音。
过了没一会儿,闷得发热的林嘉言偷偷把被子往下拉了些,露出双眼。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被母亲轻轻抓住。
“妈……”她的手背凉凉的,原来苏瑾慧正往她被烫到的地方抹药膏。
苏瑾慧宠爱地笑道:“还跟小时候一样,心思全写在脸上了,自己却不知道。你是这样,令宸也是这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整个晚上令宸都在想办法讨好你呀?你也真是的,要不是我和你爸在这儿,你打算一直给他摆脸色呢吧。这令宸怎么失忆之后倒还容易惹你生气呢。”
“我才没有生气呢。”
“行行行,你跟你爸一样嘴硬。”
苏瑾慧温柔地给女儿上药,确认烫伤的地方都涂抹到位后,才再次确认道:“真的不跟我聊聊?”
面对母亲的善解人意,林嘉言再也忍不住,坐起来扑到苏瑾慧的怀里,声音闷闷的问道:“妈,我都结婚那么多年了,再去纠结什么爱不爱的东西,会不会有点可笑?反正婚姻的本质是责任,用责任捆绑两个人一辈子就够了。”
“你才结婚三年,就看透婚姻的本质啦?”苏瑾慧搂着林嘉言,就像女儿从小到大每次有心事的时候那样,无条件给孩子依靠。“爱情是每个年纪都能拥有的东西,婚姻的本质可以有很多,但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人生的枷锁,如果你的婚姻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你早日挣脱比较好。”
苏瑾慧突然把林嘉言放开,眉头紧皱:“宝贝,原来令宸的担心都是对的,你不爱他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啊。”她的语气充满担忧,“你要考虑清楚哦,婚姻和爱情都有懈怠期,不要把暂时累了当成不爱,冲动之下做出将来会后悔的决定。但是,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
林嘉言有口难辩。
刚刚还在感慨母亲的善解人意,怎么才几分钟的时间就把她的意思完成了一百八十度曲解。难道是她为了不让江令宸接受来自父母的全部矛头,把话说得太委婉了?
林嘉言在心里努力组织语言,想跟母亲解释清楚当前面临的困境。
苏瑾慧早她一步开口:“唉,过年时我就不该听令宸的,装作不知道你们的婚姻出了问题。我早一点帮你们缓和关系就好了。”
“啊?”这又是哪跟哪,林嘉言不记得两人之间的裂缝这么早就外露了啊。
至少在六月底他第一次向她说谎之前,他们在父母面前把婚姻的和谐快乐演得很好。
苏瑾慧坦白:“今年跨年你喝了酒嘛,没等到零点就在沙发上睡着了。令宸抱你回房,可他也喝了酒,醉意不比你浅,于是我就跟了过去。我给你盖被子的时候,他坐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累了,显得心事重重的。我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听完我问话,突然就对着我哭了。”
“江令宸哭了?”林嘉言想起,在三年多前的雨夜,她也见到过他流泪。当时他身上背负太多责任,压力叫他喘不过气。她趁虚而入,让他道德感作祟不得不把他们俩的情侣关系变成真的。
再次见到他哭,是在婚礼当天,听到病重的母亲强撑着在台上送上的祝福后,他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林嘉言紧紧拥抱住他,他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谢。
再后来,除了母亲去世的当天,江令宸似乎再也没哭过了。
“对啊,他哭得很夸张,把我吓了一跳。令宸在我们面前一向内敛克制,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控。”苏瑾慧回忆,“他说话没了逻辑,话里颠三倒四的。我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他发现你离他越来越远了,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你的肯定。他告诉我,他猜不到你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他害怕你已经决定放弃你们的婚姻了。”
林嘉言瞪大眼睛,她能听懂母亲说的每一个字,但完全无法理解话里的意思。
她应该没有失忆吧?怎么母亲的话像是沉没在断掉的片段里。
有很多疑惑,但话到嘴边只有一句:“妈,您确定这是今年过年发生的事?确定是真实发生的事吗?”不会是陷入了某个短剧的剧情中,把故事代入了她的身上吧?
“我只是比你年纪大,又不是老糊涂了。”苏瑾慧伸手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低头翻找聊天记录,很快把手机递给林嘉言。“喏,你看,第二天早上令宸还特地给我发了消息,希望我什么都别跟你说。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手机显示接到信息的时间是正月初一早上六点十二分,那时林嘉言应该还在睡梦中。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那条信息,不想漏掉任何内容——“妈,昨天晚上的对话请您别对言言提起,您放心,我会在不给言言压力的前提下处理好这些事。”
林嘉言愈发不解:“他说的‘这些事’指的是哪些事?他处理了吗?”
“我猜他的打算要么是告诉你他的担忧,要么是一个人把担忧消化掉?”苏瑾慧拉着林嘉言一起躺下,“看你这状况外的样子,大概是后者罢。”
林嘉言虽然躺下来了,但总觉得怎么躺都不舒服。
她突然觉得有些生气,这几年大多时候分明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分明是她安安静静地爱他,不给江令宸任何压力,怎么到母亲心中倒成了他爱得深沉、委曲求全了呢。
她一定要想办法搞清楚,从江令宸的视角上,究竟怎么看他们的关系。
“婚姻这事,双方都得互相包容。”苏瑾慧转过身,将手臂搭在林嘉言的腰上,就像她小时候哄睡那样,手掌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苏瑾慧顺了下气,继续说道:“古人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如果对令宸有任何不满,直接告诉他,实在磨合不下去至少两个人也都努力过没有遗憾了。别只让他猜你的心思,你却不给什么回应。”
母亲的偏心太明显了,林嘉言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些许难过:“妈!你怎么光帮着他污蔑我,女婿难道比女儿还亲么!”
“跟你摆事实、讲道理,怎么就污蔑你了。”
“这几年我还没叫委屈呢,他凭什么跟你告状说他委屈。”
林嘉言越想越觉得伤心,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她转过身去背对母亲,以前得不到江令宸对等的回应已经让她觉得难捱,现在连最爱她的母亲也向着他了。
苏瑾慧撑起上半身,慌张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连声道:“宝贝,你受了什么委屈,怎么从没告诉妈妈呢?如果令宸对你不好,你告诉妈妈,妈妈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为你出头的。”
林嘉言不回答,苏瑾慧干脆起床,走到另一边,蹲在床边轻轻抚摸女儿的脸庞,替她抹掉眼角的泪。
“宝贝,女婿怎么可能比女儿还亲呢,我对他好,是因为觉得他对你好。如果他让你受委屈了,我也绝对不可能再给他好脸色啊。”
有了母亲的保证,林嘉言把今天和江令宸争吵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当然故事的重点在于江令宸的谎话,关于贺苏颖的部分只是稍稍带了一嘴。
林嘉言靠着苏瑾慧的肩膀,轻叹一声:“妈,不信任的种子已经种在我的心里了,所以后来江令宸跟我说他在加班得晚点回来的时候,我总会怀疑真实性。”
苏瑾慧沉思了一会儿,反问道:“宝贝,你向令宸确认过当时他到底在干什么吗?”
“我问过他是真的在加班吗,他信誓旦旦地回答确实在加班,让我先睡,不用等他。”
“我说的不是后来,而是最初。”苏瑾慧摇摇头,“你第一次发现他对你说谎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向他、或是向正东、向公司的同事确认他的行踪呢?”
林嘉言坦诚地回答:“因为我很怕真相与我想象的一致。”即使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没那么爱她,但是这三年的婚姻回想起来却是快乐居多。她害怕连曾经差不多要抓住的幸福,在一瞬间也成了幻象。
偏偏江令宸失忆了,现在再去纠结这些似乎为时已晚。
“一个人的行踪不难挖出来,宝贝,去找找真相吧。”苏瑾慧的语气温柔有力,“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越界的事,与其当鸵鸟强迫自己假装不在意却每天被心中的刺扎到,或是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不如找出真相再做决定。”
林嘉言点点头。夜已深了,此时此刻不该再去想这些事,扰乱了睡眠太不值当。
无论发生什么,父母永远是她的后盾,这一点让她拥有做任何决定的勇气。
她关了灯,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母亲补充了一句:“唉,我还是觉得令宸很在乎你,很爱你,也许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