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子是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圆润的脸蛋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与其他同龄的孩子不同,自她懂事起,生活的世界就被局限在了病房的四面白墙之间,但这丝毫没能禁锢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我梦站在病房内,抬起头,只见美子病床旁的墙壁上,贴满了色彩斑斓的涂鸦:于深海巨鱼腹中探险的小女孩;与猫咪手牵手漫步在金色阳光下的小女孩;抓着天马鬃毛翱翔于云端的小女孩...每一幅画都像一扇窗,透过它们,她仿佛能看到眼前这位小小艺术家渴望自由与健康的内心。
玲子蹲下身,她举着话筒轻声问道:“美子,你将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接受克隆器官移植的孩子,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摄像头当中的小女孩没有丝毫迟疑,举起肉嘟嘟的小手比出两个V字,眼睛弯成月牙:“Peace~Peace~”
纯真而积极的回应让在场的大人们不约而同地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梦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特别的小患者,在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她看见了超越年龄的坚韧,以及,藏得很好的,对于即将要进行手术的迷茫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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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真的很勇敢呢...”走出病房后,伦文忍不住感叹,“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说出‘Peace~Peace~’什么的,要换成是我,恐怕早就吓得想逃跑了。”
玲子突然停下脚步,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她半边侧脸上,留下另外一半的阴霾。
“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她轻声说,眼前浮现出自己刚到医院时看到的那一幕——美子独自站在病房窗前,小小的身影映在玻璃上,那张稚嫩脸上的表情,是与年龄不符的空茫。
“她只是...在大人面前强装开朗罢了。”玲子的声音里带着过来人特有的感同身受。
矢渊医生从后方缓步走来, “你说得没错。”作为美子的主治医师,他很清楚那个孩子曾经经历了什么。
“从那孩子知事以来,就一直一直在不断地动手术,身上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刀,真希望这次手术后,她就能够早日像普通的小孩那样,开开心心的在外面玩耍啊。”
这番话听得玲子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待到黄昏的晚霞染红整条走廊,借着伦文去采访车中向田端打电话汇报他们最新进度的机会,她从医院前台借来一辆轮椅。
在明天的手术之前,至少要让这个坚强的孩子看看今天的落日,玲子想。虽然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但至少,自己想向那总是对别人比着“V”字的小姑娘,多去传递一些慰藉。
玲子推着轮椅来到病房门口,里面传来高山我梦轻快的声音和鼠标点击的轻响。
“飞在天上的感觉啊...”那位XIG科学分析员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风会呼呼地从耳边刮过,云朵像棉花糖一样从身边飘过,地上的房子全都变得像积木那么小哦~”
“大姐姐骗人!你怎么可能真的飞过嘛!”美子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怀疑。
“嗯,这绝对不是骗人哦,啊找到了,来看这个。”
鼠标声停止,接着传来美子惊喜的轻呼:”哇!这是电视上经常看到的那个...大姐姐原来是XIG的飞行员吗?第一次飞行的时候害怕吗?”
“当然害怕啦,”我梦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陷入了回忆,“第一次飞出去时候,就像做噩梦时突然摔下去的感觉,但是要持续更久更久,心脏扑通扑通地好像要跳出来一样...”
玲子透过门缝,看到美子皱着小脸努力想象的模样。最后小女孩沮丧地低下头:“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心脏一直那样跳动的话,一定会很难受吧...”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小姑娘的小手无意识地揪着病号服的衣角——那颗先天不足的心脏,正是将她禁锢在这间白色牢笼的罪魁祸首。
“虽然一开始会害怕,后续又会觉得十分舒畅,仿佛那些积压在心底的不开心一下子全部都被甩掉了。”
“等明天手术后,美子就有机会去亲身体验啦。”我梦蹲下身,平视着女孩的眼睛,“你是在害怕吗?”
“才没有!”美子条件反射般反驳,小手刚要举起比出“V”的手势,却被我梦轻轻握住。
“害怕是很正常的事哦。”我梦的声音柔和而带着某种洞悉,“我们都会因为未知而恐惧——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手术能不能成功,甚至不知道晚餐会不会有讨厌的青椒和胡萝卜...正是因为不喜欢这些不确定的感觉,人会自然而然地感到害怕啊。”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为病床上的小女孩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美子眨了眨湿润的大眼睛,极为小声地说:“我……没那么讨厌青椒,而且,如果表现出害怕,会让其他人担心的。”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无声地扎进玲子的心口,她不自知地攥紧轮椅的扶手,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已经学会了用笑容安抚大人的担忧——美子的这份懂事,比任何哭闹都更让人心疼。
“但是呀,”我梦从衣兜找出一枚硬币,“担心和希望就像这硬币的两面,别人的担忧,其实也是对小美子的祝福哦。”
“想要你快些好起来,想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她的声音轻柔如羽毛,“闭上眼睛去想一下,是什么感觉。”
“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但是又……”美子闭着眼睛,“还是会害怕,我、我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还觉得害怕的时候,那就多想想你画过的画面吧。”我梦将小女孩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平稳的心跳,“明天的晚霞,阳光下在医院走廊外打呼噜的小猫,接你出院的爸爸妈妈...所有这些,你都想看到的,不是吗?”
“嗯。”那是极小,极轻,但是肯定的声音。
我梦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出病房,恰好撞见推着轮椅站在走廊的玲子。晚霞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两人之间洒下一片暖橘色的光晕。
“我本来想...”玲子有些局促地捏着轮椅扶手低声解释,“带她去看看今天的日落...”
我梦的目光越过玲子的肩膀,落在她手边那架空轮椅上。她眨眨眼,歪头笑道:“我刚刚就在想,今天的火烧云特别的漂亮,如果错过就太可惜了。”
于是最终,两人一起推着美子来到医院顶楼的天台。小姑娘的膝盖上摊开素描本,蜡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将天边绚烂的晚霞一点点定格于画面当中。橘红、玫粉、金黄的色块在她笔下晕染开来,仿佛要把整片天空都装进画里。
玲子和我梦站在不远处,黄昏的风吹过玲子的鬓发,她忽然间想说些什么,
“在我小的时候,很害怕跟别人说话,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结果那时候同学都嘲笑我。”
“结果长大后,我却成了新闻的播报员,现在回想起来,会选择这个职业,简直就像是想把那时候没能说出来的话全补回来一样。”
发丝被风吹乱,玲子将它们别到耳后:“我本来是想这么告诉美子,没人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只要心里装着温暖的事,就没那么害怕了。”她自嘲地笑了笑,“不过现在想想,这种话听起来反而更让人不安吧?”
我梦注视着远处专心作画的小小身影,“不会啊,”她轻声说,”那些都是发自内心的感受,你想要把自己的心意传递给她,以此赋予她勇气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啦,但感觉和你说的比起来,好像还是缺了些什么。”玲子挤挤眼睛,忽地伸了个懒腰,自我调侃:“呜啊,这难道是专业差异吗?像我这样想到东就是东,想到西又是西的,做事的逻辑性太糟啦~”
“就像最初时候明明是报道怪雨的,可变成发现了疑似医院有遗弃医用废料的情况,结果现在又要变成报道第一例克隆器官移植手术啦!”
“遗弃……医用废料?”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我梦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说一说具体是什么情况吗?玲子小姐?”
夕阳的余晖中,玲子注意到这位XIG科学分析员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她看了眼美子,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我和伦文中午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废弃工厂附近发现了一批被丢弃的医用包装袋,但很奇怪的是...”她压低声音,“包装袋里面都是空的...对了,当时路边停了辆车,没人,但是车灯和雨刷都开着,还有在厂房门外的地上,有很恶心的东西……总之非常奇怪。”
我梦陷入思索,那些随雨水来到速水市的微生物、多例人员失踪事件、空置的医用容器、即将进行的器官移植手术...零散的线索在脑海中开始拼凑,但,还欠缺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你说的地点,是在哪里?”她追问。
“呃,我和伦文正要去和田端先生汇合,晚上我们打算去那里再看一看。”玲子说,“要不然,你一起?呃,高山……”
“直接叫我梦就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我梦复看向面前的小小身影:“先让美子看完晚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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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在去往废弃工厂的街道上,玲子盯着地面上突兀出现的黏腻拖痕,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这...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
伦文蹲下身摸了一把,黏湿的手感令他瞬间苦了脸。
“摸着更恶心,那个,高山博士,这到底……”
没等一旁的科学分析员开口,
“啊——!!”
凄厉的惨叫突然划破夜空。
众人循声奔去,在拐角处与匆匆赶来的田端撞个正着。“发生什么...咦?高山博士也在?”
“不知道,我们也是听着声音来的。”玲子说着,忽然“啊!”地尖叫一声,她指着不远处地面上一滩巨大的,介乎于肉与塑料之间的物质,“就是那个!跟我在那边厂房边上看到的简直一模一样!”
我梦跑过去单膝跪地查看,“有点麻烦,分析仪器还没到……”她皱着眉喃喃。
“能看出什么端倪吗?”田端刚凑近询问,我梦突然脸色骤变。
“别动!低头!”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汪液体擦着田端的头皮飞过,“啪”地溅落在柏油路上。
黏腻的蠕动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夹杂着如出一辙的,令人面红耳热的女性呻、吟声。阴影中,数只半人高的怪物缓缓现身——它们形似肿胀的蛞蝓,通体却泛着内脏般的肉粉色。
“砰!”
我梦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特殊子弹精准击中其中一面路上的怪兽,顿时将它们融化成地面的一滩积液,“趁现在,快跑!”她低喝。
田端等人不敢停留,立刻拔足狂奔,但很快,在前方道路的尽头,更多的怪兽涌现出来,堵住了他们全部的路线。
“完、完蛋了!”伦文的声音都变了调,摄像机差点脱手滑落,“我们被包——”
“发现了,在这里!”
一声中气十足的喝令突然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大量脚步声与枪械上膛声。堤诚一郎率领的吉欧基地的陆战队员从怪物后方包抄而来。密集的火力网中,那些可怖的生物接连化作一滩滩深色积液。
“Commander,按照我梦提供的情报,我们已经抵达坐标位置,在这里发现有大量小型怪兽出没,现正进行剿灭作战。”打开XIG-NAVI,堤汇报道。
通讯器中传出石室指挥官冷静的声音:“留下少数活口,追踪它们的行动轨迹。”
“明白。”堤说完关掉通讯,他从随陆战部队而来的军用车上取下手提箱式分析仪,递给等在一旁的我梦,“给,你要的仪器,先留在这里进行检测分析,等有结果了随时通知我。”
“是。”我梦接过仪器,她快速架设好设备,将两根探测用金属杆插入那摊物质当中,开始分析工作,堤诚一郎则带着陆战队员追着少数怪兽往远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