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禧堂里,夫人郭氏端坐在上首,左手边的宽被大椅上坐着两个女儿,一个正活灵活现的讲着从书上看来的风土人情,一个聚精会神的听着,时不时凑趣几句。
右手边的矮墩上,沈姨娘微微垂首,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陈晚意讲到有趣的地方,她也跟着牵起嘴角;陈晚篱说话时,她就抬头看上两眼;郭氏一咳嗽,她就立马拍背端水的服侍,只不过今日,这份工作被立在郭氏身侧的少夫人乔婉柔代替了。
“呦,这笑声,妾在外头就听着了,当真是和乐呢,”随着这道娇媚声音而来的,亦是一位娇媚的美人,美人上身穿着一件橘红色梅枝小袄,下着一条水红绸裙,纤细的腰盈盈一握,走动起来好似春风拂柳,斜插在头上的步摇随着脚步轻轻摇摆,叫人心生荡漾。
美人福身,娇滴滴道,“拜见夫人、少夫人,妾昨儿晚上服侍相爷,身子疲乏,今早起晚了,请夫人责罚。”说话间轻皱眉头,细声哀叹,当真是无处不可怜,如果她眼里不是充满挑衅的话。
“柳氏,还有两位姑娘在这,注意你的言辞,”乔婉柔绷着脸,跟刚刚言笑宴宴的模样判若两人,“夫人已免了晨昏定省,只每月初一十五及节庆拜见,柳姨娘怎的不知感恩,反生出懈怠来了。”
柳姨娘腰背僵直,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少夫人说的是,妾身知错了。”
郭氏递了个眼神,“你也坐吧。”侍女立刻端了个圆墩来,摆在沈姨娘下首。
本来欢声笑语的春禧堂,自柳姨娘进来后,就彻底没了声音,此时,她也觉得颇为尴尬,对着两位姑娘柔柔一笑,“妾听闻两位姑娘要出门去,这上元节虽热闹,但也人多,两位姑娘可要当心呀。”
陈晚意轻哼了一声,将脸撇到一边,不搭理她,陈晚篱也低头看着手指,不置一词。
乔婉柔有些不悦,“姨娘劳心了,晚上有我和时仪,会照顾好两位妹妹的。”
众人离开春禧堂,柳姨娘堵住沈姨娘的去路,讥笑道,“沈玉涵,你整日躲在院子里摆弄些什么?那些草药是做什么用的?不会是要研究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相爷吧?”
柳姨娘边说边紧紧盯着对方的脸,奈何沈玉涵始终低垂着眼眸,连半分眼神都没有给她,绕过她身边,朝自己的青芜轩而去。
柳姨娘抚了抚头上的步摇,“听说,大公子院里那爬床的贱人,当初可是二姑娘送去的,这么多年,我真是小瞧了你,沈姨娘果真好手段呢,面上不争不抢活像个菩萨,私底下却教养女儿不择手段。怎么,郭嘉凝这刚病,你们就按捺不住了?”
沈玉涵握紧的拳头藏在衣袖里,指甲掐到手心,冷静了些,才笑着道,“柳姨娘从哪听来的谣言,二姑娘的管家权是夫人给的,奴婢也是半年前一同采买的,送去梧桐苑伺候的人也都是过了夫人的眼。夫人虽病了,但现下也已经大好了,我看,还是柳姨娘该安分些才是。”
听了这话,柳姨娘也不恼,只意味不明地朝她一笑,便扭着腰离开了。
大越的长安城,果真富庶繁华,上元节的夜晚,亮起的各色灯龙蜿蜒延伸,像是一条发光的巨龙,缓缓游动。
街边的各色小吃和糖水应有尽有,猜灯谜祈福灯也比比皆是,路上同行的年轻男女,追逐的孩稚顽童,歇息的老弱妇孺,叫卖的摊贩小商,将上元节的氛围烘托得无比热闹。
陈晚意新奇长安街道上的繁华,左边的也想看看,右边的也想摸摸,陈晚篱怕她跌倒,就寸步不离的跟着。
乔婉柔转头问身边的相公,“小妹没出过门吗?”
陈时仪看着可爱的妻子,忍不住握紧她的手,道,“小妹五岁的时候,跟着父亲母亲进宫参加宫宴,不知怎么吃坏了肚子,回来后上吐下泻,好一顿折腾,她本就身子弱,那次差点要了她半条命,从那之后,母亲就不让她出门了。”
夫妻俩朝着不远处的姐妹俩看去,陈晚意正指着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锅,摇着陈晚篱的胳膊,让她给钱。
“快走快走,去晚了就赶不上了。”街上一些人三三两两的跑起来。
陈时仪抓住身边路过的一个老头,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老头着急道,“前面皇城底下,公主发赏钱呢,去晚了就赶不上了。”说着,挣脱了开陈时仪的手,匆匆离去。
陈晚意也注意到了,踮着脚朝远处看,“二姐姐,咱们也去瞧瞧吧?”
不见回应,她朝身边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人换成了乔婉柔,而陈晚篱正站在旁边笑她。
乔婉柔拉着陈晚意的手,“这前面有家酒楼,你大哥哥早就让人订了位子,咱们就去这里坐坐吧,就当是陪我了。”
陈晚篱看了看几步开外的醉仙居,灯火辉煌,赞叹道,“听闻这醉仙居是长安城里最大的酒楼,风雅别致,菜式多样,最奇的是,无论是平民客商,还是富贵豪奢,这醉仙居都能让他们成为座上宾,倒是难得。”
乔婉柔颇是赞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陈晚意支支吾吾道,“好嫂嫂,你们去,我去前面看看。”
乔婉柔闻言,立即道,“那可不成,你大哥哥让我看好你们。”
陈晚意见撒娇没用,眼珠一转,瞧见旁边的干果铺子,立马道,“嫂嫂,我去买些果子给大家吃。”
说着,抬腿就要跑,却被早有防备的陈晚篱一把抓住,“想吃果子,使唤人去买就是了,你就不要乱跑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也不成,陈晚意只能乖乖跟着进了酒楼。
皇城楼上,当今的大越皇帝楚昭蘅,正缓步走上台阶,再过半刻钟,正元节的烟花就会燃起,届时,附近的百姓都能看着。
“哇,父皇,这长安城可真美啊。”登上最后一级台阶,七公主楚雪瑶伏在城墙边上,远处灯火璀璨。
楚昭蘅瞧着城下人头攒动的百姓,身后不远处,一颗烟花绽开,照亮了头顶一小片天空,也照亮了楚昭蘅略显苍白的脸上,一抹难得的真心的笑容。
“瑶儿,这焰火好看吗?”楚昭蘅望着女儿的脸,焰火映照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
“好看,比在宫里见着的,更盛大,颜色也更多。”楚雪瑶歪着头看着楚昭蘅,尽显女孩的天真与娇嗔模样。
楚昭蘅抚了抚她的脸,温柔道,“你喜欢就好。”
楚雪瑶有些呆滞,父皇的脸不断被不远处的烟花照亮,那张她最熟悉的脸,嘴角依旧挂着如平时温和的笑意,在此刻看来,却有着说不出的苦涩,眼中隐隐的泪光,似乎是在通过她看向另一个灵魂。
看着父皇满脸的落寞,楚雪瑶开口安慰,“不如下次,父皇把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也叫来一起看吧,多热闹。”
楚昭蘅闻言笑起来,揉了揉女儿的俏脸,转过身去,半晌,忽然道,“这里,不是他们能来的地方。”
楚雪瑶听见了,就没再说话。
烟花表演将尽,楚昭蘅吩咐侍卫给百姓撒铜钱祝福,以宁远公主楚雪瑶的名义。
在城下百姓山呼吾皇万岁和公主千岁的声响中,这对皇家父女拾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