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医馆

    [我打马走在阴影里,巷子深深,

    透过嗜血藤看见黑色的尘埃落在褐色的土地上。?

    我挥舞着马鞭,马蹄达达踏过无数黑影,

    无数个生命,落在我前进路上层层叠叠。

    灰天和黑土,蓝界和黄城之间,

    腐烂的味道萦绕不去。

    秃鹰闻讯而来,在我身后发出嘹亮啼鸣,

    我顺着小巷走向春和景明,投入一片繁花似锦中。]

    ——

    明镜在无间大陆走走停停又十年,发现这世上的“繁花似锦”皆是假象,无限的悲欢离合才是真实。待到她实在走不动时,她择了一处城池落地生根,无名医馆便悄无声息地在长春城一处安静的街道上“生根发芽”了。

    明镜守在这里成了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发挥着最后一丝余热。她将散落在其他地方的徒弟们一并叫了来,想着顺便成全一番今生的师徒缘分,尽一尽这些年她未尽的师徒义务。

    倒回去几百年,她还在东林山院上学的时候,她都不敢想自己最后竟然还是继承了自己师父御林圣手的衣钵。这兜兜转转命运,玩儿似地耍弄人。

    临了临了不去躺着等死,竟然还真成当上了大夫。这究竟是什么蜡炬成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每每午夜梦回,明镜回想自己这一生,都要为自己自豪到心憔悴。

    众人日日为我焚香,我为人人燃烧自己。这或许也是因果轮回的一环,就当回敬这些年的香火情了。她想。

    长春城是震东区首屈一指的大城池,其有无间大陆上“最安全的城池”之称,四季分明,景色秀丽,是个天选的修养生息之地。但这些都不是当初明镜选择这里的理由,她决心留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一句话。

    那天,引她来长春城那人舍弃了一堆天花乱坠的夸赞,对她说:“长春城非因四季长春才叫长春,而是期盼春天绵长才叫长春。”

    当时她想,我呢,我还在期盼什么呢?怎么就是不肯死?

    偏她来时正逢春,墙上伸出一枝桃花来,枝上花开正浓,迷人眼醉心智,她拐了个弯,发现前方店铺门口插着一面旗子,旗子正在风中招摇示意:旺铺打折转让。

    当即她就拍了板,就是这里了!

    ——

    “起初那只是一个平凡而幸福的一天啊……怎会转眼就成了这样可怕的噩梦?”包乐生盯着病榻方向吐出这句充满迷惘的话,病榻上躺着一个女人,他目光从未从女人身上转移过,懊丧也从未从他面颊上褪下过,“明大夫,卉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人正在检查女人的双手,那双手被一双黑丝手套牢牢包裹着着,上面涌动着黑雾,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黑丝”还会游动,瞧着便十分森然可怖。

    “她中了“活秽”,”明镜面色凝重道,“这东西吸食着她体内的血液和元力,这两样东西一旦被耗空,她必死无疑。”

    包乐生会找到这家医馆,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几天他抱着文平卉奔走在长春城大大小小各家医馆间,无一家肯接收他们,已然走投无路。在撞见这家无名医馆前,他快要放弃治好妻子这件事了。

    那时正是傍晚时分,暮色苍茫,天边的晚霞飞出檐角露出一片火红色的裙角。这片红渗进包乐生的眼睛里,却盖不住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和仓惶。他刚从街角拐出来,不知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希望能将她留住。可即便他抱得再紧,怀里的人呼吸依旧越来越微弱了。

    他就这样站在这片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脚下两人连在一起的影子逐渐模糊,黑夜吞噬白天即将把他们一并吞没。

    突然,他望见不远处有两个灯笼透出了明亮的灯火,它们像昏黑夜里指引迷途船只的塔灯,既照亮了“无名医馆”的牌匾,也照亮了他的前路。他的双腿瞬间被灌入无限的力量,它们开始动了,越来越快,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檐角下挂着的铜铃发出叮当脆响,吸引了药童的注意。药童年方六岁,正是好奇贪玩的年纪。他歪过头,瞥见师父师兄师姐正忙着手中活计,无人注意到他。他眼珠子狡黠一转,放下捣药杵跳下凳子,踮着脚猫似地朝门口挪去。他刚要跨出门口,迎面便被人撞了个倒仰,跌坐在地面上。

    “哎呦!”屁股贴地的时候,药童惊呼了一声。

    包乐生踉跄一步,硬是扶着门框跨进医馆门槛中,单膝砸在地面上,只为支撑怀中人的身体不让她摔出去。

    膝盖与地板碰撞发出闷响,光听这响声就知道磕得不轻,但男人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一些。他浑身颤抖不止,显然是在后怕,刚才的意外同样将他吓得不轻。

    他怀中之人被一张灰色的被子严严实实包裹着,只垂落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手套通体白色编织着黑色的花纹,那花纹像活着一样在手套上游动。手套往上袖子未遮盖住的地方,露出来一小截细瘦干瘪的手腕,宛如被晒得蔫巴后的药草。

    药童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站起来,他刚要斥责来人,就被一双苍白如玉的手抄了起来,轻柔安放到一旁的宽大的椅子里。熟悉而冷冽的药香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一只手落在他头顶安抚拍了拍,他闻着这好闻的气息,迅速地平静了下来,抓住这只手的主人的衣袖,藏在她身后好奇地看向来人。

    “大夫,求求您救救卉儿!”

    包乐生嘶哑着声音请求道,另一条腿也弯曲下来砸在医馆地板上,他膝行两步来到大夫面前。

    药童“嘶”了一声,觉得跟这个男人的膝盖比起来自己的屁股也不是那么疼了。

    这个苦苦哀求他师父的男人一身衣服发皱发白,头发潦草凌乱,不知道多久没有收拾过了,隐隐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汗臭味。他的眼窝凹陷发黑,眼中血丝如蛛网密布,整张脸上写满了彷徨无措,叫药童都不忍心开口去跟他计较之前的事了。

    药童偷偷拿师父带着药香的衣袖遮了遮鼻子,他师父任由他揉皱了衣袖,也没将衣服从他手里抽出去,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纵容。

    恰在此时,男人怀中之人忽然痉挛不止,被子在她挣扎间滑落下来,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人干瘪的面皮上蠕动着一条条虬结的“黑筋”,发黑的嘴唇蠕动露出几声似有若无的呻吟声,凸出的眼珠颤抖着有泪水从下方溢出……她的脸庞过于小巧而显得这样的形貌格外骇人,仿佛她再用力一些眼珠子就要滚落下来似的。

    药童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往大夫身后又缩了缩,小声嘀咕道:“师父……她这样还有得救吗?”

    “卉儿卉儿!你再坚持一下!你再坚持一下……大夫,大夫……我……我求求你了……”包乐生泣不成声。

    “嗯,放心,还有得治,带着她跟我来。”

    明镜的轮椅自动转向室内,缓缓朝里驶去,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在她经过时,依次燃起给后方的人照亮了脚下的路。

    大夫的声音舒缓平静,仿佛这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一般,听得包乐生那颗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他珍惜地将女人拢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在轮椅后头。他的脸贴着她枯瘦的脸颊,试图将自己的温度渡给她一般。

    女人张着嘴“啊,啊……”地痛苦呜咽着,侧开脸缩起头想把自己藏起来,“乐……生……”不要这样……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太不堪了……

    “不丑,不丑,卉儿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

    药童从椅子里跳下来,踩着墙边的凳子摘下一盏挂在墙壁上的小鱼形状的灯笼。他在上面拍了拍,里面便发出了亮光。灯亮后,他便提着灯,屁颠屁颠地朝前面的人追了过去。

    药童缀在最后,见到女人哭泣不止,安慰道:“我师父很厉害,她说能治那就一定能治,你不要哭。我师父曾跟我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盏灯。这盏心灯呢,害怕泪水,因为悲伤的泪水会将它淹没。一旦被淹没,它就要熄灭了。心灯一灭,我们就难想起回家的路了。所以遇到难事不要着急也不要哭,不然要迷路的。”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哭泣。你看,这小小的孩子已经不怕她了,还在努力安慰她,让她不要哭。她也要更勇敢一点才行啊。

    药童已经不觉得她可怕了,只觉得她可怜,他举起自己的灯跟女人分享,企图把自己的快乐分享出去:“呐,小鱼的心灯跟小鱼灯一样亮哦~这是师父送我的~是不是很漂亮?小鱼灯虽然没有师父挂在医馆里的灯笼那么多那么亮,但是它可是我的最爱。等我以后学会了做灯笼的手艺,我手里的灯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即使这样,它也依旧会是我最喜欢的灯。”

    其实这是明镜为了哄小孩编出来的瞎话。明镜还没决定定居前,一直无间大陆上四处游历。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盘腿坐在飞来剑上越过一条河的时候,隐约看见河里有个黑影在扑腾,起先她还以为那是条大鱼。

    恰逢她肚子饿得咕咕叫,生了烤条鱼来祭一祭五脏庙的心思,心念一动便往河面去了。她驭驶着飞来剑凑近一看,却发现那竟然是个孩子。

    这可怜的孩子已经游得筋疲力竭了,但是河水滚滚一直把他往下冲,明镜当即把他捞上岸去。她有心问这孩子家在哪里,想要把他送回去。这孩子却因为惊吓过度,嚎啕不止,什么也回答不了。

    为了不让他哭昏过去,明镜一边捏灯,一边编出来那么些话来哄他。

    这瞎话公良鱼当真信了,由嚎啕转成抽抽噎噎,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兔眼,可怜巴巴地问她:“真的吗?我会忘掉回家的路?”

    明镜点头:“真的。”

    他瘪着嘴道:“那我,我不哭了,我不能忘掉回家的路,我要回去找爹和娘还有爷爷奶奶。”

    明镜将大功告成的鱼灯送给他,道:“只要你不哭,心灯还亮着,我们就能回到想要去的地方。”

    可是,公良鱼没有家了。他们一家五口除公良鱼外全部为邪修所害,他父母拼死将他送出来才让他逃过一劫。明镜解决了那个邪修之后,看着身后的小豆丁陷入为难中,最后问他道:“你有什么亲戚吗?我将你送去他们那里。”

    “你,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公良鱼紧紧抓着小鱼灯,两眼泛着泪花花,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没有家了,我想跟着你。”

    公良鱼是这么认为的,没有家人的地方不算家,只是个地方而已。只有跟着明镜,他才觉得安心。

    明镜最受不了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把他抱上了自己的飞剑,“别哭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师父。”

    “师父?”

    “嗯嗯,现在你就是我的小徒弟了,你还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姐……有机会的话,我带你见见他们。”明镜牵着他的小手,“师父啊,这就带你走。”

    飞来剑带着他们高升,略过脚下无数山川河流。

    公良鱼跟着明镜在各个地方辗转游荡过一段时间,他们在无名医馆定居下来后,他发现自己又有了一个热闹的家。家里有温柔的师父,还有两个疼爱自己的师兄师姐。他对于第二个家很满意,希望可以一直在这里呆下去。

    明镜假装没听到小鱼对自己的夸夸,暗地里却勾起唇,嗯嗯,乖小孩,把师父的话记牢牢的。

    公良鱼年纪小小就十分嘴甜会夸贴心可爱,是个十足的暖心小棉袄。明镜回想自己过去捡小孩的经历,发现前面两个没一个省心的……要是小孩都像小鱼这样可爱,养一屋子她也不介意。

    沿途的灯笼火光明亮,将一切照得分明,给明镜身后霜白的头发粹上暖色的光芒。这光暖了包乐生的眼,那暖意直渗透到心底,一股热泪禁不住从他眼角奔涌而出。

    这是……这是唯一一家在见到了卉儿的症状后,没把他们赶出去的医馆……

    前几天跟自家娘子相拥庆祝的记忆在包乐生脑中接连翻涌,文平卉清脆的笑声犹在耳旁,怎么转瞬间活生生的人就沦落到这步油尽灯枯田地?

新书推荐: 他为我放弃毁灭世界 逃生型怪物恋爱RPG 被雷劈后:星际山头我占了 手撕异能,称霸星系 灭世勇者的唯一救赎 女主她拒绝修仙 猫儿这个萌 娘子,扇我 穿书后不想攻略男主 弟子被弃养后,我带他重回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