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颗星星

    夕阳西下,余晖为悬崖边的实验车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米娅独自坐在崖边,银紫色的长发随着海风轻轻飘荡。她托着下巴,目光落在远处海面上停泊的珀尔修斯上,思绪伴着海浪起伏。

    从踏上这艘船开始,谁能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呢?

    先是船上的大家被石化,接着是琥珀她们潜入敌营,被发现后受伤、石化……大家一路走来,付出了太多努力。

    身后实验车里传来千空捣鼓些什么的奇怪动静。这个幼稚鬼还神神秘秘地不让她进去,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新发明。想到这里,米娅不自觉地晃起双腿,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虽然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是越来越多,但至少现在大家都平安无事,没有发生任何无法挽回的意外,这样就很好。

    真是些麻烦的家伙啊……

    暮色四合,米娅仰起头,望向渐暗的天空。热量总会从高处流向低处,而此刻她真切感受到的,是从大家那里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温暖,正悄然消融她筑起多年的心墙——她好像真的拥有了许多朋友。

    天边的星辰渐次亮起,最后一缕金光不知何时沉入海平面,仿佛连太阳也陷入了沉睡。

    米娅望着那抹消融的光辉怔怔出神,昏迷时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现。她能清晰听见每一个声音,却像被困在无边无界的透明视界中,无论如何挣扎都找不到出口。

    在那片虚无里,曾有一道如熔金般炽烈的光晕试图包裹住她,却又在自己本能的抗拒下悬停在半空,进退维谷。

    这种感觉…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记忆突然闪回到多年前。那个从高楼坠落的小女孩,如果她躲开,小女孩的生还几率近乎为零。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于是选择在原地稳稳接住了那个下坠的小小身影。结果小女孩只是轻伤,自己却陷入了一周的昏迷。

    “这是能力的逻辑悖论反噬。”哥哥的声音在回忆中响起,“当保护他人的意志超越了自我保护的本能……”

    那这次呢?是有什么潜在的威胁触发了能力的反噬?有什么是连逻辑法则都无法判定的状况吗?

    ——哥哥,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海风突然变得凛冽,米娅不自觉地收紧了双臂。

    远处,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彻底消散在海天交界处。她的身影渐渐融入深蓝的暮色,仿佛随时会随着消散的夕照一同隐没在这渐浓的夜色里。

    “又哭了。”伯劳低沉的嗓音突然打破寂静。他静立在几步之外,月光描摹着他挺拔的轮廓。

    米娅肩头一颤,转头瞪向声音来处,鼓起脸颊,“你怎么总爱偷听呢?”

    伯劳站在原地没上前,反问道,“那你怎么总能发现我在偷听?”

    米娅:“……”

    她歪着头认真思索片刻,忽然笑靥如花,“大概…是因为你希望被我发现?”

    伯劳喉头一哽,别过脸去不说话了。清冷的月光流淌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在颈侧投下锋利的阴影。

    “愣着干嘛?”米娅拍拍身旁的岩石,碎石滚落的声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过来坐啊。”

    伯劳余光瞥见这个熟悉的动作,神色微怔。那晚在林间,这个女孩也是这样,带着狡黠的笑容为他腾出半边位置。

    良久的沉默后,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开口,“碰巧路过,没什么事。”

    不是碰巧,只是一直找不到你一个人的时候。没什么事,只是…他有点无聊。

    伯劳听到女孩似是不解似是狐疑的“诶”了一声。海浪拍打岩壁的声响填补着两人之间的静默,却留下一段无法靠近的距离。

    他垂着头,转身准备离开——

    “啊!”

    身后突然传来米娅的惊叫。他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孩。还没等他紧张的情绪涌上来,就对上米娅笑眯眯一副得逞的模样,微微一怔。

    “上当啦~”米娅得意地晃着脑袋,银紫色发丝在月光下划出闪亮的弧度。

    伯劳等她站稳后沉默地松开手,后退半步。月光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冷辉,表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生气了?”米娅蹦跳着绕到他面前,不让他躲开视线,“别生气嘛,就开个玩笑,谁让你都不理我。”

    “你总是这样……”伯劳的声音闷在胸腔里,莫名带着几分委屈。

    米娅看着这个高大男人孩子气的模样,忍俊不禁,“因为很有意思嘛。”

    伯劳抿抿唇,突然问道,“那时候…你其实是有意识的吧。”

    米娅怔了怔,轻叹道,“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因为你在拒绝我。”伯劳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如炬。

    “我才没有!”米娅鼓起脸颊。明明是伯劳一直不肯正眼看她,还得她骗他才凑近。

    “你有。”伯劳不等女孩再反驳,直接点明道,“否则你会直接命令我过来,而不是用这种方式逗我。”

    潜意识骗不了人,她不再觉得这是安全距离了。不再颐指气使,不再,需要他了。

    海风裹挟着夜的凉意呼啸而过,海水的潮湿感伴着些许涩意淋上心头。

    米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她是这样想的吗?可是当她知道千空的心意时……她的第一反应也是逃离啊,不是一样的吗?

    伯劳看着女孩迷茫的神情,轻叹着上前一步。指尖拂过她被海风吹得些许杂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又不是在责备你。”

    见女孩仰起脸看他,他拇指蹭了蹭她眼角的泪痕,“只是想告诉你,像以前一样就好。”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轻得像羽毛坠落,“我保证…不会再做让你害怕的事了。”

    “别怕我,好吗?”

    米娅下意识点了点头。海风忽然变得温柔,送来远处花草的清香,驱散了方才的咸涩。

    伯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抱一下行吗?”

    米娅立马警惕地瞪圆了眼睛。

    “我可是看到了,”伯劳笑得纯良,“你醒来时激动地把所有人都抱了个遍。”他歪着头,“怎么,就我不行?”

    她纠结地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手——

    “米娅。”

    千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伯劳不爽地“啧”了一声,皱眉看向来人。

    千空慢悠悠地晃到米娅身旁,瞥了眼对面的伯劳,“回去吗?”

    两道灼热的视线同时落在米娅身上。

    米娅:“……”

    救、救命!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什么,修,修罗场?!

    她僵在原地,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夜风突然变得喧嚣,卷着落叶从三人之间穿过,远处的海浪声变得格外清晰。

    就在气氛凝固到极点时,米娅余光突然捕捉到不远处在实验车旁鬼鬼祟祟的黑白脑袋。她眼睛“唰”地亮了起来。

    “你们慢慢聊,我有事先走啦!”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般冲向浅雾幻,完全不敢回头看身后两人的表情。

    被留在原地的千空/伯劳:……

    两人面面相觑,像两尊雕像般对峙着,谁也不肯先挪开视线。

    ——总觉得先眨眼都是输。

    另一边,米娅拽着浅雾幻的袖子大口喘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有鬼在后面追你吗?”浅雾幻哭笑不得。

    “差,差不多…”米娅上气不接下气地指向悬崖边,“那两人比鬼吓人。”

    浅雾幻顺着望去,只见月光下两道熟悉的身影仍在僵持,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噼啪作响。他垂头看着仿佛劫后余生的米娅,突然露出老父亲般的微笑,“我们米娅酱也到这个年纪了呢~”

    “噫——”米娅嫌弃地皱起鼻子,“潘达幻酱的语气像是我的长辈一样,明明自己也没多大。”

    “我可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呐。”浅雾幻抱臂故作深沉,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偷偷告诉靠谱的成年人,米娅酱喜欢哪个?”

    米娅没好气地瞪他,“我就非得在这两个人里选吗?!”她还小,别想让她吃一点爱情的苦!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像是听见什么震惊的事情,夸张地捂住嘴,“难道…米娅酱想选我这个靠谱的成年人吗?!”他一脸惊恐,随即又故作娇羞地扭了扭身子,“这,这不太好吧…虽然……”

    米娅木着脸看他,表情实在一言难尽。

    眼看这人越演越起劲,甚至已经开始研究石世界里和未成年谈恋爱还犯不犯法。米娅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

    她放弃和这个疑似出门没吃药的人继续交流,最后丢给浅雾幻一个“你病得不轻”的眼神,甩了甩长发扭头就走。

    “米娅酱~”浅雾幻小跑着跟上,像只黏人的大熊猫,“等等我呀。”

    他三两步就追上了慢悠悠散步的米娅,嬉皮笑脸地凑近,“米娅酱,别生气嘛。”

    米娅漫不经心地走着,自动屏蔽旁边这人的花言巧语。像是被路边的风景吸引故意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身边这个戏精。

    直到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所以…千空到底是在搞什么秘密实验?”

    浅雾幻立刻像被投喂的流浪猫般兴奋起来,掩面哭泣,“米娅酱终于愿意理我了!”

    “……潘达幻酱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米娅已经懒得再吐槽他浮夸的表演,但终究是好奇心战胜了嫌弃,“快说啦,到底是什么实验?千空还说在里面待着会影响到皮肤。”

    浅雾幻似乎是终于演够了,突然收起夸张的表演,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是烟花哦。”

    “烟花!”米娅瞬间睁大眼睛,海蓝色的眸子里映着星光,“真的吗?就是那种会‘嘭’地在天上炸开的……”她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比划着,甚至还蹦蹦跳跳地转了个圈,银紫色长发在月光下划出漂亮的弧度。

    “是哦是哦~”浅雾幻被她雀跃的模样感染,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米娅酱很喜欢烟花呢。”说到一半突然又愣住,“等等……米娅酱竟然知道烟花?”

    “嗯嗯,知道哦。”

    浅雾幻惊讶地瞪大眼睛,“诶?难道米娅酱的星球也有这种东西?”

    “嗯,呃……Astrathyr本来是没有烟花的。”米娅停下脚步,歪着头回忆,“直到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哥哥送了我一场烟花秀。”她突然恍然大悟般拍手,“啊!原来是从地球来的创意啊。”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烟花绽放的场景。小小的米娅仰着脸,满眼惊喜地问哥哥是他的新发明吗,哥哥却难得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只是…借用了别人的想法。”

    但是等她询问是谁的想法时,哥哥又不肯告诉她。

    她还一度以为哥哥那会的叛逆期已经变异成傲娇了,谦虚嘛她懂。现在想来,哥哥的表情好像还挺一言难尽的?

    浅雾幻眨眨眼,突然福至心灵,“那个人该不会是……”

    “是百夜吧。”米娅仰望着星空,嘴角不自觉扬起。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她就和千空的父亲有过这样的交集啊,有点奇妙呢。

    “这么说来,”浅雾幻揣着袖子,目光悠远,“那也是千空父亲送给米娅酱的礼物吧。”

    礼物?

    米娅猛地眨了几下眼,像突然被点亮的星子,闪烁着雀跃的光,“我想到个好主意!”

    “龙水!龙水!”米娅和幻一路风风火火跑过来,一个奔向龙水,一个去找弗朗斯瓦,分工明确。

    龙水看着朝自己欢欣雀跃飞奔而来的女孩,莫名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对米娅最初的印象,好像就是对千空这样热情的样子。

    所以……真的没喊错对象?

    “怎——”他刚要问什么,就被她猛地一拽,要出口的话瞬间卡在喉咙。

    米娅拽住龙水的披风往下拉,“靠过来点。”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自己的计划。说完还揪着披风不松手,海蓝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龙水缓缓直起身,审视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你确定?千空可能会惊喜…”他停顿了下,随即意有所指道,“但之后大概率还会生气。”

    “没关系的啦,”米娅摆摆手,“反正到时候有烟花掩护,大家肯定不会发现的!”

    说完似乎也有点心虚,小声嘀咕道,“而且发现了也没关系嘛,反正大家也迟早会知道,我又没有想瞒着大家。”

    龙水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米娅被他看得心虚,以为他是不同意,眼波流转间,抬眼就是要模仿潘达幻酱开始飙戏。

    “没说不帮。”龙水突然按住她脑袋。

    米娅:……情绪都要到位了,能不能别这样,你是不是打断的过于巧合了点。

    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的!

    龙水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眼底闪过笑意。呵,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小狐狸要干嘛,但比起看她假哭卖惨,还是逗她跳脚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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