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你要活下去,离开这里,不要回头。”男子压抑着翻涌的情绪,紧了紧怀里昏昏欲睡的少女,低声在她耳旁喃喃念叨着。
剜心蚀骨的剧痛从胃里蔓延开来,少女嗓子里全是血腥气。
颠簸和寒风让马背上昏迷的少女意识渐醒,被雪水打湿的长发黏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冷得刺骨。
很快,马背上仅余她一人……
斑斑点点蜿蜒的血迹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好冷,好疼,她没有力气驭马前行了,最终从马背上狠狠地摔了下来,栽进了雪地里。
雪满青州道,数里人难寻。
“哥……哥……”
————
人界近来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南越王突然驾崩,储君未定,皇位空悬。
几个皇子的拥簇者们敌对混战,虽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但是依旧免不了建筑毁坏,人员伤亡。
但令人意外的是,南越国与大赢朝边界相安无事。
人界最强国——大赢似乎并没有“趁你病,要你命”的打算,只是暂时关闭了互市往来,加强了巡逻戒备。
但是大赢与南越交界之地——青州,近来涌入了些生面孔,不是南越人,可也不是青州本地人。
原本青州府衙暗中监视着这一群人,怕在这敏感的时刻发生意外。
但是这群人深不可测神出鬼没,除了顺手收拾了一顿调戏民女的纨绔子弟以外,竟是深居简出难易探寻。
“哇,大人您是没看见,这些人武功可好了,那调戏姑娘的胡家少爷被打得鼻青脸肿,带着侍从侍卫逃了。”一身官兵打扮的青年男子,手上比划着,眼神里全是钦佩之色。
而他面前站着的张县尉却带着几分忧色:“胡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了,胡公子的侍从侍卫更是精挑细选,不乏一些江湖人士、老兵。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连他们都抵挡不了,那么你们对上这群人更是毫无胜算。”
张县尉一副看倒霉孩子的神色,忧心忡忡的。
可这倒霉孩子乐观得很,摆手道:“诶,县尉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府衙好歹也有些官兵,不行还有戍边将士,怎就不行了。”
说来说去,就是人海战术加精兵战术。
张县尉本想跟他细讲其中要害,可转念一想却有些羡慕这孩子的乐天派,边境贫寒,要是个悲观的性子在这里是过得不开怀的。
“罢了,盯了许久,这群人既没有作奸犯科,也没有违法犯罪,你们撤了吧。”这是要撤回监视他们的官兵了。
其实张县尉是觉着,以他们之力怕是盯不出个所以然。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养精蓄锐。
接到县尉通知,盯梢的官兵自以为潜踪隐迹未露出马脚,便放心大胆撤退了。
“走了。”客栈里二楼客房,少年斜倚着墙壁,闭目养神。
“跟了这么些天,也该消停了,来喝茶。”茶案前的男子左手边小火炉上煮着雪水,右手边是刚刚用煮沸的雪水泡茗茶。
悠然自得,丝毫不像被监视了几天的样子。
“还有心思喝茶,来了几日了,事情也没个进展。公子马上就要到青州了。”
不似靠墙的少年那般不耐,煮茶的男子语带笑意一副适得的样子:“小奚臣,礼弈的话不是圣旨,再说了我们乐游城的人,就算是圣旨——”
顿了顿,唇边笑意更深,眼里却毫无敬意:”那算个什么东西。”
“……”虽然知道成简是个目中无人肆意妄为的性子,但是奚臣和他一同执行任务的时候还是会被他的话惊到。
成简无视了奚臣的黑脸,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来:“过来,喝杯茶,晚点再说。”
这死心眼儿的孩子,本来就一根筋,自从跟了礼弈后更是死心塌地,常常绷着一根弦。年纪轻轻的,怎么跟老头子一样顽固不灵。
接到乐游城传信后,他和奚臣就赶到了青州。
信里宣称,已失踪近一年的游城主曾出现在青州边界。但很不靠谱的是,消息来源于某一个和游城主幽会过的女妖,且语焉不详。
边界,女妖,语焉不详。
没有一个点听起来容易找的样子,可信里语气十分强硬,想来乐游城内也快扛不住压力了。
游城主已经失踪近一年,不管是选出个新城主,还是找到游城主,总归得有个结果。
但是,当他们来到青州边界,恰逢南越与大赢关闭互市全城戒严,迟迟无法行动探寻。
想起礼奕那张八风不动的俊脸,成简不快地顶了顶腮帮子,啧,真会跟他找事儿。
同样感到头痛的还有身处百真国的玄金,玄金扎根百真国数十年,把一个小客栈扩展成了首屈一指的大旅馆。
年轻有为且富甲一方,引得百真国世家贵族频频侧目,还有些小世家甚至抛出橄榄枝欲招他上门为婿。
笑话,且不说百真国是个夹在大赢和南越两个大国之间小国,部分贵族世家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就算是南越和大赢的贵族世家,也没这个资格招他为婿。
乐游城行走三界,百无禁忌,为所欲为。
可是,城主不见了,没了庇护他们的人,那可是风声鹤唳步步惊心。
对外宣称酒楼扩建休整半月,实则作为老板的玄金已经快把百真皇都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世家机密都挖出来了。
毫无游城主消息,新城主也没个影儿,倒是八卦谣言听了不少。
男主角甚至是他自己,什么为心上人拼搏,从贫寒到富贵的清俊公子,还有身负血海深仇隐姓埋名,蛰伏已久的望族遗孤。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各个世家小姐望向他的眼神里,又是倾慕又是心疼的。
百真国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别得方面都平平无奇,可这包容性可没得话说。
毕竟,曾与大赢朝打仗数年,人口凋敝。
为了保百真延续,可是对外族迁移相当友好,故而民族众多文化复杂。
社会风气相当开放,好处就是文化艺术多元化,坏处就是民风开放会导致各种礼教风气问题。
也不是没有柔媚舞姬潇洒侠女向他求一段露水情缘,不为相守只为享乐。大胆热烈从不拖泥带水,倒是他古板得像个异类般。
————
夜间的边境十分寒冷,呵气成雾滴水成冰。
奚臣仅着了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在林间跳跃着。
靠着晃动的树影和轻微的沙沙声成简才能判断他走的方向,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成简扶额叹息,他披着银鼠灰大裘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
树林深处有一处湖泊,秋冬雨水少湖泊缩小变成了“池塘”,露出了大半湖底。
湖表面覆盖着冰层,只有几处人工凿出来的冰眼窟窿是为了冬天冰钓。
离冰湖好几丈远都能感觉到它散发的寒气,冰冷刺骨。
奚臣还想往前走,准备跨进到裸露的湖底上,脚还没着地就被成简喝住:“回来,不准下去。”
林间肃然幽静,成简的声音格外明显。
奚臣回头看,树林里一片黑暗,等了几息成简才走出树林。月色透过树木,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他的侧脸被照亮,清贵不可冒犯。
“就是此处了。”奚臣站在湖边,回头向成简说道。
“唔,小奚臣把火折子给我。”
“你没带?!”奚臣的眸子在月色下更大更亮了,透着惊讶之色。
“不是有你么,我带上你就够了。”成简一副有理的样子。
奚臣忍了,和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上司再多待两天,他感觉都要以下犯上了。
递上火折子,成简点燃了一张信纸,方圆百米这是唯一的热源和火光。
静静等了半晌,信纸渐渐燃尽,掉下了点点星火,落入草丛里又倏尔熄灭了。
待火光完全熄灭那一刻,被冰冻湖面之下,隐约传出流水的声音。
被凿开的冰眼中突然冒出大股大股的湖水,像是泉眼一般急速向上翻涌,不一会儿整个湖泊又被水流重新填满,包括奚臣刚刚想要下脚踏足之地。
难怪,奚臣望着“咕咚”往外涌出湖水的冰眼,喉咙有些发紧。
湖面微微荡漾着,泛出凛凛的碎光。
滴水成冰,仿佛在这个湖泊中不成立。
奚臣敛声屏气,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远离了湖岸。
成简目不斜视,却微微勾了勾唇角。心里感概到,还是小孩子,冲劲儿有余,魄力不足。
湖水缓缓向两边裂开,有一个女子从湖水中轻盈地走出来。
天啦,游城主真是,来者不拒,这这这是水鬼么。奚臣心底发毛,下颌绷得紧紧地,极力控制自己不露出夸张的表情来。
“叨扰姑娘了。”成简微微颔首,笑得温和,一副贵公子的做派。
水妖身上的蓝色裙子像是水面一般,波光粼粼的,从湖中走来却滴水不沾,柔声道:“公子哪里的话,我和家姐能够在此处落脚全靠游城主鼎力相助。不过若您是为了询问游城主踪迹而来,怕是要失望了,家姐和城主结伴出行已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前几日家姐还来信说早已和城主告别了。”水妖语调轻软,细细答着。
奚臣眼里的希翼之色暗了下去,不知是因为没有找到城主而懊恼,还是因为没有办好礼弈交代的事情而自责。
成简又问了几句,见水妖是真的毫不知情便打算告辞了。
“这位小公子。”水妖突然偏过头唤住了奚臣。
奚臣不知为何有些怵她,身体都僵硬了。
成简也跟着看过来,见他紧张:“让姑娘见笑了,这孩子有些认生。”
水妖轻轻笑了,走进几步却不过分靠近奚臣,认真道:“你身上带着水的气息,不要害怕,这水至纯至净至清至柔,它不会害你。”
见奚臣人都怔住了,水妖不再多言,跃入湖水里,不一会儿湖水回涌,又露出了结了冰的湖面。
一切恢复如初,仿佛此处从未有人踏足过。
青州之行以失败告终,待礼弈到青州之时,成简已不知去向,只留奚臣一人在青州等礼弈。
同样失败的还有玄金,他杀到了地界,翻阅了近两年来轮回转生之人的名薄,见没有游星燃的名字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可以确定的是游城主还活着,不过乐游城是等不到他回归了。
奚臣和礼弈回乐游城的当日,新的城主,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