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宁远寺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纪宁卿下了马车,元通安排了两个小和尚给她带路后,就消失了。
简直把“贴心”做到了极致。
阿元进了院子后都还在连连感慨。
纪宁卿笑着,“元通这么些年,能在皇家都出名,不可能不聪明。这种院子估计宁远寺多得很。”
阿元奇怪,“都是咱们这种情况?”
纪宁卿摇头,“情况应该各有不同。但听母亲讲,原先来得多的,是生不出孩子的主母。”
阿元瞪大双眼:“来了之后就能生了?那……岂不是这里……”
纪宁卿拍她脑袋,“寺庙里做这生意,肯定早被大理寺端了。”
“那?”
纪宁卿自己收拾着床铺,“主要是散散心,出来喘口气吧。吃人的内宅,一直呆着怎么会心情好。我原先不懂,现在也才慢慢懂。”
纪宁卿说得很慢,她想起了原先很多事情,末了笑了一声,“现在懂也不晚。”
阿元听着心疼极了,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小和尚来敲了门。
“两位施主,您们现在住的院子叫然释,位于半山腰,周围还有其他两个院子目前空着。元通大师也交代了,之后也不会安排人来住。但是然释上面一点的院子里住着有人,是男客。元通大师让我来跟您讲一声。”
纪宁卿往院子上方看了看,确实看到了一个屋檐角落。
她点了点头,“上面离得远,我们不会上去。多谢提醒。”
小和尚点头,“膳食一般都会给您送到院子里来,如果有特殊要求可以跟送膳食的师傅说。”
“好的。”
小和尚做了个揖就离开了。
阿元关了门,问道,“夫人,我晚上要不要回去一趟?听阿竹说您还让她准备了别的行李。”
“你不用回,阿竹自己会过来。你要帮我去做点别的事情。”
“您讲。”
纪宁卿把阿元拉到了桌边,想了想,才开口道,“这三日我做了很多事情,有的你可能理解,有的你可能还在猜,我无法一一为你说明,但你之后会自己明白。”
阿元点头。
“而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情,你不可跟任何人说,纪家人也不行。”
阿元迅速直起身子,“夫人您放心,我不会的。”
纪宁卿拍拍她的手,“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只是先同你讲一声。”
纪宁卿深呼吸一口气,才缓缓道,“两件事:第一件,我们在宁远寺呆不了多久,因为晚些时候,国公府会收到我父亲入狱的消息,这一家人不会再对我客气,所以不仅我要做好准备,你跟竹梅兰说,我们都要做好准备。现在能到宁远寺来是我争取的一个气口,我们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为之后的事情做好铺垫。”
阿元的杏眼瞪得大大,半晌都说不出来话。
她想不到那么好的纪老爷怎么会说下狱就下狱,他当官也好,做老爷也好,府里所有人都敬重他。
但阿元还没来得及问一问,纪宁卿就接着说道:
“第二件事,乔棠在平康坊养了一个外室,我大概知道一个方位,但是不清楚具体的位置……”
“乔棠他敢!”纪宁卿还没说完,阿元就站了起来,双目赤红。
上一世也是这样,纪宁卿刚刚说了猜测,阿元就十分激动。
当时纪宁卿也生气,毕竟自己为婆婆挡煞在即,乔棠却藏了这么大个秘密。
所以纪宁卿没有多想就派阿元去探听消息,这也导致后来阿元一夜未归,凶多吉少。
这一世,纪宁卿自然要换个法子。
她耐心拉住了阿元。
“他既然敢养,自然就在那屋子周围布置了自己的人,”纪宁卿冷静分析,“所以和我任何有关系的人都不能出现在那屋子附近。这会成为他拿捏我的把柄。特别是爹爹即将入狱,我们更要小心。”
阿元皱眉,依旧气得不轻,“那怎么办?如果老爷入狱,纪家……估计也会被戒严。”
纪宁卿点头,“所以,不仅要找个和我们没关系的人,这个人还要能直接把乔棠的外室找出来。”
阿元抿唇,开始在屋子里转起来:
“五公主?和您是手帕交,又有权有势。但是递信需要时间,五公主安排也需要时间……”
“大少爷?那更远了,信寄过去都半个月了。”
“还有谁呢?死脑子,快转啊。”
纪宁卿失笑,拉住了她,“我已经想好了人,你要帮我去。”
阿元坚定点头,“小姐您说。”
“不叫我夫人了?”
“乔棠不配!”
纪宁卿难得失笑,“你晚些时候回府,悄悄往向嬷嬷住的屋子里放张条子,条子上写‘陆鸢在平康坊’。”
“就这样吗?”
“就这样。”纪宁卿没有跟阿元多解释,只是继续说道,“向嬷嬷是婆母放到我院子里盯梢的,就这样被我打发回去,依照婆母的性格,自然是会让她坐一段时间冷板凳的。她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向婆母证明她还有用。”
阿元似懂非懂,“这个叫陆鸢的人,就是向嬷嬷的机会?她就是乔棠的外室吗?”
“是。”
阿元起身,“我这就出发。小姐您放心,我的身手在国公府,绰绰有余了。”
阿元是大哥一手带出来的,确实武功高强,没有夸张。
但纪宁卿还是嘱咐道,“有任何不对就撤。我们现在依旧是先手,不用着急。”
“好。”
纪宁卿把阿元送走之后,就锁上了屋门,安安静静地等着父亲的消息以及阿兰的到来。
她抬眸看向窗外渐晚的天色,情绪也平稳了下来。
脑海里不断闪回着这三日的安排和上一世挡煞仪式上的画面,纪宁卿闭上了双眼,再想想,还有什么,还能做什么。
快,快想。
-
宁远寺。
元通坐在然释上面的院子内,和人对弈。
他执白子,却已经快要被黑子吞完了所有阵地。
执黑子的男人笑意盈盈,悠然地看着元通。
他穿着华贵的玄黑长袍,衣襟处烫金丝线十分显眼。光是一件衣裳就能看出此人的不凡。
“老和尚,”他开口,眼尾的痣似乎会动一般,跟着他的视线一起扫向了一脸冷汗的元通,“你快输了。”
元通用袖子不断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连个谄媚的笑都挤不出来了。
明明已经入冬,但他此刻被房间内的气压烫的浑身都发疼。
只有三个子的机会了,但元通和男子都知道,哪怕还有十个子,这已经是一盘无力回天的棋局了。
男子倚到了躺椅上,无所谓地看向了窗外,“我进来之前就说过,这段时间宁远寺不接外客。怎么?我便宜爹夸你几句,就飘上了?”
“小、小人不敢。”
“不敢?不敢还壮着胆子把纪宁卿接到寺里来?”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元通,眼尾的痣似乎也变了颜色。
元通额头上的汗快和雨一样落下了,他连滚带爬地跪下,双膝跪走到男子身边,“三爷,三爷饶命。纪家小姐是英国公夫人,出手也阔绰,您也看到了,她这给的东西,快抵得上宁远寺一年的香火了。”
男子一脚踹开了元通,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仿佛自己只是踢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垃圾一般,“明天晌午之前,东西还回去,人赶出去。我养你出来,养宁远寺花销,不是为了挣钱的。”
元通汗如雨下,“我明白三爷对我的栽培,但……若是……若是宁远寺不再收人的名声传出去,对三爷日后的安排也不利……”
元通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已经注意到男子眼尾的痣有变红的迹象。
果然,男子垂眸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元通,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不错,话术很精妙,很打动人。”
元通大惊,赶紧开始不要命地磕头。
男子径直走开,一直隐在暗处的侍卫上前,拖开了已经满额头是血的元通。
“三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晌午之前一定让纪小姐离开。”
男子站定在窗边,伸出手接到了一片枯叶,等待一瞬后,又将枯叶碾碎成了沫。
“不,”他笑着,“你说得对,宁远寺不能传出去这样的名声。但是,宁远寺可以死人啊。”
元通瞪大双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她是英国公夫人,是纪大人最小的女儿……三爷……”
男子转头看他,似笑非笑,“是啊,所以元通大师要给呓语缠身的英国公夫人多做超度才行,毕竟,”男子停顿一瞬,“是你把她推进来的。”
元通如坠冰窖,浑身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