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卿回到清苑后,就把自己关在房内写起了卷稿。
阿元则是一脸兴奋地给姐妹们分享了在主院的事情,特别是讲到她掌嘴乔柠那段,眉飞色舞,恨不得直接跳起来。
纪宁卿听着窗外嘈杂的笑闹声,心底却一片平静。
她看出来了,乔潜之对前朝的事情大概有些了解,但似乎并不真切。
特别是爹爹被带走时还有御史台的人,这点他提前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起码在这一刻,他还未参与到前朝的事中去,对自己……似乎也还未起杀心?
纪宁卿靠回了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
看看明天国公府的人着急做什么就能知道了。
纪宁卿仰起头来,看向了屋顶。
她原以为自己的命是因为外室而陨,但现在看来应该还有一层原因推着她进入了死局。
而这都和铨选有关。
可是她一个后宅妇人,最多只是和爹爹在亲缘上有牵扯,为何一定要她入死局呢?
纪宁卿在卷稿上写下了“铨选”后,迟迟无法继续写下去。
后宅的事情她可以安排,可以打探,但朝廷的事情,她的门路太少太少了。
得再想想办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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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一早,纪宁卿刚用完早膳,阿元就一脸嫌弃地进来了。
“怎的这么个表情?”
“马房那边传话过来,说国公爷和夫人,还有世子爷,三人一大早就套马车去了那外室的地界儿。真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阿元啐了一口。
纪宁卿老神在在,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不是说明,现阶段对于英国公府来说,流落在外的血脉是最重要的?”
阿元没理解纪宁卿话里的意思,只能懵懂点头,“确实,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一大早就一起出门。”
纪宁卿抿了口茶,重新拿出了卷稿。
乔潜之和乔棠上一世能拿捏自己,无非就是在铨选舞弊案中捞了个调查专员的职位,那会儿自己阵脚乱得太早,很多事情没有看清。
若是这俩酒囊饭袋这一世什么都没捞着呢?
还能对自己这个“罪臣之女”颐指气使吗?
纪宁卿的笔在“太子”二字后面悬停很久,直到墨快要滴下,才在后面慢悠悠写上了“太子妃”三个字,然后微微勾起了唇角。
太子妃温氏是温阁老最宠爱的小女儿,又因为和皇后母族有亲缘关系,所以这些年都顺风顺水地过着。
准确来说是把自己当做“准皇后”顺风顺水地过着。
这样的性子,稍微几句话就能让阁老卷进铨选舞弊里去,不是吗?
纪宁卿唤来了阿竹,“拿我的手牌,去长宁公主府,跟五公主约个时间。”
“是。”
阿竹前脚刚走,阿元就来通报,说潮苑的那位来了。
纪宁卿挑眉,“我以为还要等上一等,没想到她反应还挺快。把从天摘阁里买的两套头面拿一套出来。”
阿元愣了愣,但还是去拿了。
“小姐……她是乔棠的妾,怎么还给她买起首饰来了?”
“别小气嘛,”纪宁卿捏她鼻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请进来吧。”
秦氏进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明显刚哭过。
不过她一向都是这么扶柳做派,不然也不会从一众通房里爬到了乔棠侍妾的位置。
上一世她被挡煞和父亲入狱之事弄得焦头烂额时,她还来宽慰过自己,所以纪宁卿对她印象并不差。
况且这三年来,她也算乖巧机灵。
甫一进来,她就跪在了纪宁卿腿边,眼泪和不要钱一样地往下掉。
“世子妃,这怎么得了啊,爷……爷竟然养外室,这不是让外面的人白白笑话我们吗?”
秦氏到底是英国公府的老人了,消息灵通,昨晚爆发的事情,今天就能绘声绘色地讲出来了。
她以为纪宁卿不知道,所以把柳氏出去捉人,到后面哄着陆鸢,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您那时还没来国公府,所以不知道,那外室其实就是国公夫人的远房侄女。英国公府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了,竟然还能闹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而且那贱蹄子竟然还有孩子了,还是个儿子,看着都有三四岁了。我的天爷,这是什么丢人的事,这不是摆明了您没进府,那贱人就和世子爷珠胎暗结了吗?”
秦氏说到后来,确实是气愤,眼泪都没了,直接坐在地上啐起来。
纪宁卿看得好笑,但也忍住了,然后拉起了她,“行了,多大点儿事。”
秦氏擦着眼泪,显然被纪宁卿的淡定吓到了,“世……世子妃?”
“阿元,把头面拿来。”
阿元把两个木盒放到了桌上,打开呈给秦氏。
秦氏被金灿灿的首饰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您这是?”
“你要明白,和她一起在外头的,还有英国公府的血脉。而国公府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所以她一定会入府。她入府,和你地位一样,这又有什么好气的呢?”
秦氏顿了顿,又看向桌上两个完全一样的木盒,似乎还有些懵懂。
“你在那么多通房里爬了出来,和一个地位一样的侍妾打对台,还怕了?她只是比你多一个儿子而已。”
纪宁卿声音轻轻的,这回,秦氏不仅听懂了,胸腔里的心脏还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她立即擦了擦眼泪,抱起一个盒子,眼神坚定,“世子妃,我明白了。这确实没什么好气的。您放心,等她进府……”
“你不用跟我保证什么,”纪宁卿打断了她的话,“我眼下无心这些事情,她也于我无碍。你俩好好相处即可。”
但秦氏明显已经被打了鸡血,“我明白,我一定和她好、好、相、处。”
说完也不等纪宁卿再说什么,直接就抱着木盒出去了。
阿元看得小脸直皱,“她听懂什么了?”
纪宁卿关上了另一个木盒,“听懂了,无论她干什么,我都会支持。”
阿元疑惑,“您刚刚和她说这个了?”
她也没走神漏听啊。
纪宁卿笑了笑,“秦氏是个聪明人。她这么些年在世子爷身边侍奉着,无非是想占个庶长子或者庶长女的位置,加之从来不与我起冲突,到时候我收她的孩子在膝下,对她来说不就是最好的出路吗?毕竟我和乔棠之间的关系,几乎相当于陌生人,府里的人都知道。但是陆鸢一来,不仅带着孩子,还敲碎了她的梦想。所以我给她呈了两个一样的头面,意思也很明显,陆鸢和她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只要不越过我去,她俩之间的机锋,我自然会偏向她。”
阿元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惊觉,原来在宁远寺的时候,小姐已经布好局了。
“小姐怎的能想这么远?”
“时间快不够了,朋友自然越多越好。”
说着,阿竹和公主府的马车一起回来了。
“小姐,长宁公主说您现在定然不好出府,直接让我跟着马车来接您。”
纪宁卿笑了笑,“还是她贴心。”
阿元跟着笑,“那当然啦,五公主可是小姐您的手帕交。”
长宁公主府的马车来,就算国公府里的管家被交代要看好纪宁卿的行踪,那也是不敢拦的。
只能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然后撒丫子给乔潜之报信。
纪宁卿到公主府的时候,长宁公主已经在府外等着了。
她赶紧下马车,“怎的还惊动公主亲自来接我了?”
长宁公主长得珠圆玉润,婚后过得幸福,眼下看着又是圆润福气了些,笑起来酒窝都深了。
“纪大人都出这么大的事儿了,你还有空打趣我,看来和驸马说得一样,这事儿啊,不简单哦。”
纪宁卿握住她的手,两姐妹亲亲热热地往府里走。
“原先五公主未出嫁之前,那都是一口一个卿卿的。反正自从有了驸马啊,都不知道卿卿去哪儿了。”
长宁赶紧推她,显然不服,“你少冤枉人,还不是你莫名其妙地要当好世子妃,把自己委屈得都不像话了,不然我早就派人把乔棠蒙头打一顿了。”
“行,之后有机会的。”
长宁愣了一下,脚步停住,转头看她,“你刚刚说什么?”
纪宁卿成亲三年了,每次两人见面的时候,长宁都会说要揍乔棠,但纪宁卿总会告诉她,自己这个世子妃不好做,忍忍算了。
这回怎么突然转了性?
纪宁卿歪头,“之后有机会让你揍他啊,怎么?驸马爷给我的长宁公主把耳朵照顾坏了啊。”
“你受什么刺激了?乔棠那厮干了什么!”
纪宁卿好笑,“就不能是我幡然醒悟,不想忍了?”
“拉倒吧,我都说无数次了,你什么时候听我的了?是不是他用纪大人的事情威胁了?他没脑子啊,这谁都看得清肯定有猫腻啊,现在就迫不及待压迫你了?”
“他当然要拿我爹的事情做椽子,所以我这不是赶紧来找你了吗?”纪宁卿和长宁公主进了会客的主院,两人坐到了一起,“我思来想去,这么些年交的朋友里,就数你最有权有势了。”
长宁翻了个白眼,“说吧,要我去害什么人?”
长宁和纪宁卿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每次说自己“有权有势”的时候,都是动了歪心思要整人的时候。
别看她这位手帕交成亲之后变成了鹌鹑,那未出阁之前,手黑脸白的,那在贵女圈里出了名的。
纪宁卿笑得坦然,“太子妃温氏,你不是老早就看不顺眼了吗?”
长宁瞪大双眼,一脸兴致勃勃,“怎么动手,快说快说,我等不及了。这女的仗着太子妃身份,恨不得当我婆婆了。”
“我父亲铨选舞弊案,你就这两天找个机会在她面前说说,非常焦心我的样子。懂吧?”
长宁恍然大悟,“她一向爱和你挣个风,定然要落井下石。然后呢?”
“然后她定然会让温阁老去探探虚实,毕竟除开和我争锋的心理,还有太子那边的压力。”纪宁卿也不避着长宁,“今年的铨选是太子主持的,你去找她说这个消息也是正常,而她这个脑袋,估计只能转到‘只要温阁老入局就胜券在握’这一步,所以无论是出于帮太子一把,还是踩我一脚,她都会让自己的娘家下水。”
长宁直接抚掌,“所以驸马爷喊我少和你玩儿。”
纪宁卿立即笑着推她,“那你快把我赶出去。”
“舍不得嘛。”长宁立马挂在了纪宁卿胳膊上,“你今日就不要回去了,陪我在公主府玩儿。”
“那估计不成,家里还有热闹看呢。”
“什么热闹?”
“过几日你就听说了。”
长宁怒嗔,“好呀,你竟然让我在外面听你的热闹?”
“对呀,这事儿一定要从别人嘴里听到,才有意思,我跟你说嘛……差点儿意思。”
长宁知道她这幅模样就是有心思了,便也不多说,敛起了笑意嘱咐她,“纪大人如今蒙难,不知道究竟怎样,但你记得,我永远都在你这边的。你要是有事儿,一定跟我说。我家那口子和你家大哥又有同窗之情,这几天念叨坏了,差点儿去翻纪家的墙垣了,还好被我抓住。反正你不能吃亏,记住没?”
“知道啦,”纪宁卿鼻头酸酸的,“绝对不再吃亏了。”
这一世,一定让别人吃亏!